雍都城西市位于整座皇城的城西坊，此时正值晨曦微芒，静谧中传来鼓声阵阵，一道玄木黑漆的大门沉重地缓缓开启。
“开市了，开市了！”
人声鼎沸、擦肩接踵，如过往无数个早市开始，西市在作为集市前也是民房，入口处便是低矮的棚户木屋，经营着成排的食肆酒铺，烟火气伴着朝阳一块儿升起。
郁清芙被热闹的市井声音吵醒，粉白的脸颊上浮现两朵浅浅的酒窝，裂开嘴角无声的笑了。
真好啊！
再不是死气沉沉，寂静无声的深宫大殿，眼下的她是朱家食肆老板朱四娘的外甥女，刚从云东城远道而来投奔。
朱四娘圆润中带着点点雀斑的笑脸出现在帘子外，嗓子特意压得很低，声音却不小：“茯苓，可起身了？”
朱四娘在郁清芙还是郁家小姐时，就与她相识，那时候的她是刚死了夫君，无儿无女家产被族人觊觎的新寡，按着大雍律例，她是可以拿了家产单独立户的，可她无近亲可依托，夫家族人恃强凌弱妄图霸占她的家产，在她走投无路时，是年幼的郁清芙帮了她。
朱四娘至今不清楚郁清芙的真实身份，她只知道这个小姑娘出身权贵，却有一颗仁爱之心，愿意帮助她这样无依无靠的寡妇，从那以后，她就盼着能有朝一日报答郁清芙。
如今可算有了她的用武之地，小姑娘成了貌美如花的小娘子，一身华服出现在深夜宵禁的西市，不声不响的敲开了她的门。
“四娘，请你收留我一夜。”
朱四娘都快心疼死了，这般雪夜，恩人一身单薄求她收留，她脑海里瞬间把所有的可怕遭遇都过了一遍，细思极恐下，她还是飞快的将她拉进了屋里。
郁清芙笑得自在轻快，灵动的眼睛里没有半点惊慌，只有再次见到她的高兴，和一点点为难：“四娘，我不会拖累你的，如果有人找来抓我，我就自己跑。”
虽然她有把握这世界上没人知道她这位大雍皇后还认识市井厨娘，会躲在人多眼杂的皇城脚下，而不远走高飞。
朱四娘怒瞪了双眼，明媚饱满的脸上写满了反对：“恩人可不能这般看扁了我朱四娘，您能来找我就是信任我，你且告诉我，需要做什么，我一定尽全力做到。”
郁清芙感动地握着她的手，轻笑道：“姐姐莫急，我就是从夫家落跑了，不想再回去，姐姐可有法子让我藏身？”
朱四娘立马松了一口气，蹙眉思索一番，很快拍着胸脯笑道：“这事可赶巧了，正好我远在云东的娘家托人送信过来，要将那寡居的侄女送来食肆里做工，路引文书都在，可惜前日我去接她时，她不幸病死在了路上，我今日才草草将她入了土，还没来得及去官府上报，也未与她家里去信，要不你就顶了我这可怜侄女的名，可成？”
郁清芙也不由感慨巧合，只是可怜那朱家侄女了，往后她定当报答这借名之恩。
“成，那往后我就叫你姑母，是朱家的小娘子。”
朱四娘局促地扯了扯衣袖，有些不好意思：“那可就说定了，往后你就是朱茯苓，云东城朱屠户家的朱三娘，谁问你也是这个说法了。”
冒名顶替这事可大可小，乡野小民无人在意，自家娘家人这辈子也来不了雍都城，只要这位恩人自己不露陷，应是天衣无缝。
郁清芙感恩朱四娘的义气，这些日子都躲在食肆里调整，她将黑发剪短了些，学着朱四娘的模样，绑成干净利落的圆髻固定在脑后，再裹上一块帕子，换上朱四娘的旧衣，彻头彻尾变成了一个普通的市井小娘子。
“茯苓这模样真是俊俏，粗布衣服也难掩娇艳，跟着我在食肆里帮忙真是委屈了。”
朱四娘打心里觉得这样若豆腐般水嫩的小娘子，要真在市井里穿梭，恐怕也会太招摇了，也很难想象这样玉儿般的人为何要从夫家逃跑，但人的苦难各有不同，她不问也知道必然是走投无路才会逼得如此，她定要助恩人度过苦难。
郁清芙却没有这些担忧，只笑道：“那我可得赶紧多做点事，将自己锻炼出来，才不像如今这般弱柳扶风的模样。”
这个时代的审美，远不是近现代的白幼瘦审美，女子以丰腴娇媚，五官明艳大气为美，她现在这身体虽不够丰腴却肤若凝脂，一看就知道是富贵人家娇养的小姐，所以这几日她才躲在食肆后院，整日里晒太阳做运动，就是为了将肌肤晒得正常点，不说晒黑，起码不是原来的如雪般嫩白。
可惜效果不怎么好，她只得找了些碳粉和在粉脂里，给自己打了个偏黑的底色，再将口脂微微一点，一个精心打扮却处处透着粗糙的小娘子模样便成了。
朱四娘惊奇地拉着她转圈，感慨道：“像，太像我那侄女了，我那侄女虽说才十八，可也是嫁过人的，因男人死了背上克夫的名声，我大哥才心疼她让她来投靠我，她瞧着就像这般，皮肤有些惨白却泛黑，涂着口脂却颜色黯淡无光。”
俩人都对这方打扮满意。
郁清芙换上打着布丁的粗布鞋，挽上朱四娘的胳膊：“那姑母可别浪费时间了，早市都开了半响，我们得抓紧时间卖汤面和饼子了。”
朱四娘放下心来，投入到食肆忙碌中，她平日里一人揉面煮汤，卤肉切盘，手脚麻利，做的面食劲道，卤肉够味，回头客不少。
这头郁清芙刚学着朱四娘的模样收拾碗筷，那一头，就有新客入肆。
摆着七八张木桌长凳的食肆里，涌进十来人，人人皆是铠甲裹身，健硕的腰间别着横刀，除了为首之人，其余人的背上还绑着一把沉甸甸的长弓。
郁清芙一眼便看出，这是一火人，他们显然骁勇善战，常年在伍间行走，这样的兵士一般不在雍都行走，如今怎么进了都城。
她的疑惑不显于脸，不动声色间，朱四娘已经老练地上前招呼。
“各位军爷，可是吃汤面还是上酒肉？”
为首之人，一张硬渣糙脸，两眼如炬地扫射过来，闷声喝道：“大早上的上什么酒，给他们上汤面，一人一大碗，再每桌切一斤肉来，猪头肉即可。”
朱四娘不敢怠慢，连忙应下，拉过郁清芙一起进来拉面下锅，眼神都不敢看郁清芙一眼就怕自己露了陷。
郁清芙也心底忐忑，这些人看起来像是府兵，常年在各地州县，等闲是不会被召入京的，除非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可这些日子，市井间一派平和，并无什么暴乱之事，只除了她这位逃跑的皇后，梁衍也绝不可能大肆昭告天下，派出各地府兵捉拿逃跑的皇后。
她小心翼翼地跟着朱四娘端面上桌，趁机偷听那些人说话。
果然，那为首的火长坐下吃面后，那些被管束的手下开始窃窃私语。
她送面上去的那一桌人就在抱怨：“上头也不知道怎么想的，让我们这些打仗杀人的去找人，这怎么找？既没画像又没身份的，去哪找？这不是平白耽误事吗？”
另一人回应：“可不是，百夫长一声令下，就让我等去找个女人，可真是晦气，找到活人还好，这要是找到具尸体，上头还不知道怎么惩罚咧。”
“算了，别说了，上阵杀敌我等且不惧怕，难道还怕找不到一个女人？实在找不到，上头也怪不到我们头上，自然有其他人顶怒。”
“就是，快吃快吃，别惹了麻烦。”
郁清芙看了朱四娘一眼，见她额头发汗，神情还算镇静，也低头忙活着。
直到这拨人走了，陆陆续续又做了一个时辰的生意，俩人才收拾了食肆进屋准备午膳。
朱四娘走在前头，手里捧着卖剩下的猪尾巴，两只脚跨过门廊时，身体一软差点摔倒，幸好郁清芙眼尖手快，腾出手将她扶住了。
“要命哦，把我给吓得腿软，这么一会了还是软的。”朱四娘笑得不好意思，眼睛却清亮中带着点得意和兴奋，好似在炫耀自己演技了得，没有露陷。
郁清芙扶着她感动不已，“四娘，他们估计是要找我，你别怕，实在找到我了，我也保你无事，大不了就是再被带回牢笼里而已。”
她说这话只宽慰朱四娘，她绝不会让自己再回到那座牢笼，死也不会。
朱四娘拉着她手腕，急忙道：“说什么傻话，既然跑了哪有回去的道理，真被抓回去可就受大罪了，你现在是我的侄女跟那些事没关系。”
郁清芙笑着点头，俩人话还没说完，就听屋外传外来声响。
俩人不由一惊。
“四娘，四娘。”
来人一身时下妇人惯常打扮，碎花长袄配着青色长裤，头上裹着一块褐色帕子，走路轻飘飘的，声音也虚弱无力。
“是虞娘子啊，今日怎么有空来找我玩呢？”
朱四娘拍了拍郁清芙的手，示意她放轻松，转身迎向了虞娘子。
郁清芙没有走开，端过朱四娘手里的碗，站在一旁。
那虞娘子看起来像个高中生，但一身妇人打扮，却是成婚已久。
“四娘，刚才那些军爷可有来你这里问话？”虞娘子说完，糯糯地看向一旁的郁清芙，声音变得更小：“这是你说的侄女吗？长得可真好。”
朱四娘对虞娘子熟悉，知道她这胆子小却好打听的毛病，便大大方方地拉过郁清芙与她介绍：“正是我娘家来的侄女朱茯苓，今年跟你一般年岁，只是去年死了男人，如今跟着我混口饭吃。”
郁清芙弱弱地向她勉强一笑，极力让自己看起来像个刚死了老公的寡妇。
虞娘子一双兔子一样的眼睛，瞬间微红露出一点怜悯，宽慰了她几句：“你长得这般好看，等熟悉了这里，让你姑母做主给你再寻个好人家，总有人不介意你嫁过人的。”
郁清芙尴尬一笑，看向朱四娘，朱四娘笑着打岔：“这事不急，你刚问我那些军爷，可是出啥事了？”
虞娘子见她们俩都对自己提议不感兴趣，便想起自己来这里的本意，连忙解释道：“刚才那火人来我们酒肆问话了，说有没有遇到单身行走的美貌女子，我就好奇来问问那火人也来你这问过吗？”
朱四娘反应极快的接道：“可不也问过了，你们怎么回的？”
虞娘子这人胆子小爱打听，心思比较简单，朱四娘一问她便一答：“我们酒肆平日里人来人往的，单身行走的美貌女子却是没有见过，有单独来沽酒的那也是些常客，况且美貌可称不上，最多清秀，诺，连你外甥女的相貌都比不上的。”
郁清芙与朱四娘面面相觑，噗呲一笑。
“笑什么呢？你们还不知道吧，听旁边人说，贵夫人们都进了皇宫一个个问话不得出来呢，也不知道宫里丢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接上[彩虹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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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市井厨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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