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冤家路窄
白色的烟在二人之间弥漫开来。
还上学那会儿，汤麦偶尔会来那么一两根，等上了班之后才变得有些上瘾，尼古丁可以刺激神经，提高注意力，是他工作时的必需品。不过他从不当着外人吸烟，从来都是独自享用。
可是这一次，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明知宇唐就在露台的门口，偏要当着他的面将自己沉浸在短暂的欢愉之中。
他夹起一根烟，纤长的手指犹如在幻境中跳舞的小人，橘黄色的光点在唇齿间游走，忽明忽暗。
直到他感觉到一缕凉风将烟雾吹散，再次回神时看到是宇唐愠怒的脸。
就连干瘪的烟盒也都被一把抢走。那里面应该还有一根没来得及享用的细烟，汤麦的目光从上至下扫到他微微颤抖的肩膀，随即仰头吐出最后一缕白烟。
“你跟上来干什么？”
“你是医生，抽烟不好。”
“杀人也不好，但还是会有人犯罪。你猜这是为什么？因为他们基因缺陷，性格冲动，没有能力对自己的行为负责。”
宇唐沉默了一会儿，说道：“……但是，你不一样。”
这个答案让汤麦苦笑一声，“我只是个普通人。”
刚才的审讯室内，秦妮的口供基本可以确认杀害曾力的凶手就是张龙韬。但是至于这个案件为何和盲刀案如此相像，又有什么目的，幕后黑色是谁，队内上下对此争论不休。
于是现在就变成了这样的局面：一个是还在实习期内的新人刑警，一个是因重大违纪而被冷处理的法医，因为一点小分歧差点在办公室里打起来，不得不被谭享“发配”到露台冷静一下。
宇唐确实还在气头上，离汤麦不算很近，但也不远，倔强地偏着头说道：“现在不止我一个人怀疑你。你是盲刀案的主导法医，又跟踪秦妮去过现场，满足所有条件，为什么不辩解呢？”
“目前也只是怀疑而已，没有证据。”
汤麦双手靠在栏杆上，默默地看着远处的雨后夕阳，忽然意识到什么似的转身看向他，难以置信地说道：“你该不会是来劝我‘自首’的吧？”
宇唐的脸唰一下变得通红。
这时汤麦的笑声传来，“那你现在可以把我‘抓走’了。”
“汤老师！”
“开个玩笑。”汤麦收起笑容，“先不说这件事。张龙韬你们打算怎么办？按照秦妮的供述，他有可能最近这两天就会离开柏州，你们不打算抓人了？”
“各个高速公路车站和省道出入口都设卡了，我们还在陆家村小区增派了便衣，一定会找到他的。”宇唐回答。
果然是公大出来的优等生，就连答案都非常完美。汤麦拢起碎发，看着他如此真挚的表情，忽然心生一丝邪念，说道：“但如果我是你，我就不会这么做。”
宇唐果然很意外，一副求知若渴的样子，“那会怎么做？”
戒烟之后再吸烟，瘾就会变得更大。但介于那包烟已经被宇唐丢进了垃圾桶，汤麦只好用大拇指摩挲起自己的食指，沉声道：“我会让秦妮回去当诱饵，引导张龙韬自投罗网。这种享受型杀人犯，一旦找到乐趣是很难控制的，而秦妮是他的猎物，更是帮凶，自然不会轻易放过。”
“……这也是玩笑吗？”
“如果这次我说不是呢？”
宇唐倏然支起上半身，严肃说道：“汤老师，我不是小孩子，现在站在你面前的是柏州市公安局的一名刑警——”
还没说完，汤麦挥挥手即刻打断，“我跟你打个比方，你知道火车撞人悖论吗？一辆失控的列车，两条轨道，一边是一个人，另一边是五个人，如果是你你会怎么选择？”
“我选不出来，所有人都很重要。”
“现在我叠加几个条件，比如那个人是死刑犯，比如还有第三条轨道，比如你可以打电话让其他人替你做出决定。”汤麦看着他，“但是，不管你做什么样的决定，总有人会因为你的决定而死。”
宇唐咬着嘴唇，半天才说道：“那你呢，会怎么选？”
“成功往往都要伴随着牺牲的。”汤麦不假思索地说道，却也没正面回答这个问题，“你没办法救所有人。”
雨后闷热的低气压让两人不由得深吸一口气。
“汤老师，我想知道你为什么这么执着盲刀案这个案子，是不是和江子非有关？”
“谭享告诉你的？真是多管闲事……”
“刚才那个问题的答案，我想好了。”宇唐顿了顿，“如果被绑在火车轨道上的人是你，我……一定找到办法来救你。”
听到这个答案后，汤麦的大脑短暂地轰鸣了几秒，眼神如刀刃般锋利地刺过来，“什么办法？”
“很明显，掉进井里的网球也好，跟踪秦妮也好，都不是一个凶手会做的，反而更像是一个被凶手牵着跑的‘影子’所为。我的猜测是，江子非事件后，你一定是接受过来自凶手的讯息，为了阻止下一个盲刀案的发生，才会与这些纠缠这么深。”
宇唐越说越紧张，但发现汤麦并没有反驳自己，于是悄悄抬头刚好与他对视，“汤老师，虽然我现在能力不足，做事毛手毛脚，但是、但是……”
“你有烟吗？”汤麦拿出打火机，咔嚓咔嚓地甩出火花，“我一直在追的不是秦妮，也不是张龙韬，而是那个‘怒尕’。”
一切都要从盲刀案开始讲起。
抓到王海男的那天，全队上下如打了鸡血一般兴奋，但是经过一天一夜的审讯，不光没得到什么有效信息，而且还得知他患有严重的精神疾病，不适合接受审讯，案情一度被卡死，无法前进。
于是联五队开始了地毯式的搜查，在王海男的家中，他们找到了一台录音机，里面只有一首歌，即王海男发病时一直吟唱的那首歌。录音机的背后也被画上了一个黑色眼睛的涂鸦，汤麦觉得奇怪又无从下手，只好整理成报告一同递交上去，等待进一步分析。
后来便出现了一档谁都没有料到的事情——报告被篡改，原先的内容被删减成了一句简单的总结陈词。盲刀案糊涂收尾，患有精神病的王海男被收治，真正的凶手不知踪影，汤麦也因重大违纪被处分。
再到曾力和秦妮出现在法医门诊处，汤麦一眼就认出了秦妮手臂上的纹身，他的计划是让曾力大闹一场并收入看守所，再以此为由好好调查一番。谁知计划被半路杀出来的宇唐打乱了，所以他只好从医院调出曾力的联系方式，暗中跟踪他到陆家村小区。
直到这起骇人听闻的分尸案发生，再见秦妮居然就已经在市局了。
所有的谜题都围绕着大山里的那尊邪神“怒尕”，似乎只要被这只黑色眼睛盯上的人，就不会落得什么好下场。宇唐听完后陷入沉思，半会儿才抬头看过来，“江子非和怒尕神有什么关系吗？”
汤麦露出烦躁的表情，似乎被人戳到了不想回忆的记忆。
江子非辞职后就一直住在公寓里，没怎么出过门。汤麦为此在她隔壁租了一间房，本想找个机会跟她说清楚，偶然一天却发现她门口堆积的快递盒子上，全部画有怒尕神的图腾。
“我去查了监控，这些快递都是不同的人送来的，有男有女，有老有小，很难准确判断。”汤麦说，“而张龙韬就是送快递的其中一人。”
包括最近，他自己也收到了这个图腾，怀疑是张龙韬所为，这才将他、曾力、盲刀案化为等号，一直密切关注中。
“怒尕“至今来说都是一个非常虚无的概念，光是从祂的传说、祭祀内容来看，多多少少都欠缺一些神灵与教徒之间的联系，因此不管怎么找，都像是在一个死循环里重复同一件事。
说到这里，汤麦难得露出伤神的样子。
另一边，联五队办公室传来好消息。实地搜查颇有收获，还真让李维仁在隔壁小区找到一处私人安装的监控。
“这家老头偷偷养了一窝乌鸡，怕有人偷鸡蛋，就在自家棚子上装了一个摄像头。嘿，你们猜怎么着，这个角度刚好能拍到张龙韬和曾力。等会儿我们去一趟大会议室，让那个谁，宇唐，搞一下小电视，都去??一眼。”
任绘吐槽：“大哥，那叫投屏，什么‘小电视’啊，土死了……”
食堂，作为联五队的第二根据地，拥有它独一无二的地位。每到大案要案，这群人就会自动集中在此，一碗又一碗宵夜，边谈杀人案边吃豆腐脑，别提多刺激了。
唯独汤麦，面对美食不为所动，苦大仇深的样子好像谁惹他了一样。
宇唐多次想提醒他吃点什么，毕竟接下来才是恶战，但又不好意思开口。还好谭享注意到了，解释道：“他挑食，你问问食堂有没有鸡蛋羹什么的。”
汤麦咳了咳，问：“我不饿，有咖啡吗？”
“你这么长时间不来，早没你的配额了。”
“……”
“我可以让给汤老师。”
“就你积极？”任绘吃饭时抽空白了宇唐一眼，“我们队等会儿要再去一趟陆家村小区，宇唐，你跟着我。”
宇唐看了一眼乌漆嘛黑的窗外，说：“什么事情这么着急？”
“秦妮说张龙韬偶尔会住在那栋废弃楼里，我去看看还能不能找到什么线索。”
谭享跟着说：“我也去。痕检都还在公园，你跟好你师姐，有事及时联系。”
汤麦突然放下杯子，说：“车坏了可以用我的。”
市局配车紧张，任绘自己有一辆车，但因为“车神”谭享已经弄坏她发动机好几次了，正想着以什么理由推脱一下，没想到汤麦自己跳了出来，于是顺水推舟道：“老谭你和汤麦一组，我和宇唐一组，油费发票我报销。我们兵分两路，里外应和！有没有意见？”
汤麦没理会，推门直接往停车场去了。
任绘的安排不无道理，汤麦是“三无”人员，让一把手谭享看着他符合规定。只是他转身的态度过于决绝，宇唐还以为刚才露台上的密谈会有什么不一样的火花，但也不过如此，只好点头跟随而去。
“宇唐。”
临走前，谭享又一次叫住他。
“我还有其他任务交给你。”
宇唐一听，眼睛一亮。
“看好汤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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