杯垫橘黄色的微光,固执地在实验室惨白的灯光下圈出一小片温暖的孤岛。
烧杯里的水持续冒着细小的气泡,蒸腾的白雾模糊了苏玫通红的眼眶。
她一动不动地守着,像一尊被雨水浸透又强行凝固的雕塑,目光紧紧锁着蜷缩在冰冷地面的阮茶。
时间在刺鼻的化学试剂味、窗外的凄风苦雨和阮茶压抑痛苦的微弱喘息中,被拉扯得无比漫长。
苏玫的手心一直虚虚覆在阮茶冰凉的手背上,传递着微不足道却不肯断绝的暖意。
她能感觉到那微弱的脉搏,像风中残烛,每一次跳动都牵动着她的神经。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杯垫持续的温热起了作用,也许是那几口滚烫的水滑入了痉挛的胃囊深处,阮茶紧蹙的眉头似乎又松开了一丝。
抵在胃部那只用力到指节发白的手,终于缓缓卸下了一点力道,滑落在身侧。
她紧抿的、毫无血色的唇间,溢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带着解脱般意味的叹息,随即陷入更深沉的昏睡。
身体的颤抖也渐渐平息,只剩下呼吸依旧微弱而急促。
苏玫悬到嗓子眼的心,终于稍稍回落一点。她小心翼翼地收回手,指尖因为长时间的紧张而微微发麻。
她不敢离开,依旧跪坐在旁边,用目光一遍遍描摹着阮茶苍白的睡颜。
昏黄的指示灯映着她脸颊上未干的泪痕和雨水,也映着阮茶紧闭的眼睫下那浓重的青影。
窗外,雨势似乎小了一些,但天色依旧浓黑如墨。
就在这时,走廊里传来一阵急促而沉重的脚步声,伴随着保安王师傅压低的声音:“这边!快!在里边!”
苏玫猛地抬头。
实验室的门被猛地推开,刺眼的手电光柱扫了进来,紧接着是穿着白大褂的校医和两名抬着担架的校工。
“怎么样?伤到哪里了?”校医是个中年女人,声音沉稳,快步上前,迅速检查阮茶的情况。
“没有明显外伤!是胃病!很严重!她……她疼晕过去了!药也吃完了!”
苏玫语速飞快,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急切地指向散落的空药板和阮茶依旧捂着的胃部位置。
校医迅速检查了阮茶的瞳孔、脉搏和呼吸,又轻轻按压了一下她的胃脘部。
阮茶即使在昏睡中也发出一声痛苦的呜咽,身体本能地蜷缩。
“急性胃痉挛,可能有胃溃疡出血风险,必须立刻送医院!”校医果断下令,指挥校工小心地将阮茶抬上担架。
担架抬起时,阮茶的头无力地偏向一侧,一缕湿发黏在她苍白的额角。
苏玫下意识地伸手想替她拂开,指尖却在触碰到她冰冷皮肤的前一刻停住,蜷缩着收了回来。
“同学,你是她朋友?一起跟车过去吧,需要人照顾和签字。”校医看了苏玫一眼,语气不容置疑。
苏玫愣了一下,看着担架上毫无知觉的阮茶,那个“滚”字似乎还在耳边回响。
但此刻,看着那张脆弱到仿佛一碰即碎的脸,拒绝的话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她用力地点点头,胡乱抹了一把脸,抓起地上那个米白色的保温杯和阮茶散落的书包,踉跄着跟了上去。
救护车刺耳的鸣笛划破沉寂的雨夜,一路呼啸着驶向最近的医院。
车厢内灯光惨白,消毒水的气味浓重。苏玫坐在担架旁的小凳子上,浑身湿冷,胃部也因紧张和寒冷隐隐作痛。
她紧紧抱着阮茶的书包和那个保温杯,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担架上的人。
阮茶在颠簸中似乎恢复了一丝意识,眉头痛苦地拧紧,干裂的嘴唇无意识地翕动了一下,发出模糊的气音。
苏玫的心猛地揪紧,下意识地俯身凑近。
“……冷……”微弱的气流拂过苏玫的耳廓。
苏玫立刻脱下自己同样湿透的校服外套(虽然作用微乎其微),手忙脚乱地想盖在阮茶身上,却又被护士制止:“别盖湿的!用这个!”护士递过来一条薄薄的医用毯。
苏玫赶紧接过,小心地盖在阮茶身上,掖好被角。
她的手在毯子边缘停顿了一下,指尖隔着薄毯,能感受到阮茶身体细微的颤抖。
一种陌生的、混杂着心疼和焦灼的情绪,悄然弥漫开来。
急诊室的灯光亮得刺眼,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和紧张的气息。
苏玫像个落汤鸡一样,抱着书包和保温杯,茫然地站在走廊里,看着阮茶被迅速推进了诊室。
“家属呢?监护人签字!”护士拿着单据出来喊。
苏玫僵在原地。
家属?监护人?阮茶……是孤儿。阳光福利院的老照片在她脑海中闪过。
“她……她是孤儿,我是她同学……”苏玫的声音干涩。
护士皱了皱眉,快速说道:“那先联系学校值班老师!或者你能联系到其他亲属吗?情况需要紧急处理!”
苏玫脑中一片混乱,她根本不知道阮茶有任何亲属。
就在这时,她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是阮茶的手机,屏幕上显示着“张教授”。
苏玫像抓住救命稻草,立刻接起:“张教授!我是苏玫!阮茶她……”
电话那头的张教授显然已经从值班保安那里知道了情况,声音沉稳而严肃:“苏玫?我知道了。医院那边我已经打过招呼,紧急处理先进行,签字我来担保。你先守在那里,有什么情况立刻告诉我。她的情况怎么样?”
“医生说是急性胃痉挛,可能有出血风险,刚推进去做检查……”苏玫快速汇报,声音依旧带着后怕的颤抖。
“好,我知道了。辛苦你了苏玫,务必看护好她,我这边处理完手续马上过去。”张教授说完便挂了电话。
有了张教授的担保,急救流程迅速推进。
苏玫紧绷的神经才稍稍松弛,疲惫和寒冷瞬间席卷全身。
她靠着冰冷的墙壁滑坐到走廊的长椅上,抱着书包和保温杯,像个迷路的孩子。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急诊室的门开了又关,医生护士步履匆匆。
苏玫的目光死死盯着那扇门,每一次开启都让她心跳加速。
终于,诊室的门再次打开,医生走了出来:“阮茶的家属?”
苏玫立刻弹起来:“医生!她怎么样?”
医生摘下口罩,神情缓和了一些:“急性胃痉挛,胃黏膜有轻微点状出血,好在送医及时,没有造成更严重后果。已经用了抑制胃酸分泌和解痉止痛的药,现在情况稳定了,在输液观察。暂时脱离危险了。不过她长期慢性胃炎,加上严重营养不良和过度疲劳,这次是集中爆发。需要住院观察几天,好好调养。”
“谢谢医生!谢谢!”苏玫迭声道谢,悬着的心终于彻底落了地,腿一软,差点又坐回去。
她被允许进入观察室。
小小的观察室里只有一张病床。
阮茶静静地躺在那里,脸色依旧苍白,但眉宇间的痛苦已经散去,只剩下深沉的疲惫。
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淡淡的阴影。她的左手插着输液管,透明的液体一滴一滴,缓慢地流入她的静脉。
苏玫轻手轻脚地走过去,在病床边的椅子上坐下。
医院特有的消毒水味混合着阮茶身上那股极淡的、微苦的药草气息,萦绕在鼻尖。
她看着阮茶沉睡中毫无防备的脸,想起她在实验室蜷缩的脆弱,想起城墙上的冷静对峙,想起那张福利院老照片上怯怯的眼神……无数画面交织,心中五味杂陈。
她轻轻地将阮茶的书包放在床边的柜子上。
目光落在自己一直紧紧攥着的、那个米白色的保温杯上。杯身冰凉。
天快亮了。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停了,深蓝色的天幕透出一点点灰白。
苏玫站起身,走到病房角落的饮水机旁,接了半杯热水。
她握着温热的杯子走回床边,犹豫了一下,最终没有叫醒阮茶,只是将杯子轻轻放在床头柜上,紧挨着阮茶那只没有输液的手。袅袅的热气缓缓升腾。
她重新坐下,目光落在阮茶沉静的睡颜上。
一夜的惊心动魄耗尽了她的力气,眼皮沉重地垂下,不知不觉间,她也靠在椅背上,沉沉睡去。
清晨熹微的晨光,穿过百叶窗的缝隙,在病房地板上投下一条条温暖的光带。
苏玫是被一阵压抑的争吵声惊醒的。
“苏玫!你果然在这里!钱呢?!”
母亲那尖锐刻薄、带着一夜未眠的暴躁和贪婪的声音,像一把生锈的锯子,猛地割裂了病房清晨的宁静。
苏玫猛地睁开眼,心脏骤然缩紧!
只见苏母不知怎么找到了这里,正叉着腰站在病房门口,脸色铁青,目光像淬了毒的钩子死死钉在她身上。
她的出现,瞬间将昨夜残留的最后一丝平静彻底粉碎。
“妈!你怎么……”苏玫的声音干涩发颤,几乎是条件反射地站了起来,挡在病床前,试图隔绝那道恶意的视线。
她下意识地看向病床。
阮茶不知何时已经醒了。
她安静地靠在床头,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已经恢复了大部分清明。
那双深潭般的眼睛,正平静地看着门口暴怒的苏母,又缓缓移向挡在床前、身体微微发抖的苏玫。
她的目光在苏玫紧张握紧的拳头上停顿了一瞬。
“我怎么找来了?哼!医院打电话到家里!说你同学病了要你签字!好啊苏玫!你倒是有闲心在这里伺候别人?!你弟弟的鞋呢?!钱呢?!昨天说好的钱呢?!”
苏母越说越激动,声音在安静的病房里显得格外刺耳,引得其他病房的人探头张望。
“我……奖学金还没发下来……”
苏玫的声音微弱,带着深深的疲惫和无力。
在阮茶的目光下,这份窘迫被无限放大,让她几乎无地自容。
“放屁!”苏母粗暴地打断,唾沫星子几乎喷到苏玫脸上,“别以为我不知道!竞赛!你们搞那个什么竞赛!奖金呢?是不是让你偷偷拿了?!拿来!”她说着,竟然就要上前拉扯苏玫的胳膊!
“妈!你干什么!”苏玫又惊又怒,奋力挣扎,胃部因情绪激动又开始隐隐作痛。
“阿姨。”一个清冷、虚弱,却带着不容置疑穿透力的声音响起。
苏母的动作猛地顿住。
苏玫也愕然回头。
只见阮茶不知何时已经坐直了身体,虽然脸色苍白,输液的手背上还贴着胶布,但那双眼睛却异常沉静,像结了薄冰的湖面,清晰地倒映着苏母扭曲的嘴脸。
“阮茶……”苏玫喃喃道。
阮茶的目光平静地落在苏母脸上,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竞赛奖金,需要比赛结束、评审通过后才会发放。时间未到,钱,不可能在苏玫手里。”她顿了顿,视线扫过苏玫因屈辱和愤怒而涨红的脸,再回到苏母身上,语气带着一种冰冷的陈述事实的残酷,“您在这里吵闹,除了让苏玫难堪,让病人无法休息,没有任何意义。”
苏母被阮茶这冷静的态度噎了一下,随即更加恼羞成怒,指着阮茶:“你个小病秧子!轮得到你教训我?!我管教我自己的女儿……”
“这里是医院。”阮茶打断她,声音依旧平静,却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冷厉,“您再大声喧哗、干扰医疗秩序,我有权请护士叫保安。”
她的话像一盆冰水,精准地浇在苏母的怒火上。
“保安”两个字显然起了作用。
苏母恶狠狠地瞪了阮茶一眼,又指着苏玫的鼻子:“好!好你个苏玫!你给我等着!这钱你要是敢少一分,我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她骂骂咧咧地转身冲出了病房。
病房里瞬间恢复了死寂,只剩下苏母咒骂的余音和苏玫粗重压抑的喘息。
巨大的屈辱感和胃部的绞痛让苏玫浑身发抖,她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了熟悉的血腥味。
她不敢回头去看阮茶,只觉得背后那道平静的目光像烙铁一样灼烧着她。
“数据……”阮茶的声音再次响起,依旧清冷,却少了之前的锋锐,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第三烽火台的数据,你……早上采了吗?”
苏玫的身体猛地一僵。
她慢慢转过身,通红的眼睛里盈满了未落的泪水和复杂的情绪——屈辱、愤怒、还有一丝被逼到绝境的茫然。
她看着阮茶苍白的脸,嘴唇动了动,最终只从齿缝里挤出一个字:“……没。”
阮茶沉默地看着她,那双深潭般的眼睛里没有责备,没有失望,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平静,以及一丝……洞悉了所有狼狈后的了然。
苏玫再也无法忍受这令人窒息的沉默和阮茶的目光,她猛地低下头,抓起自己的书包和那个依旧空着的保温杯,哑声道:“……我去学校拿设备。”说完,几乎是逃也似的冲出了病房。
清晨的校园空荡而寂静,雨后湿润的空气带着泥土和青草的气息。
阳光刺破云层,在湿漉漉的地面上投下明亮的光斑,却驱不散苏玫心底的冰冷和沉重。
她机械地走向器材室,签字,领取沉重的监测设备。
冰冷的金属外壳硌着她的肩膀,胃部的隐痛持续不断。
她独自一人登上空旷的古城墙。
晨风带着凉意,吹拂着她凌乱的发丝。
她按照记忆中的坐标,来到第三烽火台下方那个异常点。
支起三脚架,连接仪器,校准参数。冰冷的屏幕亮起,数据流开始跳动。
苏玫强迫自己将所有杂念抛开,将全部注意力集中在眼前跳动的数字和仪器细微的嗡鸣上。
手指在冰冷的按键上操作,记录着温度、湿度、光照、风力……每一个数据都精准地输入。
阳光渐渐升高,将她专注的身影拉长。城墙下的城市开始苏醒,车流声隐约传来。
当最后一组数据采集完毕,屏幕上显示“完成”的绿色提示时,苏玫缓缓直起身。
她看着远处鳞次栉比的楼房,看着脚下沉默而古老的砖石,一种难以言喻的疲惫和……孤独感,沉沉地压了下来。
竞赛,奖金,母亲的逼迫,阮茶的病……像一张巨大的网,将她牢牢困住。
那六千块,不,一万二的一半,此刻像一个遥不可及又沉重无比的负担。
她拿出手机,将采集好的数据文件,通过邮件发给了阮茶。
没有附言,只有冰冷的附件。
发送成功的提示音响起,在空旷的城墙上显得格外清晰。
苏玫收起沉重的设备,一步一步走下城墙。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虚浮无力。
她该去哪里?回家?面对母亲?还是……医院?
想到医院,想到病床上阮茶那双平静无波的眼睛,想到自己狼狈逃离的样子,苏玫的心口就一阵窒闷。
她最终还是拖着沉重的脚步,走向了医院的方向。
无论如何,那些设备……需要还回去。她这样告诉自己。
推开病房的门,里面意外的安静。
阮茶依旧靠在床头,输液瓶已经撤掉了。
她面前支着一个简易的小桌板,上面放着她的笔记本电脑。
屏幕亮着,正是苏玫刚刚发送过去的数据文件窗口。她正专注地看着屏幕,手指偶尔在触摸板上滑动几下。
听到开门声,她抬起头。
四目相对。
苏玫的脚步顿在门口,手里还拎着沉重的设备箱,像个突兀的闯入者。
她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阮茶的目光在她脸上停顿了几秒,从她眼底的疲惫和残留的狼狈,移到她肩上沉重的设备箱,再回到她空着的手上——没有保温杯。
“数据收到了。”阮茶先开口,声音比清晨时清晰了一些,但依旧带着病后的虚弱。
“很完整。异常点的湿度梯度变化很有价值,验证了我之前对下方结构空腔的推测。”
她的语气很平静,像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没有提苏母,没有提她早上的逃离,也没有提那杯被放在床头柜上、已经凉透了的水。
苏玫紧绷的神经因为这“正常”的专业对话而稍微松弛了一丝,但随之而来的是更深的茫然和无所适从。
她沉默地将设备箱放在墙角。
“坐。”
阮茶指了指床边的椅子,目光重新回到电脑屏幕上,手指敲击了几下键盘,似乎在快速整合数据。
苏玫迟疑了一下,还是走过去,在椅子上坐下。
病房里弥漫着消毒水和淡淡药味的气息。阳光透过百叶窗,在阮茶苍白的侧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沉默再次蔓延。只有键盘敲击的细微声响。
过了好一会儿,阮茶敲下最后一个键,合上了笔记本电脑屏幕。
她转过头,目光平静地看向苏玫,那双深潭般的眼睛,此刻清晰地映着苏玫的身影。
“苏玫。”她叫她的名字,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
苏玫的心猛地一跳,抬眼看她。
阮茶的视线缓缓扫过苏玫洗得发白的校服袖口,扫过她紧抿的、带着倔强弧度的嘴唇,最后,深深地望进她的眼睛里。
“竞赛一等奖,奖金一万二。”她清晰地吐出这个数字,语气没有任何波澜。
苏玫的指尖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又是钱……
“我们赢下来,”阮茶的声音很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奖金……”她顿了顿,目光锁住苏玫骤然抬起、充满震惊和难以置信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
“都给你。”
空气仿佛凝固了。
窗外的阳光似乎都静止了。
苏玫呆呆地看着阮茶,大脑一片空白,几乎怀疑自己出现了幻听。
都……给她?一万二?全部?
“为什么?”苏玫的声音干涩得厉害,带着自己都无法理解的颤抖。
是施舍?是怜悯?还是……她不敢深想。
阮茶没有立刻回答。
她微微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遮住了眼底翻涌的情绪。
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笔记本电脑冰凉的金属外壳。
过了几秒,她才重新抬起眼,目光投向窗外明媚的阳光,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穿透时光的重量:
“因为砖窑里那朵山茶花……刻痕很深。”她顿了顿,像是在回忆那冰冷的砖石上绝望的笔划,声音里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波动,“‘我要离开’……我懂。”
她收回目光,重新看向苏玫,那双深潭般的眼睛里,不再是完全的平静,里面清晰地映着理解和一种近乎悲悯的决绝。
“你需要这笔钱。”她的声音恢复了一贯的清冷,却不再是冰冷的陈述,而像是一把钥匙,精准地插入苏玫冰封的心锁,“离开那个地方。越远越好。”
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狠狠敲在苏玫心上。砖窑的刻痕……阮茶懂。她懂那种想要挣脱泥沼、不顾一切逃离的绝望!
泪水毫无预兆地汹涌而出,瞬间模糊了苏玫的视线。
她猛地低下头,肩膀无法抑制地剧烈颤抖起来。
长久以来积压的委屈、屈辱、挣扎和对那笔钱的渴望,在这一刻,被阮茶这句“我懂”和“都给你”,彻底击溃了心防。
她不是为了施舍,不是为了怜悯。她是为了那个和她一样,曾在冰冷角落里刻下“离开”的人。
一只手,带着微凉的体温,轻轻地、迟疑地,覆上了苏玫因哭泣而颤抖的肩头。
那触感很轻,却像带着电流,瞬间贯穿了苏玫的身体。
她猛地抬起头,泪眼朦胧中,看到阮茶依旧苍白的脸上,那双深潭般的眼睛正静静地看着她。
没有安慰的话语,只有那只轻轻放在她肩上的手,和眼底那片无声的、深不见底的理解。
阳光透过百叶窗,暖洋洋地洒在两人身上,将病房里残留的消毒水气息都染上了一丝暖意。
那杯被遗忘在床头柜上的水,杯口早已没有了热气,但水面却清晰地倒映着窗外的蓝天,一片澄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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