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定是在做梦。最深层的潜意识这样告诉着自己——这不可能是真的。这一定是我最不想做的那种醒不来的噩梦。所以我无法醒来。
于是我只能仿佛正在亲身经历着所有的痛一样,感觉着身体正以熟悉的怪物般的速度愈合着——
皮肉像被灌进咒力后强行缝合的血袋,在每一根神经末梢上生出刺痛;而真正让我近乎发狂的,是那些宛若扎根在地底、盘根错节的内脏组织正在扭曲重构,像是某种诞生于深渊的生物,在我体内咬牙切齿地生长。
那种痛,不是人类应当承受的痛。
骨髓深处仿佛有一束燃烧的荆棘正缓缓炸裂,沉默而尖锐地灼烧着每一寸自我。
我早就习惯了这个过程。
这副美丽脆弱的皮囊,反倒是最容易修复的。只要勾勒几笔,就能重新伪装成那副引人沉醉的画皮。
但我不能让他看见我溃烂的内里。
——不能让他看见我丑陋不堪的那一面。
——不可以,让五条悟看见……哪怕我们撕裂得再狼狈,我也从不曾将那副令人作呕的模样暴露给他。
这念头在我体内挣扎,如泡沫从深海升腾,却在将破未破的瞬间,被毁灭欲和杀戮冲动碾碎成灰。
而他,就站在我眼前。
五条悟。
比记忆里的那个少年要高大颀长的身形,终于还是长成了年少时我们曾经‘嗤之以鼻‘的大人,白发微扬,制服被风拂起,他居高临下地俯视我,冰蓝色的眼眸冷如万年冰层。
他指节缓缓上移,像在掌控脉搏的跳动般,轻轻扣住我后颈。
本该是温柔的……
……却像一种禁锢,一道链锁。
就在他温热的指尖冷酷而不容挣脱地落在我后颈的一瞬间,‘轰’的一声,我仿佛听见了血液真实倒流,末梢神经如痉挛得颤抖。
我闻到了他的气息——那股清冷、桀骜、危险到近乎催情的味道,是失眠在凌晨三点时总是会记起来的气息,像不合时宜的一场夏季末的经年大雪,像刃口上的雪融化成雨的水滴,冰凉而悄无声息的滑入我每一道尚未愈合的伤痕。
我用力地抬起沉重如铅的眼睫,颤栗着,望向他俊美冷峻的面孔,我试图在那张冰冷而漠然的,看不出一丝破绽的脸上捕捉到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哪怕是讥诮、戏谑、嘲弄……
任何一丝一毫,我记忆里的,属于我的那个五条悟的影子。
不是高专的五条老师、不是御三家的五条家主、不是咒术届的六眼神子、不是那种……不是这样仿佛剥离了所有感情,近在咫尺却又遥不可及的存在。
是我的,是会在燃烧的太阳下倏然低头,墨镜顺着高挺的鼻梁滑落,他侧过头,用疏忽点亮星火的肆意笑容,看向我,只看向我的五条悟。
那是我此刻最想拥有,却再也不可触摸的人。
我看不到,我找寻不到记忆里的那个他。
那个记忆里肆意张扬的少年,似乎在我和杰一同离去的那一年,就和那年夏天的风一起消散了,消散在空气里,留下了一个像他却又不是他的男人,冷峻、锋利、玩世不恭得近乎残忍,却又远得像高台上的神祗,遥不可及,空漠得连感情都成了多余。
那个年少时笑的张扬、无法无天的少年,那份曾属于我的温柔和熟悉,所有的——不属于世界,只属于我的那个五条悟,我统统、全部……都找不到了——就连记忆里的影子,也愈发黯淡,比大火烧干的氧气还要稀薄。
痛……
胃壁像是被硫酸灼烧着那样灼痛着,还有那个最为脆弱的卵巢和胞宫,每一毫米的生长都像让我痛得淋漓,我痛的像吞了满口的玻璃碎片,扎的又狠又深,血没过了喉腔,却一口都吐不出来。
所有的理智,终于‘啪’的一声,断得彻底。
我迫切的想要撕碎……毁灭,所有的一切,包括记忆里贮藏的那个人。
我骤然出手——指尖迅速伸出如刃,直取他喉咙,杀意狠绝到连自己都惊悚。
其实我不是真的想要杀掉他。
我只是以为自己再一次看到了记忆里的影子。
五条悟不闪不避,只是叹了口气,像是在面对一个在地上撒泼打滚着要吃糖却长了蛀牙的小女孩。
他轻而准地抓住我手腕,五指并拢成刃,精准震碎我腕骨上的咒力节点,我闷哼出声,还未来得及反应,整个人就被他反身压入泥地。
“……还真是坏透了啊。”
他低声说,语气冷淡,眼神却深得像望不见底的夜空。
就在这时,树林间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五条先生!”
伊地知带着咒术高专的辅助监督赶来。所有人的目光在落到我身上时都露出一瞬的惊艳与迷惘——
血迹斑斑、衣衫破碎的我正跪倒在地,长发如黑夜里倾泻如瀑的月色散落在背脊上,唇色带血、目光涣散。
空气有一瞬间的绝对寂静,连叶子的沙沙声在近乎窒息的静谧中都显得过于刺耳。
——啪!
有谁打了自己一耳光。
“真是个魔女啊……长得这般蛊惑人心,绝对、一定不能留下活口!”
“她刚才想杀了五条先生?!”
“她已经彻底暴走了!”
“这种体质无法控制,必须立刻执行死刑!”
在一片低呼声中,京都来的监督长官怒斥,拔出咒具,直接逼近。
我却猛地挣脱一瞬束缚,目光一变,咒式凝聚,血红色的荆棘像荼蘼葳蕤的玫瑰,破土而出,直取那人咽喉!
鲜血飞溅。
玫瑰的刺穿透了他半边肩膀,但在贯穿他的喉咙,彻底攅夺他的性命之前——
锁链飞速缠绕我踝部,一瞬间将我拖翻!
五条悟的脚落在我背脊,冷酷而精准地将我钉入泥地,咒力顺着锁链疯狂注入,我的骨骼发出碎裂声,像是一场无声的宣判。
“她现在还没死,就还归我管。”
他声音平静得近乎可怕,一边说,一边以单手操控术式锁链,将我全身封缚。
六眼冷光如刀,映在我血迹斑斑的面颊上。
他像是在面对一只伴着他长大,终于露出真面目的……怪物。
——五条悟,你这个混蛋。
——你明知道是你让我暴走的。
——你靠得太近,你伤了我,你知不知道受伤的我会……
可他始终没有低头看我。
他只是将那最后一环收紧,像是把我亲手关进名为“恨”的牢笼。
脑袋里所有喧嚣嘈杂的声音都在某一瞬间归于寂静,只剩下一个念头:
他恨我。
他一定恨我。
我那样冷漠又决绝,不留下任何挽回余地的背叛了他,他怎么可能,不恨我?
他冰冷的皮靴踩在我新长出来的脆弱的背脊上,好痛。
他怎么可以用这种睥睨的、居高临下的眼神,看着我。
他恨我——
啊,他一定是真的,恨着我。
这个念头在潮水中剐骨割肉的痛般被扭曲成了……我恨你。
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
不——
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
我恨你。
我怎么可以被人踩在背脊上,用这种屈辱的姿态倒在泥泞之地上,被他们、被这些恶习的、卑贱的、不配的人类——打量着。
“她还没失去理智。”
“她只是恨。”
“而我,暂时还受得起她的恨。”
咒力冻结了我体内所有失控的生长,我的呼吸被压迫得几近窒息。
“你……总是这样……”
我咬着血沫开口,声音颤抖,“擅自决定我能承受多少……”
这时,伊地知颤抖着举起咒具,声音战栗:
“五、五条先生……总部已经下了处决命令……”
下一秒,苍蓝咒力如雷暴炸开,将所有人震出十米开外!
白发飞扬,黑衣如夜。
五条悟终于低头,六眼之光刺得众人不敢直视,他讥诮地一笑,脚下力度更重:“如果现在躺在这里的是宿傩,你们,敢动他吗?”
地面微震,树木轰然倒伏。
京都监督的脸瞬间惨白,他们终于想起,这个男人——是能单枪匹马把整个咒术界颠覆的“最强”。
“垃圾。”他看着那个捂着被我伤到肩膀处还在汩汩流血的京都长官,冷声嗤笑。
锁链却蓦然绷紧。
他拎起我,如破烂的玩偶般甩上肩,血味涌入口腔。
“她需要反转术式,不是你们那张废纸。死刑?别和老子玩那一套。
疯子……疯子。
“……公然对抗京都的那群人,你疯了?”我找回仅剩的理智,不可置信地开口问他。
他终于低笑出声,那声笑像月色下的刀锋:
“现在才看出来?”
他猛地把我拎到眼前,指节掐住我后颈,声音低哑如誓言:
“从你十年以前,扔下一封莫名其妙的分手信,就和杰一起离开以后——”
远处乌鸦惊飞,他呼吸落在我发颤的脸上,如雪化的风,嘲弄着低笑:
“我早就疯了。”
意识在模糊以前,最后镌刻着的字,是三个音节,Suguru……
*
血迹干涸,我的意识断断续续地从昏黑中浮出。
术式结界如同一口古老的棺,将我整个人死死锁在其中。
体内咒力仍在狂乱地重构,每一次血肉的再生都像是用刀在内脏上雕花,每一次痛楚都在提醒我:我还活着,但不完整。
我几乎不能呼吸,四肢麻木,眼前晃动着术式光纹的余波。
然后我看见了他——五条悟。
他背对着我而坐,披着那件黑色制服,银白的发尾在微光下闪着冷意,像是黑夜里燃烧的雪。
我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开口了,声音低得像是漫过尸体的水声:
“现在,只有我能留你一命了。”
我没有回应。
我身体痛得不像自己。那种深入腹腔的撕裂感让我颤抖得几乎抽搐——
是卵巢在重构,是神经在错位,是器官以非人方式生长。
“……杰……”
我终于忍不住哽咽出声,像是在地狱深处被剥去最后一层皮囊的野兽,低低地呻吟着那个名字。
不是连名带姓——只是一个音节。轻柔,却带着血一样滚烫的熟稔。
“……杰……我好痛……你在哪儿……别走……”
这声音像是溺水者最后的求救,带着哭腔的颤抖,从胸腔最深处碾出来,撕心裂肺,几乎要将这个密闭术式撕开一道缝。
我看不见五条悟的脸,只感觉到周遭的空气骤然冷了下来。
下一秒,阴影覆盖。
我被他拎起,如破碎布偶般悬在半空,术式在周围流转,他一只手毫不费力地掐住我的脖子,将我抵在结界边缘。
他低头,语气像冰面下的断流,轻得几乎听不见:
“……你刚才叫谁?”
字字带着钝刀割肉的慢,像是在克制什么比暴怒更危险的情绪。
他的手不抖,但骨节泛白,掌心冷得像从未有过温度。
我嘴唇颤抖,几近失声:“……杰……”
他神情一顿。
那一刹那我甚至觉得,他眼底掠过一道裂痕,极浅极快,像冰封的湖面被压进了一根针。
“你知道你刚才的声音……像极了以前。”
他的眼神没有任何波澜,可那句话却如针般一寸寸扎进我耳朵:
“是我以前听了很多年的那种语气。”
他轻笑,像是在笑自己,低低的,几近耳语:
“原来你对他……也是这样叫的啊。”
“用这种软到不堪一击的声音。”
他凑近我,额发滑落,六眼之中虹光收敛成锋,像极了一柄冷冽收鞘的刀。
“那如果他听见呢?”
“他会像我一样……也疯掉吗?”
他声音几近温柔,可那温柔之下藏着的,是足以将人骨头碾碎的咒力。
我尚未来得及回答,他就俯身——
狠狠吻住了我。
不是亲吻,更像是一场审判。
他的唇炙热,裹着暴烈的控制与压抑,像是要将我口中那个名字撕裂、抹去、活活吞下。
他低声贴在我唇上喃喃,咬字像冷锋滚过舌尖:
“是我先遇见你的。”
“是我先疯的。”
“你现在还在喊他?”
他咬住我下唇,直到有血渗出,才缓缓放开,眼神从未离开我的脸。
那不是愤怒,也不是嫉妒——那是某种病入骨髓的执念。
他的手掌贴上我腰背,将我术式封锁在怀里,像将一个危险的梦囚进牢笼。
咒力灌入,我几乎痛得昏死过去,却还是本能地挣扎着,轻声唤出:
“……杰……”
那一刻,五条悟笑了。
那笑容轻得近乎温柔,却比冰更冷,比疯更沉。
“你再喊一次试试。”
他语气低缓、咬字清晰,仿佛在教训一只不听话的野兽:
“他会来吗?他会从我手里救你?”
他凑近我耳边,语调几近呢喃:
“他会来抢你?抢你走?”
“……从我手上?”
他没有再说话,只是缓慢地收紧了手中锁链。
术式发出低鸣,像一圈圈咒文刻入骨血,我的脖颈被拉扯至极限,连喘息都成了奢望。
咔哒一声,锁链最后一环扣紧,我像个被拴住的傀儡,被他精准地牵制住所有逃跑的可能。
他居高临下地俯视我,嘴角勾起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像在戏弄、也像在惩罚。
“怎么不喊了?”
他的声音带着一贯的懒散语调,却冷得像雪落钢刀:
“继续啊。”
“不是刚刚还在哭着喊‘杰’吗?”
他俯下身,骨节分明的手掌覆上我下颌,用力一抬,迫使我抬起头对上他的目光。六眼虹光闪动,像是冻结了我的神智。
他低头吻住我——
不是温柔的、也不是发疯的。
是惩罚。
那唇舌如咒式灌入,带着锋利的灼烧感,碾碎了我尚未愈合的口腔,像是在撕裂我心口那颗最软的、也最愚蠢的器官。
我几乎无法呼吸,只能在咒力交缠中发出低哑的呜咽。
“痛?”他贴着我耳边,语气低哑得近乎冷笑,“你不是很享受么?”
他盯着我。
锁链一寸寸收紧,咒力如冰水渗入骨髓,我痛到颤抖,痛到眼前发黑。
而他却像没看见一样,眼神还是那副无动于衷的漫不经心。
“啊——”
他笑了。
“你是不是也想……”
声音拖得极长,像是捉弄我,又像是用力逼我面对那最屈辱的深渊。
“……和杰也用这种姿势、做-爱?”
他用那种带着调侃的语气说出这句话,却比任何威胁都更刺骨。
我瞳孔骤缩,全身血液仿佛被抽空,呼吸终于断成了哽咽般的窒息。
他不疯——但此刻,比疯还要冷。
“……你在我面前喊别人。”
“你以为,你在和谁说话?”他垂下淡漠似雪的睫羽,声音低得像雪地里碎裂的冰。
——这一定是个梦。是我最深的噩梦。
——快点醒来。快一点、快一点醒来——
我睁开眼睛,意识像是从最深的海水里在溺毙的边缘清醒。
我对上了五条悟带笑的冰蓝色的眼睛。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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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3章 第一百四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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