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昙醒了,但是没有睁眼,听到凌柏说话后,他像开了慢动作似的,年糕般黏糊糊地点了点头。
头是点了,身体却根本没动作。凌柏只好在他身旁坐下,让自己支撑着他的上半身直立起来,帮他套了一件自己的睡衣,压出褶皱的西裤也换掉了。
杯口送到祝昙唇边,杯子微微倾斜,蜂蜜水顺着唇缝渗进去。一开始祝昙有一搭没一搭地张一下嘴,看上去兴致缺缺。
又多喝了两口,他像是才意识到自己口干,又或者意识到蜂蜜的甜美,主动向后仰头,张着嘴咕嘟咕嘟喝起来。
“慢点,慢点。”凌柏怕呛着他,伸手抵着他脑袋,一点一点给他喂水。对方显然很不满,费力地掀起一边眼皮,从一道缝隙里看他。
“瞪我干嘛?嗯?”凌柏发现了,把脸凑到祝昙面前做鬼脸,祝昙立刻又把眼睛闭上,很嫌弃似的将头撇到一边去。凌柏把人再次平放好,起身准备去给他再倒一杯水。
突然,衣角却被一股蛮横的力道拽住了。
他诧异地回过头,发现祝昙猛然一个横滚滚到床边,两只手臂环抱住他站在床边的腿,让他迈不开步。
“别走。”祝昙的声音有些沙哑,带着浓重的鼻音,语气却不容置疑。
凌柏愣了一下,没来得及开口,祝昙像是怕他拒绝似的,连忙又补上一句拉长声音恳求的:“不要走……”
凌柏反映过来,手垂下去,小心地抚摸着他柔软的发顶,轻声安抚道:“我不走,我去给你倒杯水。你不是口渴吗?”
祝昙使劲摇头,不知哪来的力气,用浑身的力气把凌柏往自己的方向拽,凌柏站立不稳,只能高举着玻璃杯,脸朝下砸进床里,趁乱伸着手把杯子放回床头柜上。
他还来不及做其他反应,祝昙就又一个翻滚,紧紧压在凌柏背后,像条八爪鱼似的把他缠住了。
凌柏本想起来,突然感觉颈后有湿冷的水和滚烫的气息,顿时像是被胶水黏住似的动弹不得。
祝昙在哭。
他用尽全身力气牢牢锁住他,脸埋在他颈后,喉咙嘶嘶地吸气,压抑着断断续续的哭腔:“为什么……都不信我……我明明没有……”
凌柏颈后越来越潮湿,皮肤却发烫。那人的泪水滚下来,却慢慢打湿了他的脸颊。
祝昙语无伦次地哭,不停地喘气和咳嗽,鼓动的胸腔在凌柏身上剧烈地敲打。
隔着两个人的皮肉和肋骨,砸得凌柏的心脏一起发痛。
又有人欺负他了,他想。
可是因为什么呢,他为什么要哭呢,为什么这么难过?
凌柏不知道。
祝昙哭累了,声音终于慢慢平息下来,人也趴在凌柏身上不动了。凌柏很缓慢地翻身,祝昙稍微从他身上滑下来,压在他身侧。
他圈起手臂,把他抱在怀里,脸在他发顶里蹭了蹭。
三年,还是四年?不短,又好像也说不上太长。
但已经让祝昙离开他足够久了。
久到凌柏不能再完全了解他的所有。
……
次日早晨,祝昙迷迷糊糊醒过来时浑身发疼,像是梦游跑了场马拉松。与之相对的是大脑一片空白,平滑得像被雨冲洗过,泛着刺目的白光。
意识也像是沉浮在海里,上上下下起起伏伏。祝昙头疼,不想睁眼,放任自己继续趴着不动弹。
……不对。
起起伏伏的不仅仅是意识。
他猛地睁开眼,发现自己四肢摊开,乱七八糟地压在一个人背后。那人倒是穿着衣服,起起伏伏的是他随呼吸而上下的身体。
祝昙顿时僵住,思绪一片混乱,但立刻意识到身体的疲惫感似乎并不来源于他担心的某件事。
他终于松了口气。
蹑手蹑脚把上半身和下半身分别从那人身上挪走,还没站起来,就听见那人轻声叫他。
“祝昙。”
祝昙没回头,哪怕不用看过去也知道是谁在叫他。这声音实在太好辨认,他现在那么清醒,怎么会听不出。
但他也不敢回头,他不知道自己脸上是什么表情,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看过去,也不知道看过去之后,计划中的表情是否还能受他掌控。
“怎么会是你。”他声音不大,像是在问,但并没有真的发问。
“你昨晚喝醉了,”凌柏趴了一整晚,终于有机会在床上翻个身,看着他凌乱的头发,“如果你一觉醒来看见的不是我,还有谁能让你觉得更不难过吗?”
祝昙的背影像是凝固了,也不说话,凌柏也不冷场,自己把话接上去:“昨晚那个人吗?离那种人远点。”
“如果昨晚你不在,也只有那个人能带我走了。”祝昙听到了能接的话,终于回应他。
“他带你走能安什么好心。”凌柏斩钉截铁。
“那你要我怎么办?”祝昙平时不生气,被一再试探反复揉搓也不把怒火放在别人看得到的地方。但他对凌柏耐心不多,才说三两句话就有点燥火。
“必要的时候我不就出现了吗,”凌柏声音轻下来,“你刚好需要我的时候,我都会在的。”
祝昙这次沉默了更久。
半晌,他轻声说了一句:“是吗?我不太信。”
“为什么不信?”
祝昙不理他。
“白眼狼啊,以前我罩着你那么久。”
“你说话怎么流里流气的。”
凌柏笑了,很轻地去拉祝昙衣角:“以后呢,我继续努力的话,你是不是有一天就信了?”
他等了一会儿,没听到回答:“信号不好吗,你又不说话。”
“……”
“那开个视频吧。你转过来看看我,好不好?”
祝昙慢吞吞地转过去,眼睛盯着床单,一字一顿回道:“信号不好的话,打视频也很卡的。”
凌柏自己躺在床上挪动位置,把脸强行送进了祝昙的视线里。
“还像吗,能认出我吗?”
“……嗯。”
祝昙点了点头。
“那昨天晚上呢?”凌柏又伸手,像是趁他看不见似的,迅速捻了捻祝昙身上那件属于他的睡衣的衣角。
“嗯?”
“昨天晚上认出我了吗?”
“可能吧。”
“可能是什么意思?”凌柏又笑了。他不太能听懂祝昙的话,但看到他开口又忍不住笑,好像很开心似的。
祝昙正愁不知道该怎么接。凌柏这个生性多疑又喜怒无常的家伙转眼间就成功把他自己惹怒了:“如果你没认出我的话,那昨晚我不在,你也这样?”
“我哪样了?”祝昙对此印象不深、一知半解,因此能顾忌不多地发问。
“你一直压着我,”凌柏假模假式清了两下嗓子,“还抱着我不让我走,哭得梨花带雨的。”
他向上抬起手,手背在祝昙脸前虚蹭了蹭,像是在给他擦眼泪,而祝昙也立即意识到自己脸上留有干涸紧绷的泪痕。
祝昙现在才在脑海中,为刚才未回应凌柏的问题组织好了语言。
意识上很难说是清醒地认出了他来,但从感受和行为上看,硬要说没认出来,才是一种欺骗。
他是在脑海中组织好的,所以也只在脑海中回答了。
因为总觉得如果真的说出来,在这种关于记忆深浅的话题上,凌柏大概会很得意吧。
这样想的理由不详,但祝昙不愿意让他因此太得意。
“幸好是我,”凌柏定定地仰望着一动不动的祝昙,“如果是别人的话,说不准会对你做什么。”
祝昙用力眯着眼笑,笑得有点客气,不像是坐在对方的床上,反倒是跟坐在咖啡厅里聊工作似的夸奖他:“那你还是很让人放心的。”
凌柏像是被哽了一下,在喉咙里干咽一口,半晌应道:“那你也不要那么放心我。”
另一个人又没接话,房间内一时安静下来,连空气都变得有些微妙的粘稠,想搅动氛围也得花点力气。
这么久没见,连他也不知道该如何聊天了啊。
虽然话题是在他自己身上中断的,但祝昙在心里顺理成章又毫无察觉地把锅甩在凌柏身上,同时将垂在他脸上的视线挪开。
祝昙环顾四周,在房间里从昨晚待到现在,这是第一次有机会仔细观察环境。
卧室里的陈设很简单,旁边桌面上摆着电子设备,还有零散的纸张、钢笔等用品,另一侧是衣柜和置物柜。
剩下的就是他们所在的这张床,但明显是尺寸过分大。本应该在床头的两个枕头,有一个已经快滚到床尾。
容纳昨晚横七竖八的两个人刚刚好,但设想是一个人住,就显得太空荡了。
凌柏从床上坐直,视线紧紧追踪着祝昙的脸,在他盯着床尾那个四脚朝天的枕头时说话了:“当时特意买了个大床,宽敞一点,一个人睡起来比较自在。”
明明他什么都没有问。也许是巧合,但祝昙就像被猜透似的,有些窘迫和恼怒地想。
祝昙把视线收回来,落回自己身上。
睡衣应该是凌柏的,在他身上松松垮垮的,衣服的肩线落在他上臂中间。
“饿了没?昨晚到现在都没吃饭吧。”
岂止是昨晚。昨天早晨祝昙草草喝了一盒牛奶就过去开会,中午赶去工作室没来得及吃饭,晚上是有空了,但没有一点心情。
祝昙抿了抿唇,不聊事实,只说感受:“还行吧。”
凌柏觉得,祝昙在他不在的日子里肯定没有好好吃饭。
因为他整个人薄薄一片,在凌柏的衣服里动起来,衣服都是空荡荡晃着的。
虽然他不得不承认,祝昙这样也很好看,好像一只手的力量就能护住他。
但比起好看,凌柏更希望他能多吃点饭、身体健康。这样他不在的时候,他也能保护好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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