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扑通”一声，二人的鼻腔瞬间被水灌满。
未曾想山腹内竟有一条暗河。
蒙面男站在断崖边，眼神冰冷盯着脚下的河流，心道：暗河水流湍急，稍不注意便会溺水而亡，那年轻男子若听身边女子的话，兴许就能逃出去，可惜他刚愎自用，自寻死路，不过葬身河底，这个山洞的秘密便永远不会泄露出去。
谢云珠呛了好几口水，她拼命将头伸出水面换气，一手扯住顾同璋的衣领，一手拿匕首在岩壁上奋力凿下，固定自己避免被水流卷走，以此获得片刻喘息时间。
所幸河道狭窄，山壁高耸，谢云珠用这法子熬过了水流最急的地段，他们被冲出山腹后，河面变宽，流速放缓，河边大片滩涂，谢云珠一鼓作气将顾同璋拖上岸。
此刻他双目紧闭，鼻息微弱，恐怕呛水已久。
谢云珠顾不得男女授受不亲，按照阿兄救同村溺水孩子的方法，用力按压他的胸膛，又抬高他下巴，捏住他鼻子，大口吸气后嘴对嘴吹气。
如此反复数次后，顾同璋突然呛咳几声，侧身吐出脏水来。
他感到有只手在拍着自己的背助他顺气，顾同璋只记得从断崖处踩空掉入水中，呛了水便失去意识。
“你会泅水？”
“我体质比别人差，但泅水总是会的，村口就有一条小河，村里的小孩都会。”
谢云珠见他清醒过来，便将心放回肚子里。她忽地想起什么，摸出藏好的荷包，棉布已沁得透湿，她倒出几块碎银，掏出一摊几欲化在水里的纸团，油墨染开，上面的字迹早已看不清。
“这个，可还能用？”那双乌黑大眼望向顾同璋。
顾同璋刚恢复意识，脑中正想着若谢姑娘真是山匪的人，既是要他去死，倒不如趁机将他扔入河底，何必大费周章地救他，尤其在水中，一个不慎倒会搭上自己的性命，忽闻谢云珠对自己说话，愣了一愣：“什么？”
借着微弱的月光，看到地上那一团纸样的东西：“这是……我的卖//身契？”
顾同璋平日眼里是遮掩不住的锐利，这时却难得冒出几分傻气，想必脑中还是一片糨糊，谢云珠叹了口气：“这是银票，阿兄攒了数年才得这一张，真是可惜，一百两泡汤了。这还未出宿州呢，咱们接下来这一路千万得省吃俭用。”
区区一百两便让她面露心疼之色，顾同璋看着谢云珠郁郁寡欢的脸，暗道还是带着酒窝的笑容与她更配，有心让她高兴起来：“待入了京城，我便还你十张百张。”
“好啊，这可是你说的，”谢云珠翘了翘嘴角：“顾三，经过山洞这一战，这下你的身价可有一百零一两了。”
想到山洞里的矿石和武器，顾同璋脸色一沉。他翻开衣袖，方才手臂上被划了一剑，伤口处边缘整齐，皮肉微微翻起，带着细小的锯齿状，他不禁抬臂按向胸口，他在剿匪时曾被山匪暗算受伤，这特殊的伤口特征一模一样。
这山洞，定与宿州山匪逃不脱干系！
“这山洞有隐情，要是能带出一两件武器就好了。”顾同璋竟将脑中所想说出了口。
“那长刀我没有，这个可做得数？”谢云珠从腰后抽出袖剑，是她趁那人不注意，偷偷捡来的。
顾同璋大喜，一下子跃起身，接过袖剑左看右瞧：“这是从何处得来？”
“我见这短剑掉在地上，便偷偷捡起，也算多一重保护，没想到竟能派上用场。”
他正色瞧向谢云珠，郑重抱拳行礼道：“谢姑娘，今日你不仅又救我一命，眼下还帮得如此大忙，日后我顾某定会重重报答！”
谢云珠觉得顾同璋待自己虽礼貌，可语气疏离随意，他根本未将自己放在家仆的位置上，倒更像是镖师，拿钱合作的关系。
她想起小时候村里同龄的孩子嫌弃自己体弱不愿一起玩，阿兄便用他们喜欢的东西诱他们，即便他们不情愿，可为了阿兄的承诺，便也捏着鼻子接受了自己。
初时的顾同璋便与这些小孩子一样。
或许是共同经历了这一晚探险，他身上的冷硬便减了几分，若是他能再听进去自己的建议就更好了。
“我又救了你，还帮你拿到武器，说明我不是你的拖累吧，”谢云珠微微一笑，将地上的碎银收入荷包中：“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你要学着相信我的能力，若是听我的向右拐，兴许咱们今晚便能逃出去，不会像如今得个落汤鸡的下场。”
“谢姑娘说的是，顾某受教了。”
拢在清辉月光下的谢云珠脸颊现出一点酒窝，顾三这人也并非冥顽不灵。
躺了半刻，顾同璋体力恢复大半，他起身拍了拍袍子上的脏污，抬首望天辨别方位。
此时群星黯淡，天边露出一点蟹壳青的光芒。
“快天亮了，走吧。”
“可惜我那马车，才坐了半日，这银子又白花了。”
“这笔钱记在我头上，回京一并还你。”
“顾三，我才认识你短短两日，便有上天入地的经历，感觉过去十五年都白活了。”
“谢姑娘觉得好还是不好？”
“在小命无虞的情况下，倒是刺激新奇的体验。”
二人的身影越走越远，只有微风断断续续吹来他们的对话。
行至中午，他们身上的湿衣服早已干透。
道旁有一小店在卖些吃食，从昨晚到现在二人未进一粒米，河水倒灌了个饱，骤然闻见传来的香味时，二人的肚子不禁同时响起来。
“一盘青菜，两碗米饭，四张饼打包，”谢云珠摸出几个铜板正欲付钱，但看一眼顾同璋手臂上的新伤，在几粒碎银子中挑了又挑，咬牙拿出最小的那块：“再切一碟牛肉。”
二人狼吞虎咽地吃完，便接着赶路。
“终于快到云州境内了。”
他们找到一处废弃的土地庙，在大殿整理出一块能睡人的地方，就着水咽下干冷的饼便算作夕食。
“顾三，为何你如此宝贝那把短剑？”
“这叫袖剑，山腹里的武器库你也看到了，我怀疑与宿州山匪有关，这山匪……背后不简单哪。”
“可山匪已被朝廷剿灭，大捷的消息都传到村里来了，里正说带兵剿匪的将军犹如战神下凡。”
顾同璋正靠墙坐着，曲起一条腿，闻言笑了笑，眼里是遮不住的神采飞扬：“你们村受过匪患吗？”
“有的，所以阿兄拘着我不让出村子，怕我被山匪捉上山去。”
谢云珠记得好几年前，同村的一位姐姐绕近路去镇上赶集，竟被山匪捉入寨中，后来人回到村里，身形消瘦了一大圈，肚子却鼓了起来，放她回来的山匪还放话道，要她在家好生待嫁，三日后他再来迎娶，想跑的可以试试。
这便是对村子的公然挑衅了，这一家人也不敢逃，女儿被糟蹋，又能逃到哪里去。
三日后，那山匪果然带着人来迎亲，在他狂笑着将新娘抓上马时，围观的村民里冲出一个拿着锄头的年轻男子，她听小伙伴说他本来与姐姐两情相悦，正欲提亲时姐姐却失踪，他孤身一人在方圆数十里寻了大半个月。
这人都近不得山匪的身，便被打断了腿。他在家躺了三个月，在一个寒风凌冽的清晨离了村，至今不知去向。
听完这番话，二人俱是沉默。
“今晚你安心地睡吧，我来守夜。”顾同璋说道。
“那我先睡两个时辰，你再叫醒我来守后半夜。”谢云珠的声音越来越小，眼皮像粘住一般睁不开，分明咱俩昨夜都没睡，怎的顾三精力如此旺盛。
第二日清晨。
“谢姑娘，该起了。”
“阿兄，我好累，再让我睡半刻。”
顾同璋听她声音与往日相比明显有气无力，再走进几步一瞧她脸色，双颊潮//红，刘海汗湿牢牢贴在前额上。
“谢姑娘你怎么了，醒一醒，谢云珠！”他将手伸向谢云珠的额头，触手一片滚烫。
她发了高热。
前一日落了水没有干衣服可换，又在盛夏一刻不停地赶路，顾同璋自小在军营里打滚惯了，只知道姑娘家身子娇弱，但未想到竟柔弱到如此地步，像瓷娃娃一般易碎。
此时谢云珠眼睛睁开一条缝，只模糊看见一个男人身影，焦急的语气，很像每次患病时仔细照顾她的阿兄。
“阿兄，你回来啦，你到底去哪了，你不在家的时候我好想你，我孤身一人好害怕。你的嘱咐我都记着呢，此去京城定不辱使命，不给谢家列祖列宗蒙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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