锋利的匕首扎进血肉的疼痛,真不是一般人能承受的。
褚宁溪盘腿坐在暖和的被窝里,摸着光滑细腻的脖颈,发出一声喟叹。
她发誓,若是再来一次,她绝对不要这么冒失,可以先和新帝周旋,等无人的时候,重新选一种死法,比如从城墙上一跃而下,一头撞死,可以确保瞬间殒命。
后悔已经无用,值得庆幸的是,死后并不会携带生前的疼痛。
但奇怪的是,这阴曹地府好像没有传言中那么可怕,反倒有点像她记忆中的家。
她看着窗外明媚的阳光,暗自蹙眉,好像没有哪本记载怪力乱神的书籍,说地府里可见天日?
正疑惑间,屋门被人推开,进来两位侍女。
揽月碎步上前,言语谨慎,“娘子,夫人传唤。”
褚宁溪尚未及反应,就已经随着某种习惯开口询问,“可知何事?”
她说话时,眼睛看着一旁另一位侍女,碎星。
碎星一跺脚,气喷喷地,“贺家的事,不知被哪个杂碎说了出去,惹得刘少夫人知道了,刘少夫人派袁家的傅母递话给夫人,说娘子性情骄纵,欺负弱小,还询问夫人,准备作何打算。”
揽月:“碎星,少说两句。”
碎星:“啊呸,是她贺娘子觊觎袁郎君,娘子才与她理论的,不知羞耻,怎的到了刘少夫人跟前,就变成娘子的不是?颠倒黑白,我看那意思,难不成娘子不去道歉,刘少夫人还想不认这门亲事?”
圆脸白胖,性情急躁......是碎星。
褚宁溪眉眼随碎星移动,不知过了多久,嘴角露出些微笑意。
“娘子,你还笑!”碎星恨声,杏目圆瞪,脸上的白肉都仿佛随着主人此刻的心情上下跳动了一下。
她又说,“夫人现在传唤,指定就是让去贺家道歉,等一道歉,贺娘子还不更加威风?这满建康城的姑娘们,往后都得听她的!”
就连揽月眼里也闪过惊讶,娘子一向和贺娘子不对付,贺娘子确实有不对,袁郎君风姿玉树,江左不知多少女子对其芳心暗许,唯有这位贺娘子,明目张胆地和娘子争抢,每每惹得娘子生怒,一遇上她,就失了理智。
往日也有和贺娘子发生口角,有长辈在场,当时就发作,要求道歉握手言和,娘子气愤难当,便是道了歉,也不会有好脸色,能发泄好几日。
娘子今日居然不生气?
褚宁溪,哦不,她现在还是沈宁溪。
明确了自己这是重获新生,沈宁溪垂眸只稍想了片刻,便想起了这次事件的由来。
昨日,袁昭的长姐,刘少夫人在秦淮河上设置龙舟宴,邀请众多夫人娘子前往,作为未来的弟媳,沈宁溪也在邀请之列。
贺老将军的孙女贺玲也受邀参加,宴会上,她与贺玲聚赌,赌哪家龙舟能赢,撇开贺沈两家,袁家初到建康,没有属于自己的龙舟,刘家每年只作东道主,设宴宾客,也不参赛,所以她们赌的就是眼光,谁的眼光好,相准了赢家,谁就胜出。
聚赌的结果如何,她已经记不得清楚,总之最后,她们不负众望,例行一事地吵了一架,还一不小心将贺小公子推下了水。
此事若是发生在其他地方,倒还好说,坏就坏在,这是袁昭的姐姐袁婷举办的宴会。
今年年初,袁昭入了晋王的眼,从陈郡来到了建康,袁沈两家正准备议亲,此事一出,直接影响到袁沈两家的婚事。
真好。
沈宁溪喟叹。
这个时候,王靖宗还没有揭发她的身世,她还是沈家嫡女,建康城贵女们眼中,骄纵不可一世的沈氏女。
浑身的筋骨都仿佛得到松散,不必再小心谨慎地端着。
道歉是要去的。
放下前尘往事的沈宁溪很快有了对策。
袁婷是袁昭的嫡亲长姊,袁昭生母不问世事,袁婷堪比半个生母,对袁昭影响极大,几乎可以替他拿定主意。
前世,她任性自我,没有意识到其中厉害,以至于袁婷寻了个理由,将婚事搁置。
正因袁沈两家的婚事被搁置不理,王靖宗将她身世大白天下时,袁家才一句话也没说。
最后,直接就默认了让沈瑶嫁作新妇。
仿佛袁沈两家的婚事,原本谈的就是沈瑶。
而非她沈宁溪。
沈宁溪眼里划过讥讽,随即掀开被褥下床,言语轻松欢快,“替我穿衣,我去见母亲。”
说着,她还掐了一把碎星肉肉的圆脸。
手感细腻,更加真实地告诉她,她回来了。
碎星则是瞪眼。
跟娘子说过多少遍,掐人不能掐脸!
揽月笑,轻轻地推了碎星一下,将架子上的霞粉色半袖衫齐腰襦裙取过来,服侍娘子更衣梳妆。
碎星揉着半边脸过来。
娘子今个手劲不大,姑且绕过。
想到娘子等会要去澄心堂,一边整理衣襟,抚平花纹,一边出主意:“娘子去见夫人,好好说,将咱们的理说给夫人听,夫人疼娘子,就算碍着刘少夫人的面子,也会给娘子留脸面,大不了各打五十大板,决不能叫贺娘子独自猖狂。”
“不要胡说。”沈宁溪轻叱。
各打五十大板,就能让袁婷改观吗?不能。
她说道:“此事不宜让母亲出手,晚辈的事就让我们晚辈自己解决。”
揽月听了若有所思,劝碎星:“娘子已经有了主意,你就不要多言了。”
三人一同前往澄心堂。
澄心堂坐落于沈父北面,沈宁溪及笄之后,从澄心堂搬出,单独住一个小院,改名碧玉轩。
碧玉轩距离澄心堂不远,中间隔着一条卵石小道,两边种着翠竹,穿过去就到了。
时至五月,玉竹苍翠,曲径清冷。
沈宁溪对这条小道感到十分陌生。
在沈府长大没多久,沈父领了宁州牧的差事,携妻子儿女全部前往宁州生活,在宁州一过就是十多年。
就在去年,考虑到女儿已经长大,沈父特让妻子带着女儿和幼子回建康城,一来,准备女儿的及笄礼,二来,女儿的婚事也要开始提上日程。
是故,沈宁溪回到建康城只过了一年,搬去碧玉轩也不过一个月的时间。
这条小道,尚未走全,就被迫离开了沈府。
沈宁溪脚踩陌生的卵石,叮嘱碎星和揽月,“等会无论我说什么,你们都不要多言,更不要替我争辩。”
二人都听出意思,娘子等会会有意外之言。
揽月率先应声:“是。”
碎星忍不住疑惑,“娘子,你先透露一点,我也好有个心理准备。”
沈宁溪伸出纤长的玉指,重重地点了一下碎星的额头,训诫:“以后少说话,多做事。”
碎星嘴巴上从未吃过亏,却被人陷害过多次,这一世,她希望她能谨言慎行。
揽月和碎星都是沈宁溪最信任的侍女,二人一动一静,一个俏皮,一个稳重。
得了这句话,碎星在嘴巴上做了几个穿针引线的动作,用眼神表示,谨遵吩咐。
“哼,你倒是知道御下严谨,自己是怎么做的?”
翠竹后,传来一道洪亮又威严的声音。
沈宁溪眼睛一亮,“爹。”
碎星亦是双目晶亮地看着从前方转过来的老爷,整个沈府上下,老爷最疼娘子,有老爷在,谁都不怕!
唯有揽月,眉头轻蹙,会想起方才,好像娘子唤夫人为“母亲”?
沈晁原本伸手准备摸摸女儿头上髻发,想到女儿已经及笄,此举不合礼数,便放下手。
却依旧虎着一张脸,“听说你又犯了事?哼,我看啊,袁氏小儿,你是不想要了,还是随我回宁州好了。”
“怎么会?”沈宁溪嘟囔着嘴,“我这就去给母亲认错,以后绝不再犯,爹爹就放过女儿这一次吧?”
说着,她还竖起两根长指,指天发誓。
回到沈父身边,身体里的记忆仿佛苏醒,语言和身体都做出了和从前一样的动作。
然而,沈宁溪表面上在撒娇,实则是靠着插科打诨,逼回盈眶的热泪。
前世,沈父比王大将军死得还早,晋王登基称帝,王大将军准备围攻建康,邀沈父一同,沈父再三犹豫还是决定答应,结果,在举兵前往时,在半路遇到袭军,全军覆没。
她漫长的二十三年,对她最好的人,就是沈父。
身世暴露时,沈父依旧认她作女儿,不愿意让她回褚家,后面遇到许多的不得已,她不得不离开沈府,和王氏议亲时,沈父还特意命心腹大将去扬州,前往褚家给她添妆。
这次参加完三哥的婚礼,沈父原本应该尽快回宁州,就为了参加她的及笄礼,又多留了半个月。
不是生父,却胜是生父。
这一世,她一定竭尽全力,让父亲避开那一战。
沈晁本就喜欢这个聪明伶俐的女儿,听着女儿的撒娇,冷硬的心瞬间软成稀泥。
不过,该训诫的还是得训诫。
“小错可有,大错不可有。”沈晁语气软化下来,“去给你娘认个错,袁氏那边,我派人说一声。”
“谢谢爹。”沈宁溪心中暖呼呼的,广袖在空中划出一道漂亮的弧线,十分标准地行了个大礼。
沈晁看在眼里,欣慰在心里。
女儿骄纵是骄纵,但聪明啊,知道审时度势。
宁州是他的地盘,若是他的女儿在他的地盘还不能随心所欲,那他们这些世家,追求的那些又有什么意义?
这不,到了建康,女儿的礼仪就规矩起来,瞧瞧这个大礼,做得多么养目,让其他贵女过来比一比,保准找不出一个比女儿更好的。
沈晁摸着胡茬,美美地离开。
碎星眉开眼笑:“有老爷做主,娘子你就把心放进肚子里,甭理会贺娘子。”
沈宁溪干咳一声,腰背挺直,斜睨一眼,“戒骄戒躁,少说多做,又忘了?”
碎星赶紧闭嘴,揽月眼里露出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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