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记不清这是兰崖第几次给云昭送药了。
自从云昭断了他的药后,记忆错乱的症状少了很多,但头疼和眼睛疼的毛病似乎加重了。
看来他的药确实治眼睛,但似乎想让我忘记什么。
云昭突然想起兰崖曾经问过他:“还记得你的父亲吗?”
为什么要这么问?父亲当年因采茶坠崖的记忆历历在目,不可能忘的。
云昭想着想着不知不觉睡过去了。
暴雨来得毫无征兆。
云昭被持续的骚乱声吵醒,隐隐约约听到了古戏台那边的哭声掺杂在雨声里。他起身戴上眼镜走出门,想看看发生了什么。
他站古戏台后的老槐树后,看着村民们举着火把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火光照亮他们虔诚到扭曲的面容,每张脸上都带着病态的潮红。
"时辰到了!"老巫祝敲响铜锣,他枯瘦的手指在算盘上拨弄着,"今年该轮到西头七户还债了。"
人群骚动起来,几个妇人开始低声啜泣。云昭眯起眼,看见三个被麻绳捆住的外乡人被推搡着带到戏台中央——一对年轻夫妇和他们约莫十岁的孩子。男人额头流着血,女人怀里紧紧搂着哭到抽搐的孩子:“报警,快报警!”
"外乡人抵三个名额。"老巫祝翻开泛黄的账册,"剩下四个......"
"我家二丫头刚满七岁。"一个驼背老汉突然出声,"她八字轻,最合适。"
云昭的指甲深深掐进树皮。他认得那老汉——前日还在集市笑呵呵地给他塞柿饼。
老巫祝的算珠啪地一响:"可。还剩三个。"
人群突然安静下来。火把的光在每个人脸上投下跳动的阴影,像无数张变换的面具。云昭看见他们的眼珠在暗处诡异地发亮,像一群等待分食的鬣狗。
"抓阄吧。"老巫祝捧出个黑漆木匣,"老规矩。"
当第一个村民颤抖着手展开纸条发出欢呼时,云昭终于忍不住干呕起来。那人竟为自家孩子"中选"而喜极而泣。
"吉时到——"
七个"祭品"被推到戏台边缘。云昭这才发现台面上那些暗红色的纹路根本不是雕花,而是经年累月渗入木头的血渍。台板中央有个方形的活板门,此刻正幽幽地敞开着,露出下面深不见底的黑洞。
"七年风调雨顺,全赖诸位先灵庇佑。"老村长点燃三炷香插在台前,"今以七人抵债,求再来七年平安!"
人群爆发出狂热的呼喊。火把的光在雨幕中连成一片跳动的血海。那对外乡夫妇被最先推下去,女人的尖叫声像刀子般划破夜空,随后是沉闷的"咚"的一声。
轮到那驼背老汉的二丫头时,孩子突然挣脱束缚冲向云昭藏身的大树。火光中云昭看清了她的脸——涂着夸张的腮红,眉心点着朱砂,活像个纸扎的童女。
"救救我!"女孩竟准确地对准他藏身的方向哭喊。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老汉一把拽住女儿的辫子往台下拖,脸上带着诡异的笑容:"丫头乖,去了下面有吃不完的蜜饯......"
云昭的视野突然一片血红。破碎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二十年前的同一天,他也曾被这样打扮,被塞了满嘴甜得发苦的蜜饯,然后......
"住手!!!"
他的怒吼被淹没在突然炸响的惊雷中。一道闪电劈中戏台檐角的铜铃,着火的铃铛当啷啷滚落在地。人群瞬间乱作一团。
"有人触怒先灵了!"
"是那个查账的外乡人!"
"抓住他当祭品!"
云昭从树后冲进来时,看见兰崖不知何时已站在戏台中央。他手中的银算盘在雨中泛着冷光,七颗赤红的算珠正疯狂跳动。
"今年祭品够了。"兰崖的声音不大,却让沸腾的人群瞬间冻结,"再多送一个,就是债主来讨命了。"
老巫祝的脸色霎时惨白如纸。他哆哆嗦嗦地翻开账本,突然发出一声非人的嚎叫——账页上所有数字都变成了蠕动的"债"字。
暴雨中,云昭与兰崖隔空对望。他看见兰崖脖颈的咒纹已经爬满半边脖颈,而那些纹路组成的图案,赫然是一个古老的"偿"字。
云昭突然想起前几天在档案室翻到的“账房童子”名单,最后一个名字,是自己。
还要装不知道吗?还要装记不清吗?还要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吗?
他的目光死死钉在祭台上的兰崖身上,眼底翻涌着某种近乎暴烈的情绪——震惊、愤怒、背叛,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没察觉的痛楚。那双总是清明锐利的眼睛此刻暗沉如夜,却在深处燃着冰冷的火,仿佛要将台上那人的身影灼出一个洞来。
他下颚绷紧,咬肌微微抽动,眼神却冷静得可怕。那不是单纯的恨意,而是一种被最信任之人亲手推下悬崖后的清醒——所有过往的温言软语、所有那些看似关切的药汤、所有深夜里的低声交谈,都在这一刻被重新审视,镀上一层锋利的怀疑。
兰崖避开了他的目光。
我做不到…
窗外,被雨水浸泡的蜜饯包装纸粘在窗棂上,上面"长命百岁"四个字正在一点点化开。
……
云昭冲到档案室不停翻着堆叠的账,‘我记得我塞在这里的…’
突然,云昭意识到了什么,转头就向药房的方向奔去。
他一脚踹开药房的门,注意到靠近角落的地上有一个铁盆,盆里确实有些烧焦的痕迹,不久前有人用它烧过什么东西。
我就知道…
“你怎么来了?”声音从背后传来,兰崖撑着伞出现在药房前。
云昭沉默不语。
“给你新配了药,我一会儿拿给你。”兰崖收起伞,“你衣服湿了,我给你拿件干的”
"这就是你的保护?"云昭再也忍不住一把将铁盆砸在地上,盆里的黑屑哗啦散开。
"喂我喝药?抹去我的记忆?替我平账?"
“甚至谨慎到烧掉所有的线索…”
兰崖的睫毛颤了颤,脖颈的咒纹突然暴起。他转身去拿药柜顶层的桃木匣,却被云昭一把拽住手腕。溃烂的蜜桃纹身被捏得渗出黑血,算珠在皮肉里咯咯作响。
"我能解蛊。"兰崖的声音像绷到极致的弦,"等我...…"
"然后呢?"云昭的指甲掐进他腕间的伤口,"让我像个傻子一样活着?你以为把真相和痛苦都藏起来,就是对我好?"
药碾突然从桌上滚落,砸碎了青砖。兰崖被推得撞上药柜,上百个瓷瓶叮当乱晃。云昭揪着他的衣领,发现这个永远游刃有余的药师竟在发抖。
"你知不知道..."云昭的眼泪砸在兰崖手背,烫得那些咒纹直缩,"每次你替我挡灾,我都要装作没看见你吐血?每次你说安神汤,我都要假装不知道里面掺了你的药?"
“我要假装我忘记了一切,假装我什么都不知道!”
“我做不到…”
兰崖终于抬起脸,灰绿瞳孔里浮着水光:"你要我看着你死吗?"
"我要你看着我!"云昭拽过他的衣领。他的眼神像淬了火的刀锋,眼眶微微发红,睫毛颤动,每一道视线都裹挟着被背叛的痛楚和难以割舍的心疼——那是一种难以言说的失望,仿佛要将眼前人生生钉穿,却又在触及对方身影的瞬间泄露出几分动摇。
而兰崖的眼神像被打湿的灰烬。他下意识偏头避开对视,灰绿色的眼瞳显得愈发黯淡,睫毛垂下时投下的阴影掩不住眼底翻涌的愧疚。他的目光几次想要重新迎上去,却又瑟缩着游离,最终凝固在云昭染血的衣襟上——那里有他亲手包扎过的伤口。
当他终于鼓起勇气抬眼时,兰崖看见那双总是沉静的眼睛里盛着近乎破碎的光,像是被自己亲手摔坏的玻璃杯——明明满手是血,却还固执地想要拼回原状。
药房里静得可怕,连兰崖腕间渗血的蜜桃纹身滴落血珠的声音都清晰可闻。两人近到能数清彼此睫毛上凝结的水雾,兰崖的视线不受控制地落在云昭的唇上——那两片总是抿出锋利弧度的薄唇此刻泛着病态的嫣红,让他想起被雨水打湿的山茶花瓣。
"你......"云昭的呼吸骤然加重。
兰崖突然发难。他猛地扣住云昭的后颈,在对方惊愕的瞳孔里看见自己扭曲的倒影。可就在即将触碰到那抹殷红的瞬间——
"啪!"
清脆的掌掴声震得药柜上的瓷瓶叮当作响。兰崖偏着头,火辣的痛感从脸颊蔓延到脊椎,竟激得他低笑出声。他抿了抿破裂的嘴角,尝到铁锈味的血,却感到前所未有的痛快。云昭的手还悬在半空,指尖发抖,掌心通红,像团灼人的火。
"你打。"兰崖哑着嗓子凑近,抓住那只颤抖的手,"打到你消气为止。"
云昭被抓住的手掌心火辣辣的疼。他瞪大眼睛,看着兰崖被自己扇得偏过脸去,嘴角渗出一丝血痕——可那人却在笑。
那笑容让云昭浑身发冷。
兰崖慢慢转回头,灰绿色的眼眸在昏暗的药房里亮得吓人。他非但没有恼怒,反而像是被这一巴掌点燃了什么,眼神炽热得几乎要将云昭烫伤。
"你......"云昭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卡在喉咙里。他下意识后退半步,后背抵上了药柜,瓷瓶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他从没见过这样的兰崖——那个永远从容不迫、温润如玉的药师,此刻眼角泛红,呼吸粗重,像是终于撕开了那层完美的伪装,露出内里疯狂的本质。更可怕的是,云昭发现自己竟然被这样的兰崖震慑住了,心跳快得发疼。
"吓到了?"兰崖低笑,声音沙哑得不像话。他向前逼近一步,将云昭困在自己与药柜之间,却不再有进一步的动作,只是用那种令人心悸的眼神凝视着他,"原来我们云审计...也会害怕?"
云昭的指尖无意识地蜷缩起来。他该推开这个疯子,该再给他一巴掌,该说些什么锋利的话来划清界限——可他的身体像是被钉在原地,只能眼睁睁看着兰崖越靠越近,近到能闻到他身上苦涩的药香混着血腥气。
这一刻,云昭突然意识到一个可怕的事实:
他并不是真的想逃。
这里就疑似作者学会计学疯了到处发癫,后续什么的看情况写不写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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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献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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