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三刻，卫生院的药碾子被挪到角落，取而代之的是一口黑铁锅。兰崖的银刀在晨光中翻飞，将冬笋切成透光的薄片时，刀背偶尔反射出他小臂上的蜜桃纹——那些溃烂的伤口已经结痂，新生的皮肉还泛着淡淡的粉色。
"笃、笃、笃"的切菜声里，云昭的算盘珠在袖中轻轻共鸣。他抱臂倚在门框上，看着兰崖把朱砂熏制的火腿片摆成八卦阵，突然开口："《卫生院管理条例》第十三条..."
"闭嘴。"兰崖头也不抬，刀尖挑起一片火腿精准抵在云昭唇间，"尝咸淡。"
火腿片映着晨光，能看清每一条胭脂色的肌理。云昭下意识要拿筷子，却被兰崖用刀背压住手腕："用手。"
（案板下的阴影里，柳七娘的一缕长发正悄悄卷走掉落的笋尖）
清亮的鸡汤里浮着三枚拳头大的肉丸，表面煎得金黄微皱，用筷子轻轻一拨就露出里头粉嫩的肉质。荸荠碎和香菇丁在肉馅里若隐若现，最妙是那汤色，澄澈如琥珀，却飘着层薄薄的油花，每一勺都能舀到炖得半化的白菜心。
“品相不错”，说着云昭掏出手机拍了张照。
“都在你面前了，不用眼睛看吗？”兰崖给他递了双筷子。
云昭的筷子尖刚戳破狮子头表面，琥珀色的汤汁便汩汩涌出。他低头抿了一口，镜片立刻蒙上雾气，喉结不明显地滚动了一下。
"咸了？”
“...火候刚好。"
三层五花肉炖得酥烂，琥珀色的糖汁裹得均匀，灯光下能看见糖丝拉出的细密蛛网。最上层猪皮晶莹剔透，筷子一碰就陷下去，露出底下玫瑰腐乳染红的瘦肉丝，咸甜香气混着黄酒香直往人鼻子里钻。
挖空的梨碗里炖着银耳莲子，梨肉早已炖成半透明的淡黄色，用瓷勺轻轻一压就化作甘甜的汁水。最绝是那盅盖，竟是片削得极薄的梨片，蒸好后变得如琉璃般透亮，能看见底下枸杞像红宝石般在汤里沉浮。
瓷勺碰触梨肉的轻响里，云昭的眼镜滑到了鼻尖。他无意识舔掉勺背的糖汁，突然对上兰崖的视线。
"...太甜？"
“还好。”
"你嘴角。"兰崖的筷子在自己唇边比划，"沾了..."
云昭慌忙抹了下嘴角。
兰崖将乌木托盘轻放在祠堂供桌上，三只青瓷碗摆成三角，米饭上插着三炷香。最老的那只冰裂纹碗是柳七娘生前常用的，碗底还留着道胭脂色的茶渍。
兰崖的筷子刚伸向那盘红艳艳的辣子鸡，就被云昭的筷子截住。
“你伤才好，少吃点辣的”
"所以？"兰崖筷子一转，竟从云昭筷下抢走一块鸡肉。“营养总是要有的”
“真拿你没办法”，云昭摇摇头。
桌旁的酒坛突然“咯噔”晃动，一缕长发缠住坛颈，柳七娘的头颅倒悬在房梁，腐烂的嘴角罕见地撇出委屈弧度。
兰崖笑着拎起酒坛倒出一碗，“柳七娘，敬你一杯”，说着便一字型洒在地上。
她激动得绕到了柱子上，腐烂的嘴角努力模仿微笑。
当最后一片笋被长发卷走，三柱香的灰烬突然组成个"归"字。烛火"噼啪"爆响，柳七娘的身影渐渐凝实——不再是腐烂的厉鬼模样，而是穿着素白戏服的清丽女子，只是衣摆还沾着血迹。颈间有道细长的缝线痕迹，线头还连着本虚幻的账册。
月光下，三个影子终于能并肩而立。
她伸手想摸云昭的头发，半透明的手指却穿了过去。
“…额……饿…”，她始终说不出完整的话。
"账不平…...你永远吃不饱。"兰崖说着给云昭夹了一大块肉。
柳七娘却笑着摇头，用长发在桌面写：【看着你们吃，比活着时滋味更好】
（香炉里，三柱香的灰烬悄悄拼成个"家"字）
……
清晨的阳光透过雕花木窗，在卫生院的青砖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兰崖正在药柜前专注地配药，修长的手指熟练地称量着各种药材。当归、白芍、茯苓在石臼中被研磨成细粉，淡淡的药香弥漫在空气中。
忽然，他感到脑后一阵细微的触感，像是有人轻轻拨弄他的发丝。兰崖手上的动作顿了顿，以为是风吹的缘故，便继续低头配药。然而那触感不仅没有消失，反而更加明显，仿佛有人在小心翼翼地编着他的头发。
兰崖头也不回地开口，声音里带着警告，"别闹。"
回应他的是一阵若有似无的轻笑，那笑声飘忽不定，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兰崖无奈地摇摇头，继续专注于手中的药方。直到配完最后一味药，他伸手往后一摸，指尖触到了一条编得歪歪扭扭的辫子。
兰崖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他快步走到铜镜前，只见自己的黑发此刻被编成了一条花辫，发梢还系着一颗乌木算盘珠——他一眼就认出那是云昭常用的那副算盘上的珠子。
这时，一缕黑发从房梁上垂下，调皮地在他眼前晃了晃，又迅速缩了回去。
当天下午，雾隐镇的街坊们目睹了难得一见的奇景：一向沉稳的药师手持银刀，追着一缕在空中飞舞的长发穿过大街小巷。那缕长发灵活得像是有生命一般，时而钻进屋檐下的阴影，时而绕过晾晒的衣物，引得路人们纷纷驻足观望。
小孩子们兴奋地跟在后面，七嘴八舌地喊着："加油！""快追啊！"
兰崖追到第三条巷子时，那缕长发突然消失得无影无踪。他喘着气停下脚步，银刀在阳光下闪着寒光。这时，他听到身后传来云昭的声音："找什么呢？"
兰崖转过身，只见云昭站在巷口，手里捧着一摞账本，镜片后的眼睛里含着笑意。更让兰崖恼火的是，他分明看见云昭的算盘上少了一颗珠子。
"你的算盘珠。"兰崖冷冷地说，伸手从自己脑后解下那颗乌木珠子扔了过去。
云昭见状先是微微一愣，接住珠子，随即嘴角微扬："挺适合你的。"
兰崖冷笑：“你再说一遍？”
云昭推了推眼镜，镇定自若：“我说，七娘手艺的不错”
"你！"兰崖气得转过身，却听见身后传来云昭的轻笑声，还有若有似无的、属于柳七娘的飘忽笑声。
柳七娘的长发得意地晃了晃，又悄悄伸向云昭，似乎也想给他换个发型。
云昭迅速后退一步：“……不必。”
兰崖挑眉：“怎么，云审计师怕了？”
云昭面无表情：“我只是觉得，审计师该有审计师的体面。”
兰崖嗤笑，伸手一把拽过他的手腕：“体面什么？你头发都睡翘了。”
云昭还未来得及反应，兰崖已经抬手，指尖在他发间轻轻一捋，将那缕不听话的发丝压了下去。
两人的距离骤然拉近，云昭甚至能闻到兰崖身上淡淡的药香。
柳七娘的长发悄悄捂住脸（虽然她没有脸），从发缝里偷看。
回到卫生院，兰崖发现自己的药柜上多了一个小瓷瓶，瓶子里装着上好的发油，瓶身上贴着一张纸条，上面歪歪扭扭地写着："赠手艺不佳的学徒"。
兰崖盯着纸条看了半晌，最终无奈地摇摇头，嘴角却不由自主地扬起一个几不可见的弧度。他把瓷瓶收进抽屉，心想下次配药时，一定要记得在他们的份里多加些黄连。
（第二天清晨，兰崖醒来时发现自己的头发又被编成了两条辫子，这次还系上了红色的丝带。而云昭的算盘上，又少了两颗珠子......）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