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璟漫无目的地闲逛着,所到之处,众人皆起身行礼。
厨娘早已借着大漠中现有的红柳枝,揉了面疙瘩做好了红柳拨疙瘩,见她过来,连忙放下瓦罐,手在衣裙上搓了好几遍,才笑道:“七娘,可是有事?”
王璟看了眼瓦罐里的汤,点点头,“疙瘩弄的软乎些,给那几人送些。”
“诺。”
这厨娘并非是王家人,也并非此次从高昌带来的,与异奴一样,都是在龟兹的贵族手中救下来的大昭人。
这等身份的人,商队里有三十余人,在她建立的雁回堂中,更有千百余人。
他们都是流落西域饱受折磨的大昭人,被贵族当做奴隶驱使,一心东归,希望回大昭故土,却未有人来寻他们。
许是境遇相似,王璟只要遇到,便不会袖手旁观。
想走的,便随她离开,先往高昌,不想的,她便出钱出力,替他们赎回自由身。
收复故土啊,谈何容易。
皇位上坐着的那人,一心只想稳固自己的帝位,铲除异己,而那些大臣,早已**于安定奢靡的现状。
他们纷纷将西域抛之脑后,不去理会那些被迫因战争背井离乡的故人。
或许,西域诸国与当路君部落的对抗,反而让他们乐见其成。
就这些年从长安传来的消息里,可窥见一二。
此番,温璋等人前往高昌,又是何意?
是公还是私呢?
不觉中,厨娘早已做好了疙瘩,劈了几段红柳枝充当餐具,捧着瓦罐送到了温璋等人面前。
王璟并未过去,而是站在不远处的骆驼后面看着。
这匹骆驼上驼了两箱美酒,站在一旁,鼻尖尽是香甜。
王璟素来爱酒,现下更是垂涎三尺,却还是忍着,脚尖微微挪开,集中注意力放在温璋等人身上。
不知何时跟来的王珏立在一旁,悄声道:“那四人嘴巴紧的很,只道家中行商,并无其他有用的信息。”
他说这话时,颇有些无力,为自己这点小事都没办好而觉着羞愧。
王璟轻轻掀开眼皮,并未意外,“长安的人,到底不同。”
若真那么容易套话,岂不浪费世族倾百年之力教养的底蕴。
“听那高允的意思,想是与我们同路。”
“高昌与敦煌,可不同路。”王璟想也没想就拒绝。
王珏明白她的意思,点点头,“事多不如事少,现下还不是多来往的时候。 ”
忽而天气大变,迅速暗沉下来,不远处狂风乍卷袭来。
“是龙卷风!”
王璟脑子一懵,倏尔提起袍子快步跑到温璋等人身边,她还没搞清楚叔父对温璋特殊的缘由,他还不能死!
王璟熟练的从腰间抽出软鞭,神色紧张,快速说道:“抓紧!”
温璋这才发现,这支商队人人腰间都有一把软鞭,此刻皆学着王璟的样子抽出,与身边人互相交握,顶着飓风向她靠拢。
风沙迷眼,王璟抬手遮挡,一时不察,竟被卷了进去。
“七娘!”众人惊呼,声音离她愈发的小。
王璟意识渐消,恍惚间感觉到有人搂住自己的腰部,将自己护在怀里。
“不是三哥。”鼻尖还有血腥味,她来不及细想,便晕了过去。
再醒来时,天色渐暗,往远处瞧去,只见月光皎洁,伴有点点星辰。
头发早已散乱,身上全是沙子,王璟顾不得多想,借着月光看向身旁,温璋正静躺在那里,一动不动,身子背对着她,不知道是否清醒着。
果然是他。
王璟心中猜测证实,顾不得心中复杂,连忙爬起来跑到温璋身边,那人双眸紧闭,脸上有不少血痕,都是被沙子中裹着的小石头刮的。
“温璋!”
王璟轻唤了一声,一时无措。
抬眼看了看四周,茫茫大漠,此刻静寂无声。
她未有武力在身,现下腰酸背痛,不知觉着,眼眶渐红。
若当时她未跑向他们四人,想必司祁定能护住温璋,不至于无辜的被她连累。
远处传来几声狼嚎,王璟慌忙抬起温璋的一条胳膊,吃力的想要将其扶起,连着五六回,才堪堪成功。
慢慢拖着他往前走了几步,一时踉跄,两人重重的摔在了沙子上。
“呵。”一声轻笑传来,“我若再不醒来,七娘怕是要将我埋骨于此?”
顾不得这调侃,王璟扭头,颇有劫后余生的喜悦,笑着道:“你醒了!”
瞧她这样子,温璋想起白日那神色淡然的女郎,一时反应不及,想到没想便问道:“七娘如今,年岁几何?”
王璟不解,他怎么突然问这个?
她连忙从地上爬起,拍掉身上的沙子,冷声问道:“何故?”
温璋耳畔一热,默默地起身,学着她的动作随意的将身上的沙子的拍掉,语气拽又吊儿郎当,“七娘这般女郎,该是活泼肆意一些。”
他这般说话,颇有那些纨绔子弟的样子。
王璟垂眸,只觉脸疼,自己竟也有看走眼的一日,往后退了退,拉开两人直接的距离,语气毫不客气,嘲讽的意味十足,“温郎君此刻与白日也大有不同。”
她听懂了其中意味,内心酸涩,却又不想露出软弱,只得反驳他。
若真可以,她何尝不想做个天真烂漫的女郎,整日里只需思考如何快乐,而不是故作沉稳,做那阴谋之事。
只见他眉眼含笑,并无恼意,稍稍弯腰,直视她眼睛,悠悠道:“我们共经生死,何必再压着自己的性子呢。更何况,这世上的人,谁又能凭心而活?若有那么一刻,需得珍惜才是。”
王璟默然,已然不知两人的话题如何牵扯至此,且看他的眼睛,澄澈明亮,并无何深意,仿佛刚刚那般哲理的话只是平常随意的一句。
“郎君洒脱。”她此刻并不想与其论辩什么,敷衍着说了一句,深吸一口气,没好气的转过身,“我们还是想想怎么获救吧,刚刚的狼嚎声你不是没听见。”
应景似的,狼嚎声再度从远处传来。
温璋不可置否,抬眼望向月亮,嘴角浮起一丝微不可察的笑意,“今日月色正好,那天枢刚好为我们引路。”
“天枢?”王璟随着他的目光望去,一片茫然。
“古言道,斗柄指东,天下皆春。我们找到天枢,向东而行,说不得能碰到些城池。”
王璟于天文一窍不通,任由叔父如何教她,就是不开窍,得叔父体谅,让她不再钻研天文一些,那些有关的书便通通被她弃之角落不闻不问。
眼下没有其他法子,也不知王珏他们身在何处,是否能够找到他们。
这个希望太渺茫了,他们得自救。
只一瞬,她便分清利弊,将怀里的匕首交给温璋,比起她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郎,显然这把匕首在温璋手里更有用。
“你且放心,我定能让你平安。”温璋的声音沉着有力,让人信服。
他自幼只得一位兄长,旁支的女郎并不与他们住在一起,他也是第一次和一位女郎单独在一起,还是在这般困境中。
心中虽有恐慌,却不能流露,不然仅仅他们二人,他怎么让王璟信服他并保护她呢。
两人走了大约半刻钟,那厢刚刚醒来的王珏快速的清点人数。
大家四仰八叉的瘫在四处,便连骆驼和马匹都紧紧拽在手中不曾松开。
唯有王璟和温璋,不在其中。
“七娘和温郎君……”
司祁的话还没说完,身后的王玄之踉跄的跑过来,神色慌乱,“阿姐呢?她......”
话未说完便被王珏打断,只见他眉头紧皱,抬头望向月亮,缓缓才道:“向东。”
司祁随他目光看去,顿时明白了他的想法,急忙转身,边走边说:“我这就去召集所有人。”
三人心中担忧不已,王璟自幼身体不好,常年用药材养着,近些年才好些,看着与寻常女郎无二,内里却空着很。
遭遇此难,定是不好受。
只愿尽快找到她,平安才好。
夜色渐浓,不时微风拂过,轻轻带起沙子扑面而来,周围一片沉寂,天边云层散乱开来,星月清晰可见。
王璟不耐的用衣袖遮挡,她性子本就不好,现下走了这么长的路,更是烦躁。
看着前面走的不疾不徐的温璋,她面上浮起几分不快,暗想这人是否靠谱。
忽而,温璋停下脚步,转身一动不动的看着她,眼里蕴含着细碎的光,“你瞧。”他尾音音调微扬,像是得了甜糕的稚子。
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隐约可见一座土墙,木门紧闭,只余几张破旧的旌旗随风舞动。
王璟迟疑,抬头望向他,“怎么看着……这般阴森。”
“许是因着天色已晚,大家都睡了吧。”
王璟将信将疑,看了眼跃跃欲试的温璋,暗叹自己时运不济,回去定要找那老巫好好驱驱邪才是。
亦步亦趋的跟上温璋的脚步,两人走到土墙下才发现,那木板门上刀痕甚多,血迹斑斑。
两人不约而同的眉头紧蹙,诡异的是,门的后方突然传来一女郎的悠扬哀怨的歌声,下一刻,门从里面被打开,吱呀吱呀的作响。
一女郎身着粗布短衣,一段洗的发白的布条随意的将头发拢起,不见任何首饰点缀,见到两人,歌声也随即停下。
女郎颇为不好意思的低下头,双手交握置于腹前,弯腿行礼,羞涩道:“原是不知有人在此,唐突两位了。”
“娘子歌声悠扬婉转,甚是悦耳,在这大漠之中能够听到这样的歌声,是我们的福分。”王璟没好气的瞪了眼退后两步望天望地的温璋,无奈上前搭话。
“我与友人遭遇风暴,被吹至此,不知娘子可否让我二人进城休整一番?”
原是不该询问这位女郎,偌大的一座城池,应有兵将驻守。
那女郎温婉一笑,“娘子何必这般客气,只是……”她顿了顿,迟疑道:“这是座空城,若娘子与您的友人不害怕,随意便可。”
“空城?”王璟诧异,看了眼斑驳的土墙与那残破不堪的木板门,确有……话本里鬼城的样子。
那女郎打开两扇门,侧身站到一旁,粲然一笑,“娘子有所不知,这城里啊,闹鬼。”
……
还真是……想什么来什么。
王璟刚刚抬起的脚立马停下,略有迟疑的看向坦然自若的温璋,那人仿佛什么都没听见,饶有兴致的打量着门上的刀痕。
三人之间只余呼吸浅浅地喘气声,王璟没好气的瞪他一眼,抿嘴一笑,看向那女郎,“这世上最不可信的,便是鬼神。”
便是没鬼,她也要吓一吓这世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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