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晚上,兰崖都会端着青瓷碗出现在档案室门口。碗中汤药永远保持着恰到好处的温度——烫到能看见热气,却不会灼伤嘴唇。云昭注意到碗底沉着几粒朱砂,随着搅动会在药汤里划出螺旋状的轨迹,像微型风暴。
"昨天你说头疼,我加了白芷。"兰崖的银匙第七次划过碗沿,发出清越的声响。云昭接过碗时,发现对方小指指甲缝里残留着暗红色粉末。
药效来得很快。三刻钟后查账时,云昭突然发现97年的河道清淤凭证在手中变成了空白纸页。更可怕的是,他完全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从档案柜取出的这份文件。
不知道这是过了第几天,云昭总是忘记自己在干什么。
云昭揉了揉太阳穴,眼前的账本文字又开始扭曲变形,那些数字像蚯蚓般在纸面上蠕动。自从那晚在客栈遭遇柳七娘的惊吓后,他的偏头痛愈发严重,尤其是右眼眼眶处,仿佛有根烧红的铁丝在不断搅动。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推来青瓷碗,碗壁上蜿蜒着靛蓝色的缠枝纹,在晨光中泛着冷冽的光泽。兰崖倚在橡木桌边,脖颈处的咒纹被高领毛衣遮得严严实实,唯有左手腕露出一截绷带。
"今天加了新方子。"兰崖用银匙搅动琥珀色的汤药,匙柄雕刻的蜜桃纹路在晨光中泛着诡异的光泽,随着搅动在水面划出一个个小小的漩涡。"能缓解你眼里的血丝。"他说这话时,喉结不自然地滚动了一下,像是咽下了后半句话。
青瓷碗入手冰凉,与蒸腾的热气形成奇异的反差。碗沿触到唇边时他忽然顿住,一丝若有若无的甜腥味钻入鼻腔——那种熟透桃子即将**时散发的甜腻中,混着铁锈般的血腥气。他喉结动了动,佯装被烫到般缩回脖子:"凉会儿再喝。"
兰崖的目光在碗与云昭之间游移片刻,灰绿色的瞳孔在晨光中呈现出猫眼石般的纹理。最终他拿起桌上一叠泛黄的票据,纸页在他指尖发出脆弱的呻吟:"我去归档。"转身时他的青布长衫扫过桌角,带起一阵带着苦艾气息的风。
待那袭青衫消失在档案架后,云昭立刻从怀中取出钢笔。这支钢笔是他学记账时父亲送的礼物,此刻笔尖蘸了滴汤药,在账本空白处划出一道水痕。药液渗入纸纤维后竟显出淡红色,像稀释的血迹般逐渐凝聚成一个小小的"7"字,边缘还泛着诡异的金光。
"果然..."云昭的指尖微微发抖。他翻开昨晚用红铅笔标注可疑之处的账页,笔尖轻轻刮擦纸面。细小的粉末簌簌落下,在从百叶窗缝隙透入的阳光中泛着细碎的金光——正是兰崖药箱最底层那罐"安神散"特有的质地,上周夜查时他曾亲眼看见兰崖用银刀从蜜桃纹身剜下血肉,混着朱砂研磨成这种粉末。
"云审计?"助手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年轻人抱着一摞文件袋,额头上沁着细密的汗珠,"这是您要的97年河道清淤凭证。"他的视线在接触到云昭手中的青瓷碗时明显瑟缩了一下,像是看见什么可怕的东西。
云昭合上账本接过牛皮纸袋。文件袋入手冰凉得不正常,封口的火漆印本该坚硬如石,此刻却异常柔软,仿佛刚被某种高温融化不久。他刚拆开棉绳,一撮黑灰就从缝隙飘了出来,在空中诡异地盘旋片刻才落地。
"怎么回事?"云昭用指尖捻起灰烬,触感像丝绸般滑腻。
"不、不知道啊!"助手慌张后退,后腰撞上档案柜发出巨响,"从档案库拿出来时还好好的!主任亲自取的呢!"他的瞳孔剧烈收缩,目光不断瞟向云昭身后的窗户。
正好捕捉到档案架缝隙间一闪而逝的青衫衣角,那抹青色像毒蛇的鳞片般在阴影中闪烁。
"兰崖?"云昭快步绕到档案架后,腐朽的松木地板在脚下发出痛苦的呻吟。架后空无一人,只有一扇微微晃动的气窗,窗框上留着几道新鲜的抓痕,像是被某种尖利的爪子挠过。窗台上,七片桃叶摆成箭矢形状,叶尖齐刷刷指向西南方的古戏台,最末一片叶子上还用血画了个眼睛的图案。
身后传来"哗啦"一声响。云昭转身时,一本厚重的账册从架上自行掉落,书页在空气中疯狂翻动,最后停在第七页。那些原本模糊的数字突然变得清晰可辨,墨迹像活物般蠕动重组,最终呈现出一份截然不同的账目:
【丁丑年七月初七】
收:童子目(左)壹双折银777两7钱
支:蜜桃蛊(贰等)壹副抵利钱
经手人:沙玛毕摩(画押)
纸页右下角有个血色指印,大小像是孩童的拇指,指纹间还粘着一根细软的睫毛。云昭的太阳穴突突跳动,右眼突然刺痛难忍,视野里浮现出诡异的画面——七盏白灯笼在黑暗中排成北斗七星状,每盏灯笼里都蜷缩着一个孩童的身影。他摘下眼镜擦拭,金丝镜框在手中微微发烫,左镜片的裂痕比昨天又延长了些,裂纹走向与兰崖脖颈最粗的那道咒纹分毫不差,连末端分叉的角度都一模一样。
"找到了么?"
兰崖的声音在背后响起,温热的呼吸拂过云昭的后颈。云昭下意识合上账本,转身时差点撞上对方胸口。一缕药香从兰崖衣领间飘来——正是安神汤的味道,但更深处的气息让云昭想起古寺佛像下凝固的血块。
"没什么。"云昭将眼镜架回鼻梁,镜片裂痕恰好遮住兰崖脖子上蠕动的咒纹,"凭证被烧毁了。"
“我不明白,为什么……”
窗外传来"咚"的一声闷响,像是重物坠地。两人冲到窗前,腐朽的窗框被撞得簌簌落灰。只见老杨头面朝下趴在院子里,身旁散落着几本账册,其中一本摊开的纸页上赫然是血绘的算盘图案。他的瘸腿以不可能的角度扭曲着,膝盖骨刺破裤子露出森白的断面,后颈处有个清晰的青黑色手印——五指纤细如女子,拇指位置却多长出一截小指,六根手指的指纹全是漩涡状。
"六指..."兰崖脸色骤变,一把拉住要冲出去的云昭,"别动!"
老杨头的右手死死攥着什么,指缝间露出蜜饯包装纸的一角,纸上的字被血浸得模糊。更诡异的是,他的左手食指正蘸着颈动脉喷出的血在地上画圈,已经画了六个完整的圆,第七个画到一半便僵住了,指尖还保持着按压的姿势。
云昭突然挣开他的手,从怀里掏出今早藏起的药渣拍在账本上。褐色的药渣里混着几粒朱砂,在泛黄的纸面上自动排列成北斗七星图案,第七颗星的位置正好压在那个孩童的血指印上。
"你在汤里加了什么?"云昭的声音嘶哑得不像自己,右眼瞳孔已经变成诡异的琥珀色。
兰崖沉默片刻:"治病的。"他伸手点了点云昭的右眼,指甲划过睫毛时带出一串细小的火花,说完兰崖并没有停留太久,转身走出了档案室。
镜片上,裂痕悄无声息地又延伸一截,将云昭的左眼视野分割成碎片。每个碎片里都映出不同的场景——古戏台上的血祭、孩童哭泣的银锁、沙玛家祖传的蜜桃蛊方子...最后所有的画面都汇聚成兰崖脖颈上蠕动的咒纹。
档案室的挂钟突然敲响,生锈的齿轮发出刺耳的摩擦声。时针分针同时停在"7"的位置,钟摆却诡异地继续摆动,每次晃动都甩出几滴黑血。院里的老杨头尸体像被无形的手拖拽着,缓缓滑向古戏台方向,在地面上留下一道粘稠的血痕,血痕两侧浮现出密密麻麻的账目数字。
档案室所有的玻璃窗同时炸裂。云昭护住头脸的瞬间,一块碎片划过他的脸颊,血珠在空中凝成完美的球体。
碎玻璃悬浮在空中,每一片都映出云昭变形的脸。而在所有倒影里,他的左眼都在流血泪,右眼却变成了纯粹的琥珀色,瞳孔深处有个小小的"7"字在旋转。
"……兰崖?"
他猛地回头,却发现档案室里空无一人。档案架歪斜地倒着,账本散落一地,其中一本摊开的纸页上,墨迹正诡异地蠕动重组,最终凝成一行字:
云昭的太阳穴突突跳动。他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指缝间不知何时沾满了暗红色的药渣,散发出熟悉的甜腥气。那是兰崖每天清晨端给他的"安神汤"的味道。
——他一直在喝毒药。
"……不。"
他踉跄着后退,撞翻了身后的椅子。碎裂的镜片在他脚边颤动,每一片都映出不同的画面:
兰崖站在古寺的阴影里,将一包药粉倒入青瓷碗;
他的银刀划过自己手臂的蜜桃纹身,血滴进药罐时发出"滋滋"的响声;
昨夜在客栈,当云昭因眼痛而昏迷时,兰崖站在一旁,低声念着某种古老的咒文……
最可怕的是最后一片镜子——映出的不是过去,而是现在。
镜中的兰崖正站在档案室后院的老槐树下,手里捧着一盏白灯笼。灯笼纸上用血写着云昭的名字,而他的另一只手……正捏着一枚银针,针尖沾着云昭今早咳在帕子上的血。
"……原来如此。"
云昭的右眼突然剧痛,视野被血色浸染。他终于明白了——
兰崖根本不是来帮他的。
每一碗"安神汤",都是在抹去他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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