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分钟前,正好是我刚来的时候。
看玉独一脸云淡风轻着抽烟,还以为内心也同样平静,原来并非如此。
一些影子逐渐浮出模糊的记忆。
是了,她一向是这样,真正的情绪从不会摆在明面上,不管发生了怎样的事,永远都维持一副“没什么大不了”的轻松状态。
玉独道:“检测器能不能做到把我做梦的内容也具象化给你?”
治安官道:“数据显示那个时候您并不在睡梦中。”
她想将情绪波动的原因归结到做梦,但显然这条路走不通,那些监测者能拿出来质询的数据比玉独所知道的还要多。
我有点疑惑,这么详细全面的监测,视**于无物,相当于把玉独当做犯人来对待,就算现有体系里有君主明确的政敌,也很难在光天化日之下做到这个地步。
大片记忆都浮沉在灰雾般的朦胧中,越是努力回想,越是一片茫然,我的身体只剩下一些本能,对共和国残存的记忆里不包括那个复杂的政治体运转方式,也就无从猜测玉独可能遭遇了什么。
外面安静了片刻,玉独稍冷的嗓音传来:“这是哪里?”
治安官:“请您明确指示,王。”
玉独道:“我问你,这是哪里。”
治安官犹疑道:“...是您的寝间。”
玉独紧接着说道:“铁疙瘩,我向你们说明一件事,人的情绪有高有低,一点点起伏不值得你们这样大动干戈。”
“再说,万一我刚刚波动的原因,是找来个人一起睡了,你们是不是也要来推门看看情况?”
铁疙瘩,这个词语勾起了我零星的记忆。
此刻堵在门前的治安官应该不是普通的治安官,而是向某些家族效忠的私属治安官。
他们一般没有国家的前缀,日常不出来露面,只为向自己发放薪水的家族效忠,训练和出任务同时进行,偶尔还会承接一些“防卫”之外的其余工作。
而铁疙瘩,指的是身体经过一定机械改造的人类生命体,肌肤表面有明显的金属外露。他们比起被称为人,说是机器人更为准确,因此才有那个外号。
回想方才治安官说话的声音,的确是板板正正,毫无感情,还带着点电磁流动的特征。
玉独那句话一出来,外面陷入了长久的死寂。
从上军校开始,玉独就声名在外,身边就不缺各式各样令人匪夷所思的花边新闻,尽管她本人对此兴趣不大,却无法阻拦自己总是成为话题中心,时间长了,也只能安然处之。
外面人总觉得从前的将领,也就是现在的君主,是个来者不拒,热爱玩闹的浪荡子。
不管这是不是事实,拿来当理由都不会有人怀疑。
君主的**被大白于检测体系,但没人会真正去管她的私生活怎么样,所以,外面那些人不可避免得陷入尴尬,不知该如何继续这个灼口的话题。
“数据显示...”治安官的语速似乎慢了点:“您的情绪大部分是负面波动。”
我回想着方才谈话的内容,总和生生死死扯不开关系,再加上睡眠被扰,还被偷偷潜入房间,受到一番惊吓,那的确只能带来负面效果。
不经意滑动视线,我看见挂在衣柜内的衣服。
除了那可怕到执拗的收藏癖好,玉独的物欲本身不重,对“新”没有追求,东西只要没坏就可以一直使用,现在挂在衣柜里的几件服饰就是最好的证明。
几年前,她还陷于战场的围困中时,衣柜里的衣服也不过是这些。两件替换的外服,一身与她身上差不多的,顺应季节的睡衣,一件较为规整的正装,除此之外,没了。
柜里满是她常用的洗衣液的气味,其中混杂着她本身的味道,很是微弱,忽隐忽现,像一根钓人口味的丝线。
我想起几分钟前玉独抽烟的样子,不由得微微撑起身子,膝盖碰着衣柜冰冷的底面,像拥抱玉独一样拥抱她空荡荡的衣服,脸埋入其中。
那被穿久的衣料呈现出一种皮毛般的过度柔软感,我仿佛触碰着她微凉的肌肤,浑身震颤,鼻尖执着巡索,在丝织品里捕捉她的气味因子,血液再次升温。
我听见外面人说道:“为了您的安全,首相要求我们谨慎些。”
接着,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治安官似乎为了躲避而后退一步,被玉独抓到了什么东西,而后便是女人咬牙低声:“辛乔·佩丝,你没有偷窥癖吧?”
辛乔·佩丝,这是首相的名字。
她已经出现了很多次,看来和君主很不对付。
玉独应当是抢到了通讯器一类的东西,并且可以直接和辛乔·佩丝对话,那边是如何回应的我听不见,暂时不知。
这时,外面响起一道我很熟悉的声音。
“这里....”曾经对我们训话的略特长官说道:“有两个生命体征。”
他指得应该是门边的生命循环检测表,它会自动侦查屋内有几个生命存在,随即根据人数来调整空气和灯光比例为最舒适的状态。
我没想到自己以这种方式被发现,伸手扯下了玉独另一件黑色睡衣,裹在自己身上。
半晌,玉独果然道:“出来吧。”
我推开衣柜,走了出来,朝门外看去。
玉独倚靠门框,似也对生命循环检测表无奈,转头看了我一眼,目光平静,似乎在说,正常表现就好。
站在门外的治安官有两位,一男一女,都穿着价格不菲的暗红色制服,戴着插有鸟类羽翎的硬帽,手持步枪,肩宽腰窄,高大健壮,五官深邃,很像是影视剧里会出现的,有形象要求的仪仗队士兵。
不过,他们的上半边脸全被替换成金属,失去了最基本的表情,像戴上了一层面具,眼睛的位置则嵌入长条形光带,装有超越肉眼且直连神经的优秀观察系统。
看到我的出现,他们纷纷握紧步枪,而略特长官和几位叫不出名字的军官都站在旁边。
屋里没开灯,只凭借着月色,外面人看不清我的脸。
等我稍微走出来一些,略特长官才发现这位胆大包天的人是谁,几乎变了调的嗓音尖叫道:“哈珀!”
我行礼:“长官。”
略特知道手下那一大群年轻又放肆的新兵总会闹出点动静,但顶多是小打小闹的程度,没想到还有人能爬到君主的床上!
出发前的一番叮嘱都变成耳旁风。他脸都绿了,额头跳起青筋,双手握拳,一忍再忍,低头道:“我的罪过,王,是我没能管好手下人...”
“你没跟我上过战场吧,”玉独轻轻摇头:“略特,没关系,我见怪不怪。”
发现我身上还穿着君主的衣服,且脖子上还戴着...略特无法遏制住联想,几乎痛苦到面容扭曲,不忍直视,切齿道:“还在这丢人现眼,赶紧回去。”
两名治安官本来想对我搜查一番,但看略特的反应,也被连带着以为我不过是个君主叫来的玩宠,不足为奇,便放弃了检查,安静等待在一边。
另几位军官面面相觑,以看戏的神态保持沉默。
想要的见面已经见过了,留在这没什么必要,我转身离开。
目送我背影远去,玉独问:“她是你手下的兵?”
略特还沉浸在冷汗直冒里,解释道:“技术兵哈珀,中士,家世清白,能力等级低...”
玉独默默听完,收回了视线。
夜晚还长,我当然不会直接老老实实回去,而是把玉独的睡衣妥帖放好后,再通过管道进入了另一个房间——大副的房间。
隔着通风管道格栅,能看到副官正戴着全息眼镜打游戏。深蓝色的窗帘被拉上,看不见模拟月亮。
他躺在柔软的工学椅中,脚边放置着不少酒水饮料的瓶子,墙壁贴满了十年来经典的电影海报,其中有一些较为露骨,而他也基本只穿着一件平角内.裤,屋内气温被刻意调高。
他没戴上耳机,而是任由巨大的枪械声在整个房间响彻,要不是船舰的隔音很优秀,住在两边的人大概会受尽折磨。
充满噪声的环境更方便我行动,我拧开格栅的固定螺丝,跳了下去。
恢复人身的瞬间,我先从衣架上摸了一套新衣服穿,而后摘下脖颈间的粒子锁,扔到副官脖间。
他瞬间像被电打了下,张大嘴巴,浑身僵直,手柄滚落在地。
伸手拿下那副vr眼镜,我俯身与他惊恐的眼睛对视:“你还记得我吗?长官?”
他全身的肌肉都被定格住,不断轻微得抽搐,手像鸡爪一样勾着,嘴巴也不能说话,但看他竭力圆睁的眼睛,应该是认出我了,这个白日被她惩罚做一百个俯卧撑的低级技术兵。
“你的身份借我用用吧。”我伸出手,盯着他的眼睛,仔细辨别那其中的细节数据。
登上舰队前,我的虹膜就差点未能通过安检机器,所以这次我要吸取教训,再次磨练拟态的熟练度。
我暂且不需要这位副官的职级去做点什么,但为了以防万一,需要给自己一个备用且高级的身份,免得“哈珀”被怀疑发现后我无身份可用。
算是一份保险。
大概过了半个多小时,我眼球的颜色与形状都开始改变。
我直起身,仿佛各个关节处都断开重塑,身体也逐渐变化,膨胀起来。本来肥大拖地的制服随着我变高变壮,逐渐被撑开,直到合乎身形,仿若量身定做。
盯着我的变形全过程,副官仿佛看见怪物,眼中的惧色愈深,眼角有血丝弥漫,瞳孔极度缩小,无法闭合的口角也流出一线口水来。
“你先睡吧。”我抬手敲晕了他,接着把他拖到卫生间,先往马桶里滴了一滴药水,而后把他的脸埋进去。
那滴药水可以让人神志混乱,他不会记得今天晚上发生的事,只会认为自己喝大了睡进马桶里。
摘掉粒子锁,小心放入口袋。我走到他的电脑前,在游戏背景音中点开了聊天软件。
那里基本都是些军官和商人的名字,我找了一个聊天记录最多的点进去。
好友:[护送君主出巡这样的‘光荣使命’还满足不了我们副官的胃口?]
副官:[难道你们以为这是什么美差?]
好友:[干嘛抱怨,我还羡慕你呢,就当放两个月假期了。]
副官:[又不是去度假胜地,都是些又穷又偏的垃圾边缘星,不戴过滤器都无法暴露的地方。运气不好还可能遇到土匪,这哪里是放假,根本就是坐牢。]
好友:[咱们伟大的昭玉女王不就是垃圾星长大的,不要小瞧了。]
昭玉是战争期间玉独的代号,那时她尚且天真又野心勃勃,认为自己能改变大局,做出一番不朽的事业,所以大言不惭给自己取名为“昭”,寓意光明。
她曾经认为自己是能带来光明的那个人,不知道现在的结果是否合乎她心意。
副官:[一个被精心打扮的祭品....呵,这可是上过战场的启明舰,一艘能撕裂战舰的利刃!现在也沦为政.治作秀的工具了。]
好友:[那君主也是上过战场的将军呀。]
到这,副官有几分钟没说话。
他大概是想起了自己并不一直都是启明舰的副官,这令所有国民骄傲的庞然大物,也曾被那位他口中的祭品君主驾驶过,且创造出丰功伟业。
好友:[不说这个了,你还好吗?上次你招惹了新闻台那小姑娘,她后续没找你麻烦吧。]
副官:[谁敢找我麻烦,少说晦气话。]
这就是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我调出网页,故意找了一些重口味人与异族的黄色文件,下载下来,并按照聊天记录的顺序群发给所有人,以当做给这位傲慢军官的小小惩罚。
做完这些,我顺便查了查首相的资料。
【辛乔·佩丝,星历2097年4月8日诞生于斐德城,毕业于科特利奇联盟军校,政治家,企业家,新闻人,辛乔世家唯一继承人。五岁时家族曾遭受难民暴动....】
出生在斐德城数一数二的贵族家庭,还是唯一继承人,从小享受最高等的教育资源,毕业于共和国最权威的军校,政绩斐然,年轻轻轻当上首相,这履历堪称完美。
而从人物肖像图来看,这人也有着几乎不输于玉独的出众相貌。
一头充满光泽的银白色长发,清澈的蓝色眼眸,五官深刻,淡薄,清冷,看起来既正派又高贵,神秘又危险,聪颖异常,和当年的老首相有几分相似。
这样的人若是针对玉独,恐怕日子很难过。
我退出人物界面,看到已经炸锅的聊天软件,无数个问号似乎要飞出来。
[?]
[??]
[???]
把屏幕熄灭,我脱下制服,顺着管道拿回睡衣和我自己的衣服后,爬回下层。
又是两个小时过去,等我终于到达时,还没进屋,与出来去卫生间的分队长科索尔正面对上。
她看见我,饶有兴趣,下午未尽的仇恨又翻出来:“我们的劣等兵这是去哪了?”
我说:“不要挡我的路,我要回去睡觉。”
几次三番被无视,科索尔眼中冒火:“你就是这么和支队长说话的?”
我绕过她,就要往屋里走。
“站住!”她叫道。
我侧过身,一手如电般掐住她的咽喉:“不要,拦,我的,路。”
作为更加健壮且有作战经验的士兵,科索尔知道她不该畏惧我一个无能哈珀的威胁,但她莫名很是相信,只要自己再有一步冒犯,那扼在她颈间的手就可以轻易拧断她的头,且她毫无反抗能力。
这样的预感过于强烈,迫使她完全无法动弹。
我松开手,进了屋,睡床上补眠。
第二天,一声尖锐到刺耳的警报声吵醒了我。
一睁开眼,就看到满屋红灯乱跳,所有显示器都不断跳出“全体集合”的赤红色字样,队员们惊慌失措得跌下床来,一脸无措,慌慌张张。
五分钟后,我们所有人被叫到甲板集合。
一时间,数千人挤在一处,人头攒动,每个人都十分茫然,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在警报声中四下张望,寻求答案。
甲板外层是透明材质的大型舷窗,呈弧线包裹着战舰的船头,能看到天鹅绒般的深黑天幕,和零散遥远的星星。在这样的背景下,舰长站在最高处,面色极为严肃。
他高喊道:“立正!”
四周窸窸窣窣的谈话瞬间弱了下去。
我看了看随着舰长过来的那些人,没有副官,或许是觉得丢人吧。
“昨夜,就在正义的星月照耀下,你们中间的某条老鼠,悄悄绕过了防御系统,凭着一己私欲,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行!”舰长说出口的每一个字都浸泡了怒火。
我心道:那样就是不可饶恕了?
舰长继续道:“我不会问你们凶手是谁,也不会给你自首和被减轻刑罚的机会,你杀害副官,残暴至极,骇人听闻,已必死无疑,我会亲手找出你,让你受到共和国最严峻的刑罚处置!”
周遭一片哗然。
我愣了愣,有点怀疑我耳朵听到的内容:“杀害副官?”
我很确定昨晚并没有对副官下死手。
金银在我身边打哈欠:“真的假的?副官死了?谁干的。”
身后跟着首相治安官的玉独也走到舰长身边,她穿着昨晚我看到的那件正装,端正漂亮,一如天幕上的星星。
她扫视我们一圈,淡淡开口:“刚刚我收到了一份来自主星的邮件。”
“邮件内容显示,我们的下层维修技术部里有一名技术兵,被发现在几日前死在了家中。”
“可安检数据显示,那一支队伍里的十二个人全都上舰,无一缺席。”
略特长官踏着沉重的步子走到了我们这支小队边,他身后跟着两排真正的国家治安官,迅速破开人群,将我们一行人围在其间。
以我们为中心,人群裂开一个圆形的口,所有人都看向我们这里,目光有警惕有好奇,还有畏惧。
“你们中,”略特锐利的视线一一划过我们每个人的脸:“有人冒用了身份混入启明舰。”
这时,科索尔充满仇恨的目光落在我身上。
她举起手,叫道:“报告,我要举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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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凶案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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