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暗,只留残雪映照点点荧光,繁忙的西市临近闭市。
郁清芙提着空食盒踩着点回到了朱家食肆,刚一进门便见朱四娘神色慌张,欲开口细问,却见她缓缓摇头。
“今日送餐怎这么晚才回来,可是路上遇到什么事了?”
朱四娘走近她身旁,伸手接过她手里的食盒,问出的话也似故意为之。
郁清芙立马反应过来,这食肆里还有外人,在闭市以后还能在坊市间行走的,不会是普通人。
“姑母,今日那客栈掌柜拉着我多说了几句,这才耽误了时辰,下回肯定不会了。”
她如今的身份是投靠姑母的寡妇,小心谨慎处处讨好才合理。
果然,不待朱四娘回应,里间却走出一人,嘴周布满胡渣,眼神犀利地看向她。
一瞬间,郁清芙差点以为这人已经将她认出来了,提着心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便低头不语。
朱四娘连忙上前应承:“军爷,您如今瞧清楚了?我这侄女儿命苦刚死了丈夫,成天没几句话,真不是故意躲藏,就是怕生脸皮薄才闷不吭声。”
郁清芙心底发毛,原来这汉子真是怀疑她的来历,她暗暗惊诧,这人看起来粗犷,没想到却心细如发。
身为一火之长的佟四沉默不语,只犀利地打量着眼前粗布衣裳也难掩姿色的小娘子,怎么看怎么觉得违和,但具体地他又说不上来,只是常年行走在外,行行色色的人见多了,总觉得一个市井女子不该如此安静。
像他见过的市井女子该如这食肆娘子一般,畏惧讨好,或如那村妇船女一般粗鲁泼辣。
他这人谨慎惯了,思来想去,只能将这点异样拿出来与属下那伙人讨论,结果却换来那些臭小子的嘲笑。
“火长,你觉得小娘子奇怪,莫不是上心了?”
“火长年纪也不小了,肯定是想成亲了,再说那小娘子长得确实好看,皮肤虽然有些黑但看起来还是干干净净的,一看就是良家。”
佟四猝了一口骂道:“起开,莫扯淡。”
他也暗道自己可能是多心了,那娘子虽是打眼,身上确实没有宫中女子的盛气凌人,怎么可能会是宫里要找的人。
到底要找谁,上头言语模糊,佟四却猜到应是宫中在找人,除了宫里那位绝对掌控军权的贵人,谁还能调动他们这些行走各地的府兵呢?
找个女子也这般兴师动众,也不怕他们这些人进了皇城生出乱子,有这般底气又这般肆意妄为的,恐怕还真是他想的那人了。
只是这话绝对不可能往外说,他有感觉到,机会来了,只要找到那女子,他就不会再是一个小小的火长。
佟四的脑子里火光四射,盯着郁清芙看了半晌,却见她饱满的额间生出细汗,看起来确实是怕了他。
“既是来投奔你,便早早去衙门里落实户籍,邻里间互相监督,如今律法严明,可容不得藏私。”
朱四娘见他语气放缓,不再如刚进门时步步紧逼,高高吊起的心浅浅放了放,只满脸笑意地应承:“已经去坊长那打过招呼了,只等明日一早就去衙门上登记了,我们都是良民怎敢乱来,军爷您且放宽心。”
佟四瞥了眼朱四娘,又将视线转回郁清芙身上,目光复杂。
“你虽是新寡,也无需过分自卑自怜。”
郁清芙诧异地抬头看向那人,只见他已经转头往外走,络腮胡的胡渣蔓延至耳后,也掩不住那泛红的耳垂。
郁清芙立在原地久久没有回神,直到朱四娘利落快速地关了食肆大门,将她推着进了里屋。
“要死哦,那人是看上你了吗?我还以为故意来找茬的呢!”
朱四娘的声音夹杂着惊慌后的兴奋,很快就又醒悟道:“他这人可不能多惹,看起来就是个狠人。”
郁清芙无奈笑道:“他应该是觉出我的不对劲,却没法肯定罢了,如今再次确认后应该是不会再怀疑了。”
如此一来,她倒是可以肯定一件事,梁衍他没将她的画像公布出来。
那要找她的人就没这么容易了,这倒是个好消息。
“四娘别担心,过了这关,往后想找到我更难了,你说对吧?”
朱四娘也吓出一身汗,此时擦了擦额头,又看向郁清芙额发湿漉漉的,不由噗嗤笑出声来:“对,往后别想找到你,不过你那夫家也是够能耐的,能发动这么多军伍之人找你,这般能耐你也能跑出来,四娘我着实佩服。”
郁清芙拿了帕子擦了擦额头,将沾湿的帕子递给她看,打趣道:“胆子有多大,能耐就有多大,你瞧瞧我这被吓出的汗。”
郁清芙没有骗朱四娘,她是真紧张,也是真怕被人发现抓回去,她既然做出了逃跑的事情,就绝不能再被抓回去。
与梁衍也绝不要继续委曲求全。
·
又过了两日,风平浪静。
郁清芙算着时间,暗道此时李如来应该已经帮她将口信带给郁行简了。
郁家如今是长房长孙郁行简当家,大伯父已过世,她养父郁从容虽是长房次子,但生性散漫,心性纯良,凡事多凭喜好,好打抱不平又行事冲动,所以如今很多事情她不能与他直说。
所幸,郁行简曾经主动告诉她,有任何事情都可以与他商量,他会是她的依靠。
有娘家兄弟的支持,她这两年在深宫中也不觉无依无靠,这般想来倒是非常感谢这位没有血缘的堂兄了。
她有时候也想过,如果梁衍能如她开始设想的一般,安分地做个富贵闲散世子、王爷,她便做个霸道的世子妃,仗着实力雄厚的娘家撑腰,左右是能勉强与梁衍平起平坐,掌控自己生活的。
便不会有现在这般,他成了帝王,可以因为平衡朝中势力纳妃,也可以为了打压郁家而废后。
郁清芙看着眼前这锅冷汤,从滚烫到冰凉,也不过是短短半日。
真正是爱意如风,彩云易散。
她无奈地摇头,她怎么又想起那事业狂来了呢?
本来俩人的婚事就是各抱目的,奈何她活了两世也只是个毫无恋爱经验的纯情女子,无论如何告诫自己小心翼翼,还是会向往爱情的神话,与梁衍过了三年琴瑟和鸣的夫妻生活,是神女也心动了。
“想什么呢?莫不是想男人了?”
朱四娘围着一条沾了油渍的围裙,饱满圆润的脸颊上透着红润,正挽着袖子一边低头擦洗一边与她低声说话:“真想了告诉姐,姐有办法给你疏解。”
郁清芙噗嗤一声笑出声来,她很好奇,身在大雍,虽说开放包容,女子在外能独当一面,但礼教似乎并没有放过这时代的女子。
朱四娘有啥法子,为她这寡妇找疏解?
或许是她不信任的目光太过直白,朱四娘毫不扭捏地低声解释:“好侄女,你知道西市隔壁那条街坊里有哪些营生吗?”
郁清芙摇头,她虽对雍都城坊间还算熟悉,但具体做些什么营生还真不清楚。
“知道花街吗?”
朱四娘洋洋得意,圆溜溜的眼睛里闪着光。
“知道,那里挨着教坊司,设有全雍都城最高档的酒楼,还有各种昂贵奢华的客栈。”
没进宫前,郁清芙也曾偷偷带着丫头去那条街上溜达,吃吃喝喝,好不快活。
“嗨,你这都只知道吃喝了,那花街上除了吃喝,玩乐才是一绝,醉香楼里男子流连忘返,其实女子去了也舍不得走,只是寻常我们不去罢了,毕竟那花费真是太高了。”
郁清芙挑眉看朱四娘,咋舌道:“没想到你是这样的朱四娘啊,你居然去过。”
朱四娘连连摆手:“倒没有,倒没有,只是曾经认识在那谋生的一个郎君,都过去多少年了,那人都早就离开了。”
郁清芙没有细问朱四娘为何会认识在楼里谋生的郎君,只津津有味地听着她说那里的玩闹。
可惜越说,越觉出落寞,朱四娘的声音也越低沉。
“都是些苦命人咧,落了贱籍身不由己,茯苓,我多嘴劝你一句,要不是实在过不下去了,可千万别放着贵人不当来这市井里当个无权无势的平民百姓呢。”
郁清芙认可地点头:“四娘放心,我不是不食人间苦难的闺中小姐,实在是不想过那样我为鱼肉人为刀俎的日子了,就像四娘一样,宁愿自己独当一面也不愿回娘家寻求庇护了。”
朱四娘咧嘴笑开,捧着收拾好的锅碗放进斗柜内,弯着嘴角道:“可不是,人活一口气,咱虽是女子,却从不是弱女子,我那短命的死鬼男人生前还没我能干活呢,我自己把日子过好了,比啥都强。”
她又低声道:“这两年经常有冰人媒婆来找我咧,想给我说门亲事。”
郁清芙泛着笑问道:“那四娘没有成亲,是更喜欢如今的日子?”
朱四娘微微叹气:“喜欢,只是我身边没个孩子,总是会有些不安,可真让我去给人当后娘,任劳任怨地操持一家子,我现在也不乐意了。还好如今皇上圣明,朝廷颁下来的那些律令条条道道,我虽是听不大懂,但我们的日子却是肉眼可见的好起来了,坊间安稳太平,只求这样的日子能一直长下去。”
郁清芙一时愣神,竟没想到,朱四娘会有这样的体会,更没想到梁衍这个在她心中的渣夫居然会被人称之为圣明。
思绪万千时,门外传来轻微的脚步声,只听一道熟悉的声音隔着门缝响起:“里面可是朱家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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