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初霁的冬日,阳光照在身上也感受不到暖,更别说还有鼓鼓寒风吹过。
郁灵宫殿门前跪了一地的宫人、臣子,或哭丧着脸或愁容满面,唯有一人挺直了背脊站立在侧,既不学宫奴哭诉劝慰皇帝,也不学同僚规劝,只一身青色官袍映衬着铁青的脸。
郁行简难以置信,他生命力极其旺盛的九妹妹会**,那个会在冰天雪里策马追兔,即便从马上摔断了腿也不怕的郁清芙会轻生?
绝不可能!
他倒要问问躲在门里的那人,是如何保护九妹妹的,又是如何违背自己誓言的!
他手指扣进了掌心,目光阴沉地看向朱红的宫门内。
紧闭的宫门内始终鸦雀无声,同样有一人立于殿中,金冠龙袍也难掩憔悴,望着一件件熟悉的摆件,却记不起是自己何时所赐。
“陛下,娘娘已然薨逝,还请您节哀,以江山社稷为重……”
门外传来三朝元老定国公罗定先的大声劝告,话音里已经暗含告诫,身负社稷由不得他任性。
梁衍握紧了拳头,隔着门沉默地望向门外,这一刻的他恨极。
那一夜的大火,他第一时间赶到郁灵宫,可还是晚了一步,整座宫殿漫天大火,奴仆宫人四处逃命,唯独他的皇后不见踪影。
等到禁卫军将大火扑面,却发现几乎没有伤亡,只有一具被烧焦了的残骸。
有宫人指认,那具残骸很可能就是皇后,被他当场下令杖毙。
所有人吓得跪在了地上,噤若寒蝉,梁衍却根本无暇怪责,只一遍遍地让仵作验尸。
“陛下,残骸不全无法确认是否是娘娘,但小人可以确认这具残骸是名女子,年龄在二十岁左右,且其左膝曾有断裂伤,应是从高处坠落而成的旧伤……”
梁衍挺拔的身子一晃,左脚踉跄后退了一步,一只手堪堪扶在被烧秃的画案上。
他没有去亲眼确认,是不敢也不愿。
“不可能,让人去找,禁军都派出去找,把各地府兵也派出去找……”
她肯定是跑了,他没让她死,那她肯定就不会死。
他身为皇帝,要削弱世家集中皇权有什么错?
况且,他只是想用废后来吓一吓她,只想拔掉她身后郁家的庇护从此令她只能依靠他,他从没想过要她死啊。
她怎么能这么狠心!
吱呀一声,紫金龙刻的朱门被缓缓推开,皇帝阴沉着脸走出来:
“怎么?朕一会不在,你们中枢就运转不了吗?”
跪地大臣纷纷请罪,却也皆是松了一口气,皇帝出来了起码不会出什么惊天大事,皇后死了便死了,总会过去的。
梁衍越过跪地众人,望向站在曲廊下的郁行简,俩人视线相接,各不相让。
年少时有多投机,如今便有多冷漠隔阂,梁衍撇开眼径直走远。
很快刘吉传来皇帝旨意:召宫人严密看守郁灵宫,任何人不能靠近。
宫人臣子早散了,只一具身影迟迟不肯离开,这旨意大概就是传给他一人的。
刘吉从皇帝潜龙时便跟在身侧侍候,自然识得这位皇后的堂兄。
“郁大人,还请节哀,娘娘她一时想不开香消玉殒,但她一定不想见到您和您的家人出事。”刘吉的话里有话,是提醒也是警告。
郁行简冰冷地看了他一眼:“不劳费心。”
拂袖而去。
天快黑时,夜雪再临,郁行简下了马踉踉跄跄地回到府邸,应门接他的却是一脸愁容的郁从容。
“大郎你这浑身冻得像冰棱一样,可见到皇上了?九娘,她真是**而死的?”
皇后**的消息被皇帝捂得死死的,自始至终通知郁家的都是皇后急病而薨,再无其他说法。
但纸终究包不住火,郁灵宫起火的事 ,有心人都打探到了。
他们郁家人谁也不信病逝这种鬼话,郁清芙从小就是个健康孩子,自从在雪地里捡到她,从小到大连感冒都极少,这些年来更是身体康健,怎么可能突然病重,况且上个月还活奔乱跳地透跑回家来看他。
那时候,郁从容还曾担心地责备她,不该如此莽撞偷偷出宫。
“郁灵宫确实着火了,但我不信九娘是病逝,也同样不信九娘会**。”
单薄的官袍包裹着他冰冷的身体,郁行简由着伺候的小厮给他换上了干燥暖和的衣袍,抬手挥退奴仆,叔侄俩心有灵犀地看了对方一眼,低声说话。
“你的意思是九娘她是自己跑了?”
不怪郁从容会这般推测,实在是他对自己这个养女太了解了,当初能站出来应下婚事帮家里渡劫,如今就有胆子自己跑路免去家里被掣肘。
郁行简缓缓点头。
“哎呀,你有什么证据?如果有可得赶紧销毁了,可不能让那头狼给嗅到了。”
郁从容圆润的脸上露出喜色,两道英挺的眉毛缓缓舒展开来,有了几分年轻时的轻狂。
郁行简无奈地捏了捏眉头:“没有证据,只是猜测。“
郁行简端过茶碗喝了口热茶,缓缓舒出一口气,在没有见到郁清芙前,他也不敢确认。
“三叔,我可没说九妹跑了,你现在就这副模样,别人会以为你是刚得了个女儿,而不是刚失去养女。”
郁行简嘴上这么说着,脑子里却想起一件很不起眼的小事,在宫宴的前几日,郁清芙曾经托人找他帮忙递信。
皇后的信件一向由专人传送,郁清芙从未有过这样的要求,郁行简在确认是她的笔迹后问也没问便答应了。
如今想来确实蹊跷。
他按了按脑袋,仔细回忆,当时他没有拆开里面看,但那信却是他亲自送过去的。
·
西市人来人往,郁清芙裹着头巾,挽着盛了卤肘子和烫酒的食盒,一派自然又轻快地前往思顺坊。
思顺坊离西市不远,坊里旅居的胡人居多,一路上偶尔还能看到红发碧眼的色目人,无不是行色匆匆。
郁清芙的脸涂黑了,行为举止也下意识地恢复了前世的自在,如此这般也算顺利地融入到了这嘈杂繁忙的街市。
她熟门熟路地找到了思顺坊里一家最不起眼的小客栈,自来熟地与那掌柜打了声招呼。
“孙掌柜,我帮朱四娘给您店里客人送酒食来了。”
孙掌柜撩起眼皮看了她一眼,不冷不热地哼了一声:“这坊里熟客可知道朱四娘那的酒肉好吃,倒是显得我们客栈的伙食不够劲了。”
郁清芙来之前就听朱四娘说过,这孙掌柜人不坏,就是小气,赚钱的事情一粒沙子都舍不得漏了,但常住客栈的熟客总是要换口味的,不可能一直在客栈吃喝,所以吃外面食肆的吃食是再正常不过了。
孙掌柜自己心里也清楚,但占他便宜的事情做不到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每次外面食肆派人来他客栈送酒食,他都忍不住酸他两句。
“孙掌柜这话说得,我家姑母做的哪有你客栈大厨做的好吃嘞,客人们不过是图个新鲜换个口味罢了,这一日三餐还不是在你那里用的时候多?”
孙掌柜瞧着她上道嘴甜,也不为难她,只稀奇道:“看不出来你这个云东山里来的小娘子倒是有几分见识,得,赶紧送进去吧,别耽误了。”
郁清芙明眸皓齿,静静地任由孙掌柜稀奇地打量,等他没话了,她便坦然自若地提着食盒上楼,极其顺利地找到了一扇紧闭的房门前。
她左右瞧了瞧,四下无人,才抬手敲门,叩叩叩的三声,里面紧跟着传来一道懒洋洋的应答声:“门没锁,自己推开进来。”
郁清芙暗自轻笑,这人还是老样子,懒懒散散不拘小节。
“李如来,给你送好酒好菜来了,你都不出来接接的?”
她声音清爽带了点笑嗓,屋里传来磕碰声,随即有道人影冲了出来,只见那人蓝眼睛褐色头发,赤着一双大脚丫子,一件素白袍子要掉不掉的挂在身上。
棱角分明却胡子拉渣的一张脸,正故作夸张地看着她,“哇,你还晓得来找我呀,我还以为你没跑出来又回那狗笼子了呢?最近躲哪里去了?怎么没按照约定来找我呢?”
郁清芙噗嗤一笑,这李如来是来自西域不知名部落的外族人,本是到雍都来购买丝绸茶叶回去倒卖的,结果到了雍都后,硬是喜欢上了这儿舍不得走了,稀里糊涂一住就是好几年,俩人会认识也是一场意外,暂且不提。
郁清芙知晓李如来这人表面上看起来粗鲁,其实心思和他腿上的毛一样多。
她也不隐瞒,将这几日躲在朱四娘那的事情和准备在那继续待下去的打算都一一与他说了。
李如来接过她手里的食盒,忙着拿吃的,一边听她说话,一边啧啧咂嘴:“这香喷喷的酱肘子可真得劲啊。”
郁清芙说完自己的事,便坐在一旁看着他吃喝,这人的吃相与外表也不太符合,明明速度快却半点不粗鲁,甚至用餐的姿态与梁衍那厮都有些像。
她正盯着他吃相觉得熟悉,李如来却打了大大的饱嗝,斯文全无。
嘴上的油也不擦,只漫不经心道:“所以你就打算等着被那人找到,哎,你这不仅自己被抓了,恐怕还得害了朱四娘,甚至连累这间客栈和我这个大好人咧。”
郁清芙皱紧眉头不解道:“俗话说灯下黑,梁衍这般自负的人,绝对想不到我会躲在他眼皮子底下。”
李如来一听这话就来劲了,压低了声音与她争论道:“他自负?呵,全天下恐怕也就你这样认为吧。”
“灯下黑只会是暂时的,他能以继子身份问鼎太极,脑子手段都非常人,你却把他想得简单愚笨。恐怕只要他回过味,找到你就是眨眼间的事情。”
这些年来,李如来越来越像个大雍人,说话做事头头是道,引经据典。
郁清芙瞥了他一眼,哼道:“我没觉得他简单愚蠢,只是他确实自负,不过是外人看不出来而已。”
“你放心好了,我现在有朱茯苓这个身份,他轻易找不到我。我来找你,还有件事想让你帮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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