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拾好东西下班的时候,文屿兰的心情很糟糕。
因为是政府派来的监督员,她的办公室是在格子间大办公室旁边的一间小办公室里。
每天上下班都需要经过员工处,而旁边的办公室里又几乎都是建筑公司的高层。
原本以前的相处还好,可在她指出设计图纸的承重问题,害了整个公司后。
她的存在,就令人憎恶起来。
心情压抑的文屿兰沿着海边公路漫无目的地走着。
走在靠近大海的那侧,海风不时地吹来略带咸味潮湿的水汽。
那水汽穿过沙滩,又穿过椰树林的缝隙,拂在她的脸颊。
她的眼泪不由落了下来。
脑海中一直有个声音。
现在死了就好了。
死了就会很美好了。
死了真好,为什么没死呢?
死啊,死啊!
只要朝旁边的海里跑去,就可以解决这一切了!
解决她这毫无一次欢愉的人生!
孤独、委屈、心痛,通通在胸腔里炸开。
但文屿兰又担心今天哭得太厉害,明天眼皮水肿得难以见人。
请假也不可能,只能尽力想着别的事忍住不哭。
天色渐晚,深吸了口气,文屿兰决定回去。
她的脚步慢了下来,正打算转身的时候,远远从停车场那边驶来一辆轿车。
而后就在她以为要擦身而过的时候,那辆车居然在她身边停了下来。
有些戒备,但在看到车窗降下来后的那张美丽脸庞时,文屿兰松了口气,然后有些尴尬地欠身招呼,又快速地抹掉眼泪。
“您好,卡尔顿先生”
“嗨”,缪卿辰的脸上微微笑着,然后推开车门走了下来,“我不是说过你叫我名字就可以?”
文屿兰倒是记得面前的人好像上次也说过这样的话,人家都这样说,一直拒绝也非常不好的感觉,但。
“路易斯?”,她尝试喊了一句,不由自语,“啊……好像有点奇怪”,而且要是在亨利他们面前这样叫就更加奇怪了。
“那你叫我中文名好了”,夜灯下缪卿辰的眼睛亮晶晶的。
文屿兰刚想喊的,却最终只想起个辰来,但光叫辰又好像太亲密了些,于是她抿了抿唇。
“那我叫你星星吧?辰是星星,抱歉,另外两个字对我来说太难了”
“我的小名也叫星星”
缪卿辰掩唇轻笑,“这样也好”
顿了一下,他看了一下四周,“你这么晚还在外面散步吗?”
“没有,我现在要回去了”
“那我送你回去吧”,缪卿辰退开位置,示意文屿兰上车。
“不用了,我住酒店,和回城的路不顺路的,我也想再继续走一下”
文屿兰委婉道,并不想和他继续待在一起。
“散步?”,缪卿辰沉吟了下,旋即关上车门,站上马路牙子。
“不介意我也一起吧?好久没散步了,你一人走不安全,然后我也有些事想拜托……要不要走海边呢?”
“不走海边”,文屿兰连忙拒绝,发觉自己说得太快,顿了下她又解释道。
“海边太多沙子了”
说完,她便讷讷地低下了头,突然什么都不想说了。
转了个身,文屿兰往来时的路的回走。
缪卿辰见状没说什么,安静地跟了上去,缀在一旁。
就这么安静地走了一阵,助理也开着车在后面跟着。
文屿兰终于稳下心神,然后低声开口。
“那个,请问你想拜托的是什么事呢?如果是设计图的话请允许我拒绝,因为我的确没有办法……”
“当然不是啊”,缪卿辰回道。
“你刚刚都说不想了,我怎么会再跟你说呢!是这样的,我想以私人的名义,请你为我在这里设计一座婚房可以吗?不需要设计图之类的,我跟你说我的要求,其他的全凭你来”
“可是你没看过设计图,不怕最后呈现出来是你不喜欢的样子吗?”
文屿兰愣过之后有些心动。
但是这年头,设计师的绘图功底必须深厚——不然也没什么别的方式展现设计师脑中所想,连图都画不清的人,怎么有可能胜任建筑的设计呢?
毕竟房子动工后,可是真金白银砸下去,且还收不回的!
“没关系呀,就算最后不满意的话,我也可以出售出去,而且我相信,以你的能力,肯定会给我一个巨大的惊喜的”
“我的能力?”
文屿兰停住,疑惑地看向身旁高大的人,目光审视。
难道这个人知道自己以前的事?
“对啊”,缪卿辰也停下来看她,“你能一下子发现那些设计图的问题,就证明了你的能力啊”
“这样”,文屿兰有些不好意思于自己的戒备,转瞬又才反应过来,“噢对,那你是要结婚了吗?恭喜啊!”
“还没有呢”,缪卿辰笑着看了她一眼,继续向前走去,“不过等房子建好后,我应该就追到了”
“额,好吧”,对此文屿兰感觉有些离谱,不过没什么立场,她也只能随便应和一声,然后也跟了上去。
“你还没说答不答应呢,怎么样?可以帮我吗”
缪卿辰说的是帮,并没有提到钱和雇佣的意思——而以他的情商和智商,绝对不会故意不说这个。
是以他没说,文屿兰也只能预设的是,他的确想请她帮忙,而且免费帮忙。
但因为他们连朋友都不是,所以这请求就有点让人为难了。
犹豫了下,最终还是被能设计房子的诱惑吸引,文屿兰笑着点了下头。
“当然可以啊,就当是感谢你送我的杂志了,那些杂志我很喜欢”
“你很喜欢?”,缪卿辰的声音带着明显的笑意,“那就好”
不多时,他们便走到了酒店楼下。
缪卿辰站定,酒店大门的直立灯光有些暖黄饱满,将他的身影虚幻。
“那房子的事,就等我找好施工队再来和你商量噢”,他温声道。
“好”,文屿兰点头,“那……再见”
“再见”,缪卿辰笑着,随后坐上了车,同她挥了挥手,然后离去。
缪卿辰对婚房的要求倒很简单。
只唯一要了个三层、庭院,还有二楼的主卧要超大,三楼的儿童房要多,其他就按照她所想的风格设计了。
好吧,听完要求后文屿兰不禁为未来的女主人、或许是那个叫伊莲娜的女人感到一瞬间的心疼——看来她可能要生好几个孩子的样子。
但当着缪卿辰的面她没说什么,只是应了下来,然后抿了一下放在桌上的咖啡。
房子未来的男主人也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微微笑着。
“这是我的助理欧文”
他看向上次站在他身后的年轻人,示意上前。
年轻人欠身打了个招呼,“文女士您好”
“你好”,文屿兰点了点头,看向缪卿辰疑惑。
而后者也很快为她解答了原因。
“我近期都会这里,但为了工作方便需要住在市里,到时候就由他来接你到市里可以吗?”
“接我去市里?为什么要去市里”,文屿兰震惊。
“噢,我没跟你说吗?”
缪卿辰这才反应过来。
“不是的,我上次说在这里建一座婚房,不是在这海边,是在这边的市里——如果是这里的话,直接在酒店固定留一间屋子就好了,不好意思啊,我没有讲清楚”
文屿兰一想也是,摇了摇头。
“没关系,都一样的,到时候我直接去就可以对吧?那你想什么时候开始呢?”
“说到开始的话,不然我们边吃边说吧?”
缪卿辰看了下手表提议。
“现在是午餐时间了”
“额……”,文屿兰感到为难。
犹豫了一下,她垂下眼眸,不知该如何措辞。
“不方便是吗?”,缪卿辰声音柔和,“那我待会上你办公室找你好了”
“好的”,文屿兰松了口气,然后她站了起来,“待会见”
说罢,文屿兰想要走到吧台那结账,缪卿辰却抬起头笑了。
“嘿,你都免费帮我设计房子了,我还不能请你一杯咖啡吗?”
“可是”,文屿兰闻言顿住,“那个我是为了答谢你每个月给我送的杂志……”
“但我送你杂志,是因为你对它的赞美呀”
“不不不,我那时候的话,只是在向你介绍那本杂志”,文屿兰道,“我并没有赞美……啊,也不是这个意思,就是”
“好吧”,叹了口气,不知该怎么措辞的文屿兰突然又坐了下来,然后看他。
她有些难为情似的小声,“其实我有一个问题想问你”
“嗯哼?”
“就是……你为什么会相信我,而且叫我帮你设计婚房呢?我再怎么想,也不觉得光是你觉得我能力好那个原因”
缪卿辰听后却是笑了一下,然后他双手交握撑在桌上,下巴也靠在上面。
“因为你对我没有**,而且也刻意不讨我欢心,当然值得特殊一点”
“好吧……我不是不想,只是因为不熟,所以不想献丑而已”,文屿兰有些无语。
“那你好像跟谁都不熟耶”
“这倒是……虽然不是一件值得骄傲、但被你一说好像又很令人自豪的事情”,得出这样的答案,文屿兰有些泄气,但也坦然接受。
“OK”,她道,人又站了起来,肩膀却塌了下去,“我没有任何问题了,那我们待会见吧”
没有再看缪卿辰一眼,文屿兰状若呆滞地往前走去。
“噗嗤”
坐在原位的人忍不住笑出了声,在某人回头望的时候又立马收起笑容。
只是那眼里的笑意却还是禁不住地溢了出来,如海上的碧波荡漾。
文屿兰之所以会拒绝与缪卿辰的共进午餐,不止是因为她的忐忑,更重要的,是因为她的颜面。
因为之前被扎伤的后遗症太重,文屿兰无法久坐久站,东西也拿不起很多,更别说吃饭这样也需要一定技巧的事情。
汤匙刀叉拿久了她都会手抖,到最后很是狼狈。
所以她一般不会在外面吃饭。
如果真在外面吃,则会选择三明治这些快速的食物。
可是三明治……啊,她实在无法想象跟着缪卿辰到了餐厅,然后她要三明治的情形。
而就算刚刚的咖啡店——因为这里还没有建成,很多商店餐馆还没进驻,所以就那么几个原来的居民开的店铺。
很容易碰到认识的人。
要是真碰到,那就更加尴尬了。
她没有必要,也不想同别人解释他们为什么会一起吃饭。
不过缪卿辰的确很不同。
以往她找各种理由,拒绝和别人出去外面吃饭的时候,很多人或多或少都会生气,不然气氛沉闷。
再者就是需要推脱很多次才行,让人愧疚且有些难堪。
而缪卿辰,竟然不需要什么,就直接自己否决了,简直堪称体贴。
那让她莫名感到有些愧疚。
说实在的,她也不是不能再外面吃,但得人多一点啊,这样才无人关注,否则她是怎么都不想出去。
吃完三明治后,还等了好一会,缪卿辰这才上来。
门是打开的,年轻助理站在外面,高傲的天鹅坐她对面。
这时候,文屿兰倒不怕被人看见了。
一是有工作的掩盖,二是,他的身份可以给自己带来一些便利——而那便利,又不至于让别人以为自己同他关系很好,导致求情。
不过多时,文屿兰同缪卿辰确定了大致的预算,以及完工时间。
剩下也没什么好谈的了。
对于预算,缪卿辰没有要求,只要别随意烧钱就好。
倒是这个完工时间,要在两年之内,貌似是有点紧的,文屿兰想。
犹自盘算的人眉头轻皱,不期然被对面的人问了一句。
“嗨,你有在听我说话吗?”
“噢不好意思,我在想房子的设计”,文屿兰道歉,“你刚刚说什么了?”
“我是说,你休息的时候一般都在做什么呢?”,缪卿辰的声音带着笑意,不疾不徐,并不唐突。
“除了电视、唱片机和书,一般没有什么了”,文屿兰谨慎回答。
“你没有想过去听音乐剧或是演唱会什么的吗?市里有一家新剧场开业,不知道有没这个荣幸和你一起去呢?”
缪卿辰大而温润的眼睛注视,文屿兰顿时难以拒绝。
吭哧吭哧几下,她垂了下眼眸,又抬了起来。
不曾想本来想拒绝的话,却变成了答应,“好啊,什么时候呢?”
话一出口,文屿兰顿时呆住,眼睛的瞳孔都放大几瞬。
天呐,她到底是怎么回事?
为什么讲出的话跟自己脑袋想的完全相反!
但此时也不好改口,她也只能强装镇定,尽量笑着。
“哈哈”,缪卿辰发现了端倪,忍不住轻笑起来,眼睛都快泛出泪花,然后他站了起来,生怕对面的人后悔似的。
“就在这周五的晚上七点噢,我会让欧文提前来接你的,拜”
说着话的明媚天鹅一路笑着出去。
而原地咬唇的人则反应过来,一下子趴到桌上懊悔。
“啊……真是”
周五很快到了。
下班后,文屿兰就在办公楼下看到欧文等在一边。
一见到她,欧文便立刻上前打了招呼。
“您好,安娜小姐”
“你好欧文”,文屿兰点了点头,说着就要坐上车去,“我们直接走吧”
“您不先回酒店收拾吗?”
“收拾什么?”,文屿兰疑惑。
“换身衣服,或者带点换洗衣物?因为周末两天可能会见工程队?”
欧文也不太确定,但就这么空着去,总感觉不太对的样子。
“噢对,周末两天是可以开工”
那也符合她的打算,不然赶来赶去的,完工时间肯定推迟。
“就从这周开始吗?那你等我拿些衣服”
“好的”,欧文打开后座的车门,“这边请”
“你太客气了,我自己可以的”,考虑到以后经常会搭车,文屿兰说了这么一句。
果不其然,欧文正色,“请不要觉得负担,卡尔顿先生很注重礼节,这样更好”
“好吧,那谢谢了”
文屿兰只能坐了上去,车也很快到了酒店楼下。
简单收拾几件衣服,重新坐上车去。
一路无言,车又七拐八拐,最后到了……一家餐馆。
文屿兰的眉头皱起,正疑惑的时候,坐在门口位置的缪卿辰立刻提着袋子,起身走了过来。
拉开门上车后,车继续往前缓慢行驶。
路旁的灯色有些昏暗。
缪卿辰的身影高高地坐在一旁。
不知是夜色,亦或是那眉眼,文屿兰有些惴惴。
“这是三明治,你先垫一垫吧!待会等音乐会完,我们再看要吃什么”
缪卿辰说着,从纸袋里拿出一个三明治给她。
文屿兰伸手去接。
昏暗中,他的手撞在了她的手上。
那温热的触感令她一下收回了手。
不成想缪卿辰却又疑惑。
“你拿着呀”
他的另一只手捉住她的手打开,然后将三明治放在她的手上。
“谢谢”,文屿兰低低道,只好将那三明治握在手中。
缪卿辰并没有回应,只是将纸袋连同最后一个三明治放在车前座上,朝助理示意了下,然后打开自己的那份吃了起来。
“嗯……还不错耶”,他品味道,然后三下五除二,就吃完了自己那份。
“要我帮你打开吗?”
回过头来,见文屿兰还没动静,他提议道。
“不用,我可以的”,文屿兰连忙拒绝,并打开三明治小口小口吃了起来。
到了地方,文屿兰的三明治也刚好吃完,两人便下了车。
缪卿辰似乎对这里很熟。
一进场,交了票后,他们便顺着人流,朝播放厅里走去。
剧场的灯光主要在舞台上,其他地方自然一片昏暗——不然也不会被堪称为“恋爱圣地”。
刚一走进剧场的时候,文屿兰就有些不知道该怎么走了。
尤其是那种有楼梯的路。
她不想摔倒。
但后面的人又紧着上来,不好堵着门口,文屿兰便伸手摸索椅背,试图按着往前。
谁料就在她的手伸出去的那一瞬间,昏暗里,一双大而有力的手握住她的。
随后他身子稍微后侧,护住她的背部,扶着她的肩膀向前。
“走吧,我扶你”
那声音几乎打在她的耳畔,令文屿兰不禁缩了一下。
她想拒绝,但看着面前的昏暗又下意识抓紧。
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脚步已经随着他的动作移动。
如此,文屿兰也只好默不作声,安静往前。
从一开始就很奇怪了,文屿兰想。
不管是牵手,还是什么别的。
她承认自己为什么那么容易答应缪卿辰帮他设计的原因,只不过是想让他欠自己点人情。
因为卑劣的她无法靠实力取胜,只能用这种方式让自己好过一点……然后她也挺想在死之前设计一个房子的。
但,那也太自然了,这样的相处。
最重要的是,他是有喜欢的人的,这样很不对劲。
文屿兰的眉头皱着,看着台上的幕剧表演,瞳孔却渐渐失焦。
她感到头疼,那剧也显得吵闹,简直难以思考。
一阵疲惫涌了上来,文屿兰的眼皮越来越重,然后不由合上。
迷迷糊糊醒来的时候,文屿兰是躺在床上的。
迟钝地四下环顾一圈。
一片昏暗,她无法得出身处何处的结论。
而在房间里另一边的沙发旁,一灯如豆。
身材高大的人侧着身子,就着台灯的光亮,拧眉盯着桌上的文件。
文屿兰收回目光,直直看向天花板。
呼吸里有些灼热的气息,令她的思绪不由陷入回忆。
很久很久以前,当文屿兰生病时,她会跟外公外婆说难受。
有时候是真的难受到要死,但他们却没有回应。
她还以为是没有听到,再大声说了一遍后,其他人只是一愣,也还是没有反应,又各自做各自的事。
从那个时候开始,她就觉得自己像是一只老鼠。
甚至在她感冒好了以后,他们又会在大老远回来一趟爸爸妈妈面前说她喜欢骗人,说什么明明没病,却要故意说有——地那样让人恶心。
所以后来不管有什么问题,即使再难堪、狼狈,她全部都是自己解决的。
她宁愿一个人坐在阴暗里,也不愿意在别人面前示弱。
那倒不是不渴望那种关注,只不过是太过求而不得的执念,反而成为了永远不能触碰的伤疤而已。
她知道自己注定得不到那些美好。
连亲人都尚且如此,更别提在工作时候遇到烦心,简直让人绝望。
一瞬间,眼泪不由地从眼角滑了下来。
她咬紧嘴唇不发出声音。
她在警醒自己,不该贪图这一瞬间的感动。
像她这么自私又势利的人,就算缪卿辰待她一时这般的好,也不可能是一辈子的,所以她不该奢求。
而且,那怎么都没办法自圆其说——为什么缪卿辰会对她这样。
或者其实什么也不用去想,就当作她这个人贱吧,但凡对她好一点就疑神疑鬼、患得患失地,所以与其胡猜,还不如就跟以前一样,把自己当做老鼠。
那样,她就可以堂然地把自己所受的苦楚,归结于是她出身的缘故。
如此,就不会一直埋怨自己了。
许是哭了太久堵了鼻子,文屿兰忍不住醒了一下。
那边正在低头的缪卿辰立刻看了过来,“你醒了”
他微微笑着,目光如莹华般闪动。
不晓得为什么,文屿兰一下子想到了楚宴安。
那个她第一次心动的人。
或许她没有很喜欢他。
但不可否认,在漫长无边的岁月里,她很是思念,他曾经给她的温暖。
而此刻,他们一样的眼只盛着自己,让人既渴望又心生畏惧。
“是啊”
文屿兰将头埋进被窝,蹭掉眼泪后又坐了起来。
“不好意思啊,给你添麻烦了”
久病成医,做过大手术后的文屿兰身体需要十分精心保养。
可能一不小心着凉,或者劳累过度,就会感冒发烧。
以往她多喝水,或是吃一片退烧药就会好的。
但这次可能是在剧院里睡过去着凉,才会被缪卿辰带到这里来。
代入想想是很糟心,好好去看音乐剧本来是享受的,没成想最后还得花费心思来照顾她。
缪卿辰却不以为意。
暖光照映着他坚毅又有棱角的脸庞,竟显得格外温和。
他的一只手撑在扶手上,不禁手撑着下巴抱怨。
“天呐,你为什么要这么客气?这是我愿意的,如果我不想做的事,你觉得有谁能强迫我做吗?毕竟我也并不是会特别顾及礼义廉耻这种东西”
最后一句话有些涉及到她的底线了。
三观不合可是非常严重。
索性周围也只有缪卿辰的那一片光亮,文屿兰的眼浮在黑暗中,直接问出了口。
“那你会顾及什么呢?”
“公平”,缪卿辰微笑,“我很喜欢公平”
“公平?”
“就是”,他微笑着站起走近,然后坐在床边。
他的手按在床沿,轻声道。
“如果你给我什么,我就会给你什么的意思”
这距离对文屿兰来说有些压迫了。
她藏在被子里的另一只手不由攥紧,触到掌心被一刀贯穿而过的伤疤时,又不免松开。
“可我觉得,那其实很难定义吧……虽然我也很喜欢公平”
她点了点头抿唇,一瞬间有些了然,为什么没有人喜欢自己——因为她没有办法给予给别人什么吧?
因为是个没用的东西,所以才无人钟爱。
顿了顿,不知该说什么,她只是沉默。
缪卿辰却只看着她,没有说话。
文屿兰垂眸尴尬,只好转移话题。
“额……请问这里是哪,医院吗?”
“这是我房间噢”,缪卿辰笑着,然后伸出食指噤声示意。
“请听我说完——我会这么做,是因为医生说你的感冒并不严重,只要注意休息就好,所以今天晚上就在我的房间,因为我可以在这里处理工作,明天的话,会有保姆来收拾房间和照顾你的,你的房间就在对面”
见他安排的如此妥当,文屿兰抿了抿唇,正想开口道谢的时候,缪卿辰却又开了口。
“嗯哼,可千万别说麻烦我咯,因为要不是为了帮我的话,你也不需要每个周末都到市里,我才感到抱歉”
他笑了一下。
“那我们之前说的时间就作废吧,你慢慢来就可以”
如此,文屿兰还能说什么呢,她只能缓慢地点了下头。
“你现在需要什么吗?”,缪卿辰又贴心地问。
难以应对的某人只是慌乱,“那个……我困了”
而某人的笑容也凝滞一瞬,随后更加温柔。
“好,那我不打扰你,有需要再叫我”
第二天,果真如缪卿辰所说,来了像是保姆的的中年女人。
“安娜小姐,请到对面休息吧!”
这是她对文屿兰说的第一句话,然后就搀扶着她到对面的床上休息。
短暂经过走廊的时候,文屿兰看了一眼,这是一套偏复古精致的法式建筑,不像这个地区的风格。
而到了对面的房间,中年女人去楼下忙活的时候。
无聊的文屿兰打开窗向外看去,发现这风格果真很不一样。
她手攀着的这扇雕花窗框,就和对面酒店的简明线条铁质窗框形成了鲜明对比。
不过这只是文屿兰没事干时下意识地观察而已。
缪卿辰不在,纵使她想去见施工队,或者去婚房的地址考察,也不知该怎么去,只好在这呆着。
看了一阵川流不息的人潮,她正要收回目光。
不料,彼时一辆非常身形非常流畅且华丽的轿车从远处开了过来,缓慢停在了酒店门口。
人总是会被艳丽夺目的东西吸引目光,文屿兰也不例外。
她正想看看这漂亮车上下来的人会是如何,却不料见到了久违温润目光的主人——楚宴安。
眼睛看到的那一刹那,大脑还没反应过来。
下一秒,磅礴的情感便从心脏的位置涌了上来,像是通过堵塞的血管,鼓得人胸腔涨痛。
于文屿兰而言,比楚宴安更帅更高更有钱的人到处都有,但他就是站在那里,什么也不用做,只要眼含着微微的笑意看文屿兰一眼,她就会沦陷了。
在楚宴安回身之前,文屿兰就蹲了下去。
她的背靠在窗下的冰凉的墙壁,喉咙发紧。
不由地坐在地上,久久不能回神。
半晌,心跳渐渐平息的时候,文屿兰这才醒过神来。
她撑着手想要爬起,却被眼前的那双眼睛吓倒。
“哎呀”,文屿兰捂着心口倒下,心脏不禁一阵紧缩。
“你干嘛吓我”
缪卿辰即使被埋怨也没有多说什么,他只是笑了一下,然后伸出手握住她的,将她拉了起来。
又来了!
被缪卿辰拉起来的文屿兰这样想。
这个人又是这样自然而然地牵她的手。
她觉得有些不太对劲,想说什么,却又好像太小题大做的样子。
让人为难。
“我刚刚有敲门——门是开着的,我就直接进来了”
缪卿辰解释了一句,然后又问,“但你刚刚在想什么呢?喊你都没有反应”
“这样……”,跟着站起来的文屿兰眨了下眼睛,然后抿唇。
“嗯,我在想,既然这星期没办法开始的话,不然我就先回去海边好了,也免得在这边打扰……”
“不会啊”,缪卿辰松开了手,双手插兜。
“我不会觉得打扰,如果你真的想回去,我可以送你——但我想说的是,身体不舒服再坐车的话,我怕你会加重病情,而且会晕车噢,所以还是明天再回,你觉得呢?”
缪卿辰的话成功地说服了她,文屿兰于是决定再待一晚。
不得不说,这一夜,的确改变了很多。
就算是有先知,她也说不准她到底会做怎样的选择。
但人生落子无悔,生命只有一次的话,就没有如果。
一个急剧的呼吸,文屿兰从黑暗中醒了过来。
简直难以想象,她居然……做了那种令人羞耻的梦!
将手覆在眼上,她的身体还是有些反应,呼吸也是喘着。
少顷,便又蜷缩起来。
这是她第一次做这样的梦。
梦里的人,始终看不清脸,但基于昨天再次见到楚宴安的缘故,她觉得那个人应该是他。
至于缪卿辰的话,虽然昨天他也了她巨大冲击——毕竟她被吓到了。
但这怎么说,就像钱一样,是所有人都喜爱的。
她也喜欢。
但对她来说,她个人更喜欢的,是那种甜甜的无害。
譬如说像毛茸茸的小兔子、小猫咪、小狗狗那样,她也不一定要拥有,但她的头脑就是会不由自主地喜欢。
天还没亮,她就爬了起来。
隔着窗帘的掩映,文屿兰紧紧盯着酒店大门。
她渴望,又觉得无望见到那个美好。
孤独、冷寂地,太阳升了起来,带来一丝暖意。
伴着清晨的一缕阳光,一身白衣白裤的白兔先生走了出来。
文屿兰见状不禁揪紧手里的窗帘。
她贪婪地看着,看着那阳光下的白皙面孔,和那鼻梁一侧的阴影。
眼里感到湿意的时候,她突然想起,在她去参加建筑设计比赛前最后的那次期末考试,他站直身体,凑近自己的面庞,笑着说的那句——“回来的时候我们再一起吧!再一起吃晚餐”
可惜她却再也回不去了。
不,目光随着转移的瞬间,文屿兰突然想起那棵他们一起种下的树,陡然生出了一股勇气。
虽然多年前她卑劣地不告而别,但如果她想的话,现在她就可以打开窗帘,迎着朝阳对他挥手,然后大声地说一句嗨!
生平第一次这么想不顾后果地做一件事。
文屿兰抓着窗帘的手刚要一动,一个窈窕的身影顿时将她定住。
那曼妙的身影从酒店飞奔而出,娇艳的脸上洋着笑意,她迎向那个对她敞开的怀抱,然后献上红唇。
是宋淳熙,那个漂亮至极的女人。
文屿兰全身的血液一下都往下流,头也沉重得很。
她转了个身,手撑在桌上靠着,泛白的指尖已用尽力气。
她跌跌撞撞往床上倒去。
是了,经济管理学院的翘楚和音乐学院万千瞩目的院花,为什么不能在一起呢?
他们的结合是理所应当的天作之合。
就像现在她所躺的床铺、房子,像天鹅一样阳光俊朗的缪卿辰一样,都是她不可肖想的……她理应该为此感到羞耻的。
眼泪渐渐干涸冰冷,文屿兰深重地闭上眼睛,平息了许久后,长呼出气。
而后她起身,在桌上给缪卿辰留了张字条,便小心地出门,搭上了回海边的班车。
回到酒店的文屿兰心神俱疲,倒头就睡。
一觉睡到傍晚,暮色昏沉,文屿兰木然地爬起来,去买些食物减缓腹中饥饿。
她在餐馆里喝了些热饮,实在吃不下那面包,只能打包带走。
从店里出来,原本按照她往常走的,该是隔着树林的林荫道路。
但她犹豫了下,转而穿过树林,卷起裤子,踏着海水沿海岸漫步。
文屿兰其实真挺怕水的。
尤其是那种失重呛水的感觉,简直梦魇。
可不知为什么,此刻脑海中却很想踏入。
虽然她不会踏入,也知道自己只是一时被情绪控制了而已,但她就是很想朝那深蓝走去。
边走的人思绪泛滥。
如果自己是条鱼,是只扁舟,或是一缕阳光的话,都不会这么难过而又悲哀的吧?
如果真的那样,生命于她而言,或许是另一种色彩。
混混沌沌地走着,潮水慢慢涨了起来。
原本只覆盖在她脚背处的海水,渐渐打湿她膝盖上卷起的裤脚,可文屿兰却仿若无知,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当中。
她人生存在的意义到底几何呢?
若要说亲情友情的话,她连母亲的疼爱都已失去,朋友也没有一个。
就算是同事的话相处的也极为别扭。
要说理想和生活的话,又一直过得窘迫,而且即使有梦想也永远无法实现,甚至于爱情也是。
而她的人生,在如此叠加的减法后,已经没剩下什么了。
她也不是不想热爱这个世界。
但真的太难了。
这种非常清醒地知道不被喜爱、也无能为力的状态简直像一种凌迟。
它把人变成了一个机器,一个只会否定的机器,直到否定完最后一项,她的人生就会来到终点。
而现在,文屿兰就感到了这种终点的召唤。
一个只能通过讨好老师来得到关注、不屑所有一切却又完美融入的人。
一个像下水道的老鼠一样,窥视着别人的幸福、嫉妒又想疯狂毁掉一切的人。
这样的人,不死,又是为了什么呢?
为了那软弱的渴望,还是那永远不可能发生的奇迹突降?
文屿兰是真觉得自己为不了任何一点,去留恋这人世间,可去死的话总要有个理由。
为什么想死呢?
而且,死了之后,又该是被取笑又嘲讽的存在。
一想到那种叹惋的啧啧,文屿兰就感到浑身难受,满心的怨怼不由闷发。
凭什么她要死?
凭什么她要这么凄惨又庸俗地选择绝路?
死了是很简单,可死了,她就真的输给生活了——它对她这么不好,那她怎么能如它的意的呢?
仇人相剑,即使是一瞬间的退缩,那也算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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