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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第 62 章

为了保住儿子的前途,四太太几乎放弃了她在北方的所有堂口,无论是地方的豪绅富商,还是贩夫走卒,有钱的送钱,有粮的送粮,什么都没有而只有一条命的,就要去豫北陆定远的驻地,从叫“军爷”的人变成被叫“军爷”的人。

但并不是每个人都愿意听曾经的自己叫自己一声“军爷”的,他们只是想在硝烟的缝隙里,平平安安地过完这一生。

可香主的号令如同军中的那句“军令如山”,他们不得不告别自己的父母妻儿,唯一可以稍解离愁的,只有四太太宣布成立的“忠义基金”和“眷属互助会”。忠义基金会每月给家属发放一定的粮米银钱,沦陷区的家属如果想离开,眷属互助会可以集中安排转移到相对安全的地方。

也正因如此,陆定远承诺的十块大洋并不属于他们,新兵站终日不熄的灶火上的过油肉,他们也只能与陆家军仅剩的七千残兵一样尝尝肉汤。

两周之后,六千青帮子弟集结完毕,陆定远在城外清河边一个破旧的八角亭里召集了这六千人里辈分较高的人,设了香堂。

他们有的西装革履,有的长衫马褂,有的粗布麻衣。陆定远也没有穿军装,而是穿了一件藏青色的长衫。

他跪在地上,从母亲派来的一位师叔手里接过三炷香,恭恭敬敬地举过头顶,俯身三拜后插入香炉,就算是入了青帮,与所有青帮子弟成了同生共死的同门师兄弟。

上一次如此庄重地跪下,还是二十多年前他在陆氏宗祠里认祖归宗的时候。头顶的香火一如那年满墙的牌位,压着他,给他戴上沉重而不可挣脱的镣铐。

他突然无比想念跟着养父在丹城山里追逐蒲公英的日子,无比想念养父出门打猎从不离身的酒壶,那里面是他的妻子亲手为他酿的高粱酒,用丹江河的河水,丹城山土地里长出来的粮食酿的高粱酒。

谁又能想到时光飞逝得如此之快,他已经忘了偷偷尝过的高粱酒是什么味道,手里捧着的只是一碗水。

他在来之前特意去了黄河边,“一碗水,半碗沙”的黄河奔流而下,他突然想哭。

可他终究还是没有,只是带走了一抔沉淀下来的黄沙。

师叔从上海带来一罐长江水,他把黄沙一股脑倒进去,搅拌,而后分给八角亭里每一个人。

“今日,有师叔,有诸位师兄同门作见证,我陆定远正式成为青帮一员,”他略微一顿,看向碗中的水,“这样的日子本该是要喝酒的,但诸位不远千里,抛家舍业来到这黄沙漫天的中原,不是为看我这个陆家少爷,四太太的儿子入伙的。”

“国难当头,岂能坐视。我泱泱华夏,五千年沉淀下来的文明,都在诸位手中的这一碗水里了。长江水,黄河土,总有一样是养育着诸位长大的,今日汇于一瓮,便如我南北弟兄,血脉相融,生死同命!干了它,陆家军与青帮从此不分彼此,陆家军军规,不坏青帮义气;青帮的义气,需合精忠报国的军魂!自此,长江黄河皆为我辈乡关,华夏土地皆为我等战场!”

言毕,他仰头,将碗中带着泥沙气息的江水一饮而尽。

众人动容,再无迟疑,纷纷举碗饮尽。碗中水的滋味或许涩口,带着黄沙划过喉咙的粗粝,但其中蕴含的盟誓,却重逾千斤。

仪式方毕,陆定远放下陶碗,沉声道:“抬上来!”

亲兵们抬进一个箱子,里面是整整齐齐的崭新军装。

“义气在心,然身份需明。”陆定远正色道,“自即刻起,请诸位弟兄,与我一同着此军装!我等不再是江湖客,而是国民革命军陆军暂编第八十九军的军人!日寇当前,我等以军人之身,卫我江河国土!”

他率先解开青布长衫,露出了内里早已穿着的军衬,然后利落地套上军装上衣,扣好风纪扣。

八角亭内,无人言语,只闻一片窸窣之声。诸位青帮头领默然却坚定地脱下五花八门的衣裳,换上了象征国家责任的军装。

烈日之下,所有人的额头上都渗出细密的汗珠。陆定远双脚并拢,向每一个人敬礼。

那一刻,他好像听见了长江黄河同频共振的滚滚涛声。

***

从洛阳回来,陆定远就没再见过沈初霁,他不主动去找她,她也从不主动来他面前晃悠,跟在他身边进出汇报的,换成了参谋处的一名年轻参谋。

同战区司令部那位侍卫长通过电话后,他捏着话筒,望着虚空失神了片刻。参谋送文件进来,他忽然没头没尾地问:“杨副官这几天,在做什么?”

“不是您下的令,杨副官在机要室有重要任务,任何人不得打扰吗?杨副官从洛阳回来就没出过机要室,吃饭也是卫兵送到门口,已经五天了。”

“她的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

陆定远愤而起身,直奔机要室。

他第一次见沈初霁的所在的房间门窗紧闭,就连窗帘都拉上了。

老旧的木门“吱呀”一声推开,一阵风吹进去,满墙满屋的纸像秋天的树叶哗啦啦响。桌上、椅上、地上、墙上,堆满了电文纸、地图与写满字迹的手稿,唯有那部电台周遭,勉强清理出一小块能操作的地方。一只翻倒的药瓶滚落出几粒白色药片,散在文件堆里,桌角边。

而沈初霁,活像从旧纸堆里爬出来的幽魂,头发松松挽着,外套掉在地上,衬衫袖子捋到手肘,领口为散热歪斜地敞开着,隐约露出里头白色蕾丝边的束胸马甲。她对周遭一切浑然不觉,只埋首疾书,对屋子里的一切声响和变化置若罔闻。

唯一能让她停下笔的,只有去文件上、桌角边捡药喂进嘴里的那几秒钟。

即便是那几秒钟,她也没有停止思考。

陆定远喉头滚动,所有预备好的苛责与冷语,尽数哽住,只怔怔望着那个近乎疯魔的身影。

半小时后,她终于掷下笔,将右手边一沓十余页的手稿仔细理好,序列整齐。起身抬眸的刹那,才撞见门口沉默如山的他。

惊诧间闪过一丝欢喜,“我以为你不会再见我了。”

“半个小时前。一个特工的警觉度降低,意味着离死不远了。这是你自己说的,所以你才坚决不肯吃那个药,但现在,你吃下去小半瓶。”

“你又何曾遵过医嘱,按时吃饭,好好睡觉,绝对禁酒,姐姐不在了,她的话你也全都忘了。”

陆家军生死攸关之际,他没有时间悲伤,但并不代表他的心不痛,他只不过在用忙碌止痛。

此刻被她一句话挑破,那被强行压下的痛楚,如同戒断鸦片后的反噬,骤然间席卷全身。

他不再想让她看到他的狼狈,转身欲走,却又驻足回身。

“我是来告诉你,你如愿了,他已经被放出来了,除陈博之外的所有队员只是降一级军衔,罚俸三个月以儆效尤。”

“那陈博呢?”

“被空军除名,所有待遇和抚恤金一律取消。只是可惜了你的一片真心,他出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张罗结婚酒席。你知道和谁吗?”

陆定远只是收回了刻薄,冷漠却更甚,“陈博的太太。”

沈初霁指尖一松,那沓刚整理好的手稿,雪片般散落一地。

满室死寂。

陆定远唇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不再看她,转身离去。

他笑她还是前世那个作茧自缚的傻子,更笑自己还是那个无可救药的疯子。

在湘西,那颗没有射穿自己头颅的子弹此刻洞穿了她的心脏。她曾骗自己命运的轮回只是一次巧合,一次意外,但这一次,她无法再欺骗自己。

第五大队还是失去了一名分队长,只是命运交错,牺牲的那个人被她推着,悄然间置换了名姓,从林家航变成陈博,但师娘还是师娘——因为师娘是因为嫁给了队长才成为师娘,而不是因为那个人是她才是师娘。

江河东流,才是世间永恒不变的法则,就连人的命运也也是如此,流逝的生命之河滚滚东去,即使重来一次,因为遇见了不一样的暗礁而改道,但最终还是会回到原来的河道。

她忽觉自己五天所写不过是一堆废纸。“春望计划”全员出击又如何,她指挥所有人抢光日寇的粮仓武器库又如何,陆家军少牺牲一些,那在她不知道的某一个战场上,是谁,替他们赴了死?

火柴盒就握在掌心,冰冷的硬壳硌着皮肉。只需轻轻一划,这满屋浸透心血与罪责的纸张便会化作冲天烈焰,将所有僭越历史的企图与私心烧个干净。让该死的人死去,没有侥幸,也没有替罪,让命运的洪流回归它原本冰冷而“公平”的轨道。

可她终究只是将那盒火柴,重新按回了口袋深处。

黄昏时分,她依旧是午间那副形容,衬衫领口敞着,带着一身墨迹与未散的疲惫,闯进了陆定远的办公室。将那份誊写工整的“补天计划”,推到了他的面前。

陆定远返回玉皇岭阵地前,沈初霁还是像中午那样敞着领口,闯入他的办公室,把那份拟好的行动计划放在了桌上。

心脏本就是长在左边的,人又怎么可能没有偏私?

她不知道会是谁替陆家军赴死,尽管她同样会为那些陌生人的牺牲而心痛,但陆家军的生与死就在她眼前;她没办法为了“公平”而不去干预结局注定但诸多变数的历史,任由陆家军又一次全军尽墨;她更不忍看到陆定远在酒瓶堆出来的“坟墓”里噩梦,永远送不走他那十万袍泽弟兄。

“‘补天计划’?你真把自己当成了逆天改命的女娲?这次又想救谁?”他的语气里除了一如往昔的冷漠,还带了些怨恨。算算日子,前世,该死的、被除名的应该是林家航,如今,却成了他还没来得及叙旧的故交。

“我没有那么大的本事。是你的粮食和军饷马上就要见底了,”她的声音因疲惫而低哑,却异常平静,“青帮在北方的各个堂口,还有四太太从上海送来的物资最快也得三天才能送到,可是新兵站明天大概就要断炊了。”

自己的仓库里还剩多少米下锅,陆定远当然清楚,这几日他自然也是心急如焚,滏口星从并川省筹措的粮食本该昨天就到,可今天太阳就要落山了还没有消息。

“把你的‘春望计划’中所有的行动组和交通站交给我,我可以指挥他们在华北、华中,只要是春望计划所覆盖的地方,都可以帮陆家军抢夺日寇的补给物资。今天晚上开始行动,最早一批粮食明天中午就能送到。”

“你知道这张网我布置了多久?这是我陆家军能活到今日的根基,”陆定远霍然抬眼,目光锐利如刀,“如此大规模的行动,整张网都要暴露!”

“问题是你已经养不起了。姐姐不在了,四太太隐退多年,她重新出山接手所有的生意需要时间,更何况底下的那些人鼻子比狗还灵,并州城沦陷,特蕾西娅一旦在上海露面,他们就会察觉到出了问题,侵吞账款、倒卖仓货、另投山门,什么都有可能发生。就算四太太有雷霆手段,也不可能挽回全部损失。

她略顿一顿,气息微喘,将后续计划和盘托出,“行动组暴露,可以切断和春望计划所有的联系,以公开的身份加入八十九军,他们还是你的兵。一部分情报组和交通站暴露,我可以给他们安排军统身份,让军统养着他们,这样你也可以少些资金压力。”

陆定远冷笑,“说到底你还是姓戴不姓陆,你的上级难道没有怀疑你是否还是红的吗?”

“我会尽力争取到一个“特别行动队”,人事与经费单列,挂在军统名下,就算不交给我直接负责,我也会编写两套不同的名单、档案和联络方式,真正的解码书是你抽屉里那本英文首版《红与黑》。”

陆定远这才低头去翻看那一沓厚厚的行动方案,“太行八陉,你掌握了几陉?”

中条山突围时,沈初霁就已经明白,她所有的举动都没有逃过陆定远的眼睛,所以这次,她并没有惊讶,也不再隐瞒,“滏口、井陉、白陉,还有蒲阴。”

“比我想的要多。我再给你太行、飞狐两陉,我要明天早上就见到第一批粮食。”

时间虽然有些仓促,但沈初霁还是接下了。

转身欲走时,陆定远叫住了她,“等等,”他的目光落在她领口处若隐若现的裹胸小衫上,“你就这么跑过来的?”

沈初霁这才发觉自己忘了扣好扣子,赶忙用手拢住衣襟。

肤白如雪,温香软玉,若是换作别人,眼神怕早已胶着流连,但陆定远仍旧面不改色,他只是想起了前世,在上海那间公寓里,他最爱的事情就是拨弄她如瀑的青丝或者蕾丝边的睡裙,极力专心却没法专心地看她喜欢看的那些小说或者报纸。可所有的一切如今都偏离了太远,他对她,只剩下了逢场作戏。所以,他瞥了一眼门外,往来送文件的士兵不时会经过。

他起身去关门,“等会再走吧,以后沙子多了,更要处处小心,不能让军统那边发现任何问题。”

电波在无形中划破天光,于另一头便是十万火急的军令。

***

罗翰宸带着他的残部赶到豫北时,从东大营前面的新兵站飘来的肉香从鼻子直往心里钻。自中条山溃败以来,他们已记不清上一顿饱饭是何时。

尽管腹中雷鸣不止,却没有一人朝那香气迈出半步。残兵们在校场上静立如林,等待着预料中的军法处置。师长罗翰宸挺直脊背站在最前,像一尊等待最终审判的石像。

他们自觉不配享用那来之不易的粮食——若非他们部阵前被紧急调防,陆家军何至于仅剩七千残兵,几乎打光了建制。

但陆定远带来的并不是绑他们去审判的绳子,而是和新兵站一样的冒着热气的过油肉和杂粮窝头。

罗翰宸部奉命增援八十军,境况并未比陆家军好上分毫。昔日精锐十不存一,整整一个炮兵团,十二门山炮仅带回来四门。

看着这灰败面孔、低垂的头颅,陆定远喉头一哽,热意猛地涌上眼眶。

“坐!”

预备迎接雷霆之怒的士兵们愕然抬头,黯淡的眼神里,像在无尽长夜中倏地划亮了一根火柴。

依旧无人敢动。

“坐!”陆定远又重复一遍,按下直挺挺立着的罗翰宸,后面的士兵才敢坐下,“各位能活着,我陆定远就已经感激不尽。军委会给了你们更好的前程,可你们还记着我这个破落户,还愿意回到陆家军,就不枉我们从并州城出发,从北打到南,又从南打到北。如今隔着一条黄河,就是我们的故乡,幸好,幸好,我还能见到你们。”

没有斥责,没有军法,甚至还有人感激他们还活着。

陆定远只说了这几句话便停住,慈父一般看着他们吃饭。

手里那一碗过油肉是混着咸涩的泪水扒拉到肚子里的。虽然吃相极不雅观,但却是他们此生吃过最好吃的一碗过油肉。

陆定远在罗翰宸对面坐下,看着他狼吞虎咽,细心地为他摘下发间的杂草。这已经是他的妻子罗夕宸给他留下的唯一的家人了,“慢点吃,别噎着,不够了还有。”

一碗过油肉很快见底,罗翰宸抬头时,眼泪已经在他满是硝烟的脸上冲刷出两道泪痕。他哽咽着,“我真该......战死在中条山......”

“你敢!”陆定远眼神一凌,似乎真有些生气,但语气很快又软下来,“我早就给你发电报,让你带人直接去第六战区,你就是不听,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

“说好的生死同命的兄弟!”

“傻子,中央军嫡系的番号,美械装备,这不是谁都能有的。你倒好,给都不要。”

“我就是不要,我宁愿你打我骂我,我都不愿意你说这些软刀子,给我这一碗饭。”

“那你不也吃了吗?”

陆定远逗他,本是不想他自责,却没想到,堂堂七尺男儿,泪水却那么不经逗。

“怎么还哭上了?打了场败仗,眼窝子打浅了?”陆定远伸手在他脸上糊一把,硝烟和着泪水,在罗翰宸脸上倒成了一幅极抽象的水墨画。

“你平生之志不就是想指挥百万大军荡平日寇吗?陆家军可没有那山呼海啸的气势了。只听说人往高处走的,我算是越活越回去了。但我这张老脸给你换个前程还是可以的。”

“所以,你需要我。”

“咱陆家军总得有一个混出个人样来吧,你我是一家人,到哪儿都是。”

“刚回来你就要赶我。”

“是要你早做决断,军委会可没有那么多耐心。”

“那这一千人你留下,我一个人去。”

“穷家富路,他们是你的本钱,你的根基。”

“你还是怪我,怪我临阵撤兵。”

陆定远无奈,只得退让:“这样,你把那四门山炮,连带一个炮兵营给我留下。一个军,总得有点像样的重火力撑门面。”

“再加一个特务营。”

“好,依你。”

罗翰宸带着他的部下在豫北只停留了三天,离开时,陆定远把自己的马给了罗翰宸,“听说西南有条河,叫怒江,比丹江河更急更险,好山好水好风光,是建功立业的好地方,若是有机会,代我去看看。”

罗翰宸默默接过缰绳。

部队开拔,他翻身上马,频频回首,似有千言万语,堵在胸口。

十岁起便共患难的兄弟,陆定远何尝不痛。但他只能挥手,催他前行。他能给他的,最多不过一个杂牌军师长。外面的天地广阔,他一人留在这泥淖中,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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