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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9章 青青子衿(十三)

前情提要:提桓控制眷属的恩威手段在《青青子衿(七)》宣虞审问郗兑时曾提到,“甘露”能制造甜蜜的幻觉美梦,而一旦停服,每到月圆夜,就会受“心魇”折磨,还会从思想、性情各方面对人发生同化、改造,兰因了解到婆罗门控制眷属所用“圣毒”曼陀罗华在《青青子衿(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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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对凤栖梧的发难,辛夷仿佛完全崩溃了,明明在抓着凤栖梧的衣袖,却仍脱力不堪地委顿到了地上,泣声:“……他也根本不是一个正常的婴儿——哪个婴孩自出生到现在足足几个月,没饮啄过任何东西,却还像没事一样?他就是个会呼吸的人形怪物!况且你见过这么大的孩子就有清楚神智的吗?他好像什么都知道,而且也从来不哭闹,我看着他,却从这个怪物身上感觉不到任何情绪**,包括我刚刚用力要掐死他的时候!他都在那么静静地反观着我…却没有任何的害怕…”

辛夷自己说到这里,反而慌张无措地攥紧了凤栖梧的袖角,她模样又确实生得楚楚清纯,即便现在是这种神经质的情态,即便不怎么认同她所言,凤栖梧接下去说话仍下意识放柔了声音语气:“你怎么能不给他吃喝呢?不管这孩子身怀什么特异,你总和他是母子一场……”

“难道你还要我对他好吗!”辛夷激愤地恨声:“他就是个恐怖的恶魔!——骗我寄居了我的身体,那时我分明听见他承诺我会帮我、让我得到‘极致完满’的力量、使我变成可以主宰所有人事!他却是说谎!我哪里想要孕育他?他骗我吃下他说会与我融合,实际却是在这过程中汲取走了我体内所有力量借此诞生!使我现在什么都没有了!这个万恶的窃贼!”

凤栖梧拿她这个样子没有办法,只能自己抱起婴儿的兰因,试着喂给他水,观察他——襁褓内的兰因果然如辛夷所说那样不言不动地静默,只一双纯然乌灵的眼紧盯着凤栖梧在瞧,他的外表真的好像辛夷,而凤栖梧想起辛夷那些话,不由就觉得这孩子被母亲如此对待实在可怜,便耐心地伸出手逗他玩,小婴儿渐渐在他的逗弄下有了微许像笑模样的好奇神情,凤栖梧赶忙想示意辛夷看,好教她觉悟她那些极端想法很多无疑是过度惊疑下的杯弓蛇影,然而一抬头却注意到,辛夷一直在旁望着兰因的目光中仍深刻着仇视……

但凤栖梧是不能一直守在这里的,更何况,他就连这次到来都有缘由,凤栖梧怀抱兰因,面对辛夷,沉默了很久,才道:“你说他带走了你全部力量——所以包括魔性力量?那么他的诞生何尝不是帮你从根本排出毒性:你已经半点不受渴症影响了,对吗?你已经不是从前那样执‘迷’‘不能’悟了……”

“所以你有了一次重新选择的机会,你曾受影响,清楚其中利害,”凤栖梧神色复杂地取出介酒葫芦:“此行是他教我来把新的‘甘露’带给你,说你必然需要,才能适应当下处境,可我觉得你如果想要从此戒断……”

但辛夷只稍犹豫、眼神闪烁了一瞬,就没有再听他罗嗦下去,一把抢过葫芦仰头便将里头血红的浓稠液体一股脑倒进了嘴里!

这量太大了,本不该一次性用掉,但凤栖梧想要阻止已然不及——因为喝得太急,甚至有些酒液溢到了唇边,将辛夷的嘴唇染得艳红,又被她格外小心地用手指擦了尽数贪婪地舔舐掉。

重新在审视着这一幕的兰因情不自禁地皱眉——“神幻”分明感到他从回忆映现开始始终都相当平静的心湖终于泛起了些许涟漪:是清晰的厌恶情绪!

然而这心态出现的时间却与“神幻”的预料发生了不小偏差——引得兰因心理如此波动的居然不是辛夷控诉他为“怪物”并意图杀死他那种种表现,而竟是辛夷饮下“甘露”:“为什么你会对此产生抵触?”“神幻”略一思索,明白过来,语气含有不屑的讽刺:“是因为宣无虞跟你说过的那些什么清不清醒、压抑天性去对抗入魔的话?你现在将他对一切的态度都奉为你的圭臬——可你难道忘了,当时你不是因此得到了一个‘喜欢的阿娘’吗?”

——辛夷很快就如那醉酒之人一样,神色转为迷离,而脸上起了痴迷幸福的微笑,沉浸入了醉梦里,且这一场大醉,就是近一个月的光景,才悠悠转醒,这期间,她时而或笑或嗔地念念,时而好像那优伶人一样自顾自着表演着不知所谓的独角戏,完全不再记得兰因,故而也不再理会他,直到“甘露”的效用彻底消失,辛夷再从沉醉中醒来,她愣了很久,仿佛在反应此间置身的宫阙究竟何处,今夕又是何年,而当四顾看到兰因,辛夷便又记起了现实,这与幻梦的落差无疑更引起了她的伤痛,辛夷又喃喃地走向兰因:“这根本不是我想要的,你变回去,你把我的东西还回来……”

但她随即又讽刺地掀动唇瓣,身体仿佛被另一股力量控制阻止:“你想吞噬他?别无知妄想了,而虽然你自作孽,但活着还有用,毕竟,你是这个孩子的‘母亲’嘛,老实和他扮演好母子……”

“不!”辛夷对此似乎非常反感怨憎,那另一个她却完全不以为忤,嗤笑:“一会儿你就会乖乖听话的……”

圆月这时已从云海间升起,丝丝缕缕的月阴力量受到强吸引般钻入辛夷的七窍,辛夷没有坚持过片刻,就捂着头崩溃哭叫:“不要!不要给我看这些!救救我!”

她痛苦得发狂,所幸在奄奄一息前,凤栖梧又赶到送来了甘露。辛夷饮下去后,就又陷入了安然的美梦。而凤栖梧没有着急离开,他似乎在外打听到了这个月份大的孩子正是学说话的时候,特意多留了时间逗兰因玩、教他说话。

这样过去几个月后,那个仇视兰因为怪物的辛夷悄然地消失了,而辛夷每日情景演绎似的唱念里也开始有了兰因的角色:时而想起兰因,便会来跟前照顾他一会儿——现在的兰因能看得分明:这是辛夷因甘露陷入幻觉愈深,渐渐完全忘记了真实,而在她美化过的幻想里,他们是无间的普通母子。但幼儿的兰因当然不懂,只知道这个阿娘对他温柔亲切,会给他唱歌,对他说:“给你取个什么名字好呢?我因血脉生有寒兰香,于是小名叫兰儿,你是我的孩子,那就叫你兰因吧。”

“但你从没有因此而忘记辛夷最初那些话,”“神幻”道:“你知道自己作为怪物是惹人厌恶的,不想再引起她的杀意,所以你学会了‘吃’‘喝’,知道必须要有饿、渴等等的需求情绪,但你除此外,根本不知道还有什么才是正常人,所以你会说话、会动后,为了不出错,就一直在模仿着辛夷……”

——几乎无论辛夷做什么,兰因就会有意识地学她,这样的相处持续了多年。其实可以看出,辛夷在美梦里神智基本停留在了她无忧无愁的少女时代,这使她即便现已做了母亲、孩子就跟在她身后,她的言语、动作也娇憨天真得像那未知事的小女孩儿,和兰因就如两个不知所谓的小孩子一样整日玩闹;当然还有时,她会把自己幻想成威镇天下的一代大能,经常摆着款扬琴奏乐,幻想弹指间杀敌灰飞烟灭,兰因就极有眼色地融入其中给她捧场。

凤栖梧后面来送“甘露”的几回,撞见他俩相处看起来还算融洽,也就放了心,然而再下回来,却见到辛夷正欢快地光脚在水池里踩水,兰因却没随着她,倒是一个人蹲在兔子圈里——他们所居之处每日有哑奴会定时来服侍,其实日常所需什么也不缺,一般都会被满足,只是这些侍者奉命匆匆来去,并不会与他们母子产生分毫交集。辛夷有次想起什么就心血来潮命人在院里辟了处养兔子——这是兰因能为数不多接触到的活物,兰因便情不自禁地喜欢观察他们,只是这天辛夷和兰因一同陪兔子玩了会儿,辛夷便突发其想道:“对了,兔子肉可好吃!因儿是不是还没尝过?”接着便咔一声扭断了正捧在手的兔子脖颈,可这才想起来懊恼:“哎呀!师兄不在,我不会啊!”只能求助兰因:“你会不会扒皮烤了兔肉啊?”

小兰因愣愣地看着她,后来辛夷嘀咕了麻烦什么的,就把兔子尸体丢到地上,转头便把这件事忘在身后了,小兰因却在原地蹲了一整天,直到梧叔来,连忙问:“我不知道,兔子怎么突然也不会动了?”被梧叔告知兔子是已死了,小兰因试着理解:“是他也变成了怪物,所以阿娘就要掐死他?”

凤栖梧由此很是震动,可辛夷这时又饮罢了“甘露”,躺在院间的池塘里——这池夏育莲花,因此近闻总有淤泥的腥臭味,兰因从来嫌弃不愿靠近,辛夷日常却感受不到似的,此刻她仰望着天际,痴迷而狂热地捂着心口:“好圣洁高华的一轮血月……”

但那其实是一轮极素白皎洁的圆月,浮游在碧海似的浩芒云间,凤栖梧抱着兰因一跃登上殿顶,兰因从来没来过这么高处,先是觉得害怕,既而就被视野里出现的景象惊呆了——万魔宫坐落于五台山峰顶,五台山原是佛门显赫所在,素有小灵鹫之称,后被摩天烧杀占掠来,以原本重重殿宇的宝刹改建,其整体的恢宏壮丽,教兰因吓了一跳:原来自己和阿娘住得地方,在其中这么渺小!

小兰因一兴奋,都没注意到守在他们院外的魔修见凤栖梧如此纷纷严阵以待,而凤栖梧给他们做了个少安的手势,掏出水在瓶一边往嘴里灌酒一边道:“有个词叫醉生梦死,我年少就好酒,经常酩酊大醉,却不懂这词里的含义,如今终于有所感触……你娘也必然有她的苦楚,也是沦落天涯的可怜人,所以你别怪她这样,多念她的好:她到底生育你……”渐渐,凤栖梧也有些醉了,他借着酒意步伐微乱地舞剑,放声高歌:“行我疏狂狂醉狂!”而后饮尽壶中最后一口酒,将那水在瓶法器随手摔了,自己也醉倒。

小兰因忙去扶他,但就只能眼看着水在瓶从高高的房檐上坠落,他知道那是梧叔和剑一样不离身的宝贝:“啊!”

凤栖梧倒不以为然:“坏不了!再说本来也碎过,被一个很厉害的人用剑劈碎的…他现在剑道更卓然了,而我呢?”他哈哈大笑,却呢喃着流下了眼泪:“走这条路有所怀疑吗?问自己值得吗?…药姑…逼我…家族也…”

他后面的话断续不成语句,小兰因不知所然,只记牢了梧叔教他须记阿娘的好,然后便抓住这机会,好奇地看着远方——登高望远,小兰因本能地对那比万魔宫更辽阔的天地世界产生了神往,可又被山间望不尽的层云所蒙蔽,让小兰因迷惘地看不清楚,“神幻”发现兰因的心境起了层叠的涟漪,他甚至主动开口和“神幻”说话了:“梧叔是个非常非常非常好的人,因为他会来,我才有了盼望,也因此失望不懂他平时都去了什么地方,期望他能常来,但直到我看到了外头的景象,才理解了。我那时就想梧叔,他说那很厉害的人,”兰因抿唇,情不自禁地微笑,他现当然很清楚那就是指宣虞,“一定平时就生活在那缥缈的云、那月亮里,所以才不愿意来我们这个淤泥臭水的地方——但这么好这么好的梧叔,为什么会和魔门、我娘瓜葛不清呢?他方才呓语那些话,意思是有着什么不得已吗?”

“神幻”意外:“你是在问我?”

“你不是对我娘的事,包括在我出生前的事也什么都知悉吗?”兰因反问:“——她给我师父下了‘优昙婆罗’,显然和婆罗门有联系,而她种种魔症,又和那个昨夜来找我师父的道士像极了,师父说其叫‘心魇’——陷入幻觉梦魇,这对应了我在婆罗门医典读到的他们用来控制门人眷属的圣毒曼陀罗华:‘蜜在舌间、毒在心中’,所以梧叔送来的那花蜜香的甘露酒里是不是就有曼陀罗华?我娘后来的样子……”

水幕随兰因心念变幻:积年饮用甘露,加之辛夷一惯非常贪量,教她仿佛浸在了那花蜜酒味里,肌肤从内到外透着那股特异的甜香,渐渐,就不只那个痛恨而想杀兰因的阿娘消失了,那个天真如少女、却不具备行为能力的阿娘也消失了——大概就在兰因四岁前后,辛夷彻底变作了一个极其温柔柔婉的、仿佛全身心都爱着兰因的阿娘,她会用那饱含着意满、期待的目光注视着兰因:“因儿,你是上天的眷赐,完美的力量,是娘的希望啊…”会千百般哄着兰因使他记住:“你得到了娘的那份力量,所以一定会帮阿娘完成所想的,对吗?”

“你说我曾喜欢‘这个她’,对——因我那时不真正晓好歹,不晓得这蜜随时间化掉就会尝着藏着的毒,误以为是她变更好了,”兰因说:“况且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再见梧叔……”

来给辛夷送甘露的变作了另个貌美女修:“妙音紧那罗”步虚声!两人看起来关系分外要好,姐妹相称,一起谈论琴谱,聊心里话——谈至兰因,辛夷甚至哀哀垂下泪来:“声声姐你不知我心里的苦,这两个男子都爱极我,却也教我两难——当初师兄把我囚禁蓬莱,教我有了这个孩子,大婚在即,谁想我与孩子竟皆被‘他’费尽手段掳了来,‘他’气我与别人生子,便把我关在这里惩罚,也等我回心转意,但我若选了‘他’,这孩子的爹又如何善罢干休?”

“她撒谎,”回看到这幕的兰因冷冷道。

可步虚声听不出真假,只因歪打正着,辛夷逃婚后,宣虞便确是一副夺妻、子之仇不共戴天,恨透了万魔宫誓要扫平魔道的架势,步虚声想起这些年连续被宣虞追杀的惊险恐怖,其用计、出手之恣睢狠辣,仿佛他才是那令人不胜胆寒、闻风而逃的大魔头,她脸色一时被辛夷哭得忽青忽紫,匆匆便告了辞。

而小兰因自然也辨别不出来,只听懂了爱辛夷的男子是自己爹,再想起辛夷醉酒后,曾挽着凤栖梧手臂倒在他肩上哭笑的样子,当时凤栖梧即便在兰因注视下神色尤其尴尬,却也由着没有推开辛夷,便问:“我爹…?是梧叔吗?”

“怎么可能,”辛夷脸上又漾起柔情、充满迷醉甜蜜的微笑,可那笑意里却又同时含着令人不舒服的轻蔑嘲弄:“你爹才不会那般的落魄无能——他可是这世上最好看、最有本事的男子……凤栖梧哪及他万一?方才那个贱女人,就爱慕你爹已久而不得,我才会故意那么说话来气她…她怎么敢生这样的痴心妄想!他可是这世间神的存在…赐予我力量,也将会帮我实现所愿……”

“所以我娘,步虚声,可能有苦衷的梧叔,或许还包括檀金…”兰因的声音很紧:“都和意图害我师父那个婆罗门余孽组织有关……”

“原来凤栖梧也只是你的筏子而已,你心心念念,就只有宣无虞——而且你似乎很忌讳辛夷和宣无虞真有任何亲密关系?”“神幻”忽而道:“曾在蜃女的心境里,你就极害怕他们连理,迫亟想要阻止拆散,而且你觉得那个天机门人与辛夷相似,便厌恶极了他,叫他讨嫌的疯子,也忌惮他接近宣无虞——所以你其实打心底里觉得辛夷就是个害人精,你方才说不知好歹才‘喜欢’她,你所谓‘好歹’不就是到蓬莱后接受的正道那套‘道义’?而面对他们一直以来,包括郁离子那老登指责辛夷,你从来没有想过为她分辩一句,因为你的难受只为自己,内心其实怪辛夷,怨因她的错平白连累了你对不对?但你从凤栖梧处又知道‘人’是不能责怪生母的,连宣无虞也说过不论辛夷其他待你总没错,还有更重要的,你明白虽然这些人都怪罪辛夷,但辛夷却仍是你和蓬莱唯一的联系,所以你顶着似她的面目,会故意表演暧昧的话,假装你们同正常人类母子一样亲厚无间,隐去不利你的,让其他人在你身上‘看见’她,以此唤取他们的旧情、怜悯……”

“你错了,”“神幻”终于如愿激起了兰因心湖的震荡,祂显著地感到了那静水深处的波涛撼动,兰因咬牙重复:“你错了,我师父起先会那么说,确有受我误导,但也只是为了安慰我——他是照顾我的感受,想让我好受,因为他也经历过这样的身世难堪,心上曾同样因此受人所加的伤,所以设身教我该怎么在别人的恶意针对下自处,事实他根本不在乎我娘怎样,甚至不在意我娘对他是恨也罢、报复也好!他只在乎我!你根本不懂,因为我师父和所有人都不一样,和我娘、梧叔、我自己…这世间其余所有人都不一样……”

兰因记得很清楚,万魔宫之役前夜,天际的那轮明月照亮了周遭浓厚的乌云。他第一次被获准出了居处——有魔修一路领着他和辛夷,来到万魔宫正殿,被当时的魔主摩天特地接见!

摩天极高大孔武,自宝座目含深意地俯视着他们,让小兰因下意识感到了深深的恐惧,不过他也并未被怎么真正为难,摩天只是问了辛夷几句日常情况便放他们离开了。

然而回去后,小兰因却听到辛夷呢喃低语:“居然做了魔主,还试图用人伦血亲那套去约束妖魔…以为抓着人质便可安心…何其愚蠢!无怪难成就大事!不过摩天如果这次闭关当真顺利晋婴,作为体修,会变得极难再对付…想必仙盟不日便会动手了…那么他快来了……”辛夷目光奇异地凝视着兰因:“记得娘和你说过的话吗?你一定能帮娘达成所愿……”

不过最先赶来的却是许久不见的梧叔,赶着要带兰因和辛夷走,却被辛夷极坚决固执地拒绝。

凤栖梧急道:“仙盟除玄冥外的三十二宗门、世家一齐出动!今夜就要围攻上万魔宫!我带你们杀出这里!”

辛夷却露出筹谋的笑来:“所以你快走吧,但兰因是一定要留下来的,这涉及我的大计!”

凤栖梧好久未见她,并不知她现在那份“冷静狡猾”,只以为她又在哪门子的臆想,但反而因此更觉她可怜而不忍不救她了,两人争执耽搁不休间——只闻震耳将聋的一声崩雷,撼得整座五台山都轰然地动不止!凤栖梧脸色剧变:“巨阙剑意!师父!”

元景霄的巨阙全力一剑斩破了山门与护持大阵,仙盟集结的数千精英修士随即便山呼海啸地杀上了山来!四面八方,乐声、梵音、剑阵、刀弩……昆仑两位元婴长老各率弟子纵剑当先,而因摩天乃维摩诘叛徒,维摩诘此次更发动了数十名金丹修士,各运佛宝法器,口诵降魔咒,布下伏魔大阵!还有知音宫、散花庵、羽衣门、无数世家…前后有序错落,既合围住万魔宫,更志在首当围剿——砰!一场炙火自万魔宫央焚烧爆炸开来!——摩天的大威般若烈焰!青莲烈焰间,摩天身影映现!

轰、轰!元景霄和贺令威同时出剑——两道剑以雷霆万钧、地崩山摧之势袭去,檀那更率维摩诘众张开了伏魔阵朝他兜头网来,知音宫主尚云弦等人也加紧运功助阵!如地网天罗——似乎只有东南方,还有缺口!

——按仙盟战前的规划,每个方位都有宗门世家负责,而共同形成一座坚不可破的金钟罩阵,故而就连昆仑元婴修士这等主攻手的背后都有弟子无穷尽地严阵帮辅兜底,以防摩天万一夺路漏网。

可那东南方的山巅,就只站着一个人、手执一把泠泠的冷剑,宣虞仿佛独处在这场极端混乱的大战局势外,只静静凝视着摩天朝他这里急掠而来。明月就在他身后,而雪云漫拂过他飘扬的衣袂。

但无论此人风姿如何绰约卓然,无疑都必构成最好的突破口!摩天体修已近大成,论一对一战斗,元景霄等人他本也分毫不惧,只是不想陷入以一敌众这样的大劣局才急于突围,他几乎转瞬间两掌暴力破开了近前的一圈包围,就朝着宣虞杀将过来!

仙盟其余人注意到此,也不由一惊,摩天早炼就一副真正大力金刚之躯,方才元景霄、贺令威那样威力的两剑都未对他造就明显伤害,仙盟早知必历一场长久苦战!这金钟罩阵,正是妥善商议后的决议,铜墙铁壁,困住摩天慢慢打磨出消耗,同时也能让仙盟这边的损伤降到最低!

后来宋湘离给宋文期讲起这宣无虞真正扬名功勋的一战:“没有人理解宣无虞是怎么想的,明知面对一座坚不可摧的巍山,怎么想仙盟众人所为都方是人之常情、明智之举,可宣无虞,他从不是一面以守代攻的盾,也不是浩荡千军万马、众志围城以成就的势,他显然不是一把进退有度的君子剑,亦不是一把虽然同样绝勇、孤凛、壮烈但却擅长扬长避短的刺客剑——摩天本身刀剑不侵、一力无敌降会,又作为困兽疯狂嘶咬,威猛无匹,可宣无虞竟比他更像那凶残死斗的悍兽!断水扬剑出鞘,响彻云霄的凄厉鹤唳,往日轻灵的鹤灵仿佛刹那化身了鹰隼一样的强禽,与宣虞一齐刚勇无往!和摩天这个纯粹体修近身相搏!”

“断水一剑剑硬劈在摩天身上,他却分明毫发无伤,半空缭绕的飞雪剑意里却散开了血雾——是摩天一掌掌大力打在宣无虞身上打出的伤!可宣无虞好像看不到、感受不到,一剑比一剑压得更力势,渐渐撼动着这座刚山……只要看到那场景的人再不敢置信也会心里明了:宣无虞根本不是在缠斗阻拦摩天逃亡,他就断以一人一剑劈碎刚山!”

“我当时在战场后方观战,听到人人惊议,连天机观清妙真人也与他两个弟子说了什么,我便问其如何看,清妙真人高深一笑道:‘显然因为对面是位魔主啊,宣无虞才会如此执意要以仙家身份剿戮这位魔主。’”

“宣无虞的血战随后也激得其他人改变了策略,战斗节奏骤然紧急,昆仑诸人也飞剑齐出!万剑毫无间歇地杀伐下,摩天终于不敌,而当断水最终一剑直捣碎摩天那金刚不坏的魔心,我想不会有亲眼见证过这一战的人,会不为宣无虞那份剑心、胆魄所慑。”

而兰因再借回忆重临此情景,心湖就如同烹煎起沸,他眼看着断水剑灵被摩天一遭遭惨烈打散,又尖唳奋起,眼看着摩天垂死放出的烈火就在宣虞身周烧开——他知道师父这一战伤得多重!

整座万魔宫都焚烧了起来!凤栖梧护住兰因和辛夷趁乱往外逃:“快走!最后的机会了!”

“那本该是属于我的!”辛夷还在仰望着断水剑意造就的飞雪,眼中爆发了怨毒的嫉恨,其后口中开始念念有词地不停重复:“带我们去找宣无虞,我要把他交给宣无虞!要把他交给宣无虞!”

仙盟快速布起行雨阵浇灭着火势,摩天虽死,对万魔宫余党的围剿还在继续——火光,剑影,大雨声,喊杀声,血……凤栖梧难以支绌,辛夷倒下了,但她仍在用一种令小兰因毛骨悚然的极炙热眼神死死瞪着他:“记住,去找他,帮娘去报仇!”

小兰因那时被雨浇得浑身发冷哆嗦,而此时回看到这幕的兰因更因尝觉到了蜜化后的那剧毒,涌上心头无限悲痛的冰冷,和一股血味似的情热:“我娘她说我继承拿走了她的那份力量,让我用其去报仇——我始终不明白,梧叔哪里不好,她为什么看不起、还要害死梧叔呢?害死梧叔还不够,居然还要来害我师父!要我去害我师父!我师父——我第一次见,就被那样吸引——我从没见过他这般的人,我都不曾能幻想出,这世上有这样被我渴慕的人!”兰因的眼前被泪意模糊了,但还是执着地想要再看清:

——随着梧叔自尽,那只撇开珠帘的手霍然加大了幅度,其中人借这力道步下辇车,可惜的是,守在车旁的弟子立马忙为他撑起伞遮挡倾倒的雨势,让小兰因除了他伞下那一抹云似的月白衣裾和腰间的水佩,什么都没有看见。

“宣宗主,”一片静默中,元景霄先说话了,竟含着几分难言的哽咽:“所以这孩子与我这自裁的孽徒是何关系?”

“如果是栖梧堂兄的孩子,”渭北凤氏也有人出言:“没道理宣宗主说带走就带走——不说堂兄的案子还有疑点未明,按仙盟的规矩,这样与魔教关系颇深的遗孤也需先带到仙盟接受详细审查,再集议决定如何处置。”

宣虞先是向旁为他撑伞的秦松烟耳语了几句,在秦松烟领命而去后才强咽低咳道:“此战,我只要带走这个孩子,所以请仙盟诸位行个方便吧。”——众皆为这话中含义哗然!其实比起所谓大义,三十二家争先恐后前来围剿摩天,更为图其身后的巨大利益,这一战后,不说摩天善财洞内多年聚敛的珍宝、众受伏魔修的身家,更重要在于,五台山这座风水宝地与其中的资源该如何分配!光此间具备的云母水晶、黑曜石等丰富灵矿,就能供养一个大宗门至少上千年所需!仙盟对此必经历好一番论功行赏和明争暗斗,结果作为无疑出力最多的宣无虞,竟就这么轻飘飘放弃了!

“阿弥托佛,”作为带头组织此战的维摩诘大弟子,檀那道:“若宣宗主是由于重伤在身,急于回宗门去诊治,可以放心离开,留弟子在此处理之后的事也是一样的。”

“多谢好意,也请替我向映月禅师捎好,”宣虞的目光掠过檀那,在檀金脸上短暂停留了瞬:“但就不用了,待我的人收敛过辛夷尸骨,我们便启程离开。”言罢,他便登回辇车。

“神幻”注意到这个场景在兰因的记忆里,周遭所有人事都被笼罩在那大雨的晦暗里失色,甚至包括小兰因沾满了血和泥浆的脸,而只有宣虞那片随风抓不住的衣裾月和云一样的皎洁柔软,更注意到兰因因此又骤然变得柔波荡漾的心境,“神幻”忍不住嗤笑:“你是认为宣无虞金山银山不要——出让天大利益做人情只为换来一个你?就算真是如此,宣无虞作为一个神智正常的人,总也有所图谋的吧?”“神幻”随即读到兰因心念:“你反而为宣无虞对你有所图高兴?你渴望他需要你,只需要你才好——所以我早问过你为什么不反过去掌控他呢?只要你们施受完全颠倒,你还不是能想怎样就怎样嘛?”

“所以我说,你根本不能理解我,”兰因闭目冥神,直接出现在识海与“神幻”面对面对峙:“你确实能感应到我的想法,仿佛时刻在和我共同经历所有事一样,可你却实际根本不能懂我的感受,尤其我在我师父身上感到的,你不能理解我们的心为着什么一起跳动——在你眼里,我和我师父都蠢得可笑不是吗?你总是说,我所作所为都是表演,对我师父的感情也全部是出于利益,甚至我会选择我师父而不是我娘也是因为我自私,只想保全好自己——你想让我相信我就是个没有感情、只知道向我师父索取好处、保护、关心照顾的小怪物,让我相信我和你一样!你才是那个真正的‘怪物’!”

“你从开始出现,就一直想让我误以为你就是将来的我,我未来就会变成你这个样子!后来也一直蛊惑我要和我融合,让我听你的去做,因为你想通过我来害我师父!——我娘说我从她那里得到了力量,让梧叔把我送到师父身边达成她的报仇计划——所以你就是她试图用来害我师父的东西吗?而且那次吸过我师父的修为后,你就变强大起来了,你和我师父体内的优昙婆罗又有什么关系?”

兰因的整个识海都在他说出这番话时终于不再维系表面那种平静假象,显现出一直潜藏着在呼啸翻涌的惊涛骇浪。但“神幻”环视着周遭,神情依然自若:“哇哦,原来你一直以来对我的话表现出的漫不经心都是故意骗我的表象啊,连我都被你蒙蔽了——也对,这也是你本来就具备的能力嘛,是我太小看你了,不过,你既已费心藏了这么久,在这个时候袒露给我是想做什么?”“神幻”兴味盎然地笑了声:“你想拿我怎么办呢?”

“我知道,我软弱,太顾虑后果,也像你说的那样本能地顾惜自己,不像我师父,那么决绝、从不畏怯任何,我渴慕着成为师父那样的人,可我也清楚,我天性大概永远也做不到和师父那样——你也看准了我如此,所以有恃无恐对不对?”兰因紧紧攥着拳,“可我真是受够了!受够了你这么个东西每天在我耳边挑唆离间,受够了你胆敢这么放肆地对我师父和我使坏,我却只能忍、假装不在意!你今天百般想挑起我的负面情绪,就是为了让我展现出恶劣,为了让我过不了心障——你想让我重蹈江潮生的复辙,让我做不了师父的徒弟!让我最大的愿望落空!让我看着师父收了别人做弟子,我却被排除在外,到时候你再顺势窜掇我对师父不满对不对?!我怎么能允许自己脑子里有这么一个东西存在?!”

“我不知道你究竟是什么东西,和我娘力量有关的神幻也好,心魔也好——你第一次露面,是我们从维摩诘回来后,我不知道我是不是也和钟纨一样中了招,或者你就算真是我自己的一部分也无所谓,不管你是什么妖魔鬼怪,”兰因定定地盯着“神幻”:“我要杀了你!”

“那如果我是你娘残存的魂魄意志呢?”“神幻”歪歪头,祂化形这副容貌、现下的神态确实像辛夷得晃眼。

“如果你是我阿娘,”兰因眼帘扑闪了下:“我可以留下你,但你能不能答应我,再也不非议我师父,你知道吗?你说那些话的时候我真的会恨不得掐死你,还有也不许瞎说我和我师父之间,你怎么就不明白呢?我不仅喜欢,我真希望我师父像你说的那样无所不覆盖地掌控我,”兰因露出不胜神往又陶醉在遐想中害羞的神情:“也别再使坏报复什么的了好吗?你怎么能觉得断水是你的,蓬莱也是你的——我知道你后来是被他们控制了,所以还有最重要的——阿娘,你告诉我优昙婆罗怎么解毒,好不好?”

“哦,是嘛?”“神幻”的笑意很淡,长发在兰因识海越发狂飙漫卷的水啸中飘扬,瞳孔深处渐渐涌现出妖冶的血红:“那你至少也放开手里的若水剑魄吧——这样子的套话撒谎可就太缺乏诚意了。”

两股力量同时间凝聚——兰因灵感刹那间感知到了不寒而栗的威胁,便立刻催动出了一直备发的若水剑魄!若水的剑意在他识海间倾泻放出,直斩“神幻”!

这一剑的威力!“神幻”在若水剑意下溃散如沙,云水禅心秘境都摇晃了顷,宣虞感知到此,猛地失态站起,而孟水云更瞬间来到了兰因身前!他早已察觉到这个孩子身上有若水的气息,也看到了他困在心障迟迟难进,但谁能想到,他竟会突然间纵若水朝自己神识下手!

兰因这时已跪在地上,七窍都在往外涌血,对于孟水云前来的询问,完全置若无睹罔闻,只露出个清恬的笑来——“师父,”兰因喃喃地,神智还因被创恍惚着,于是踉跄地就往前爬:“我现在是干净的了。”

***

九曲冥河。提桓和檀金所乘坐的幽冥船正在行舟。

提桓突然瞑目行功,这段冥河水路都因此泛上了一层血红,而下一刻,檀金就见提桓周身血管暴涨,眼看就要爆裂一般——一股力量自他身周砰地爆开,赫然是遭到了反噬!提桓将反噬压制下去,睁开眼似笑非笑:“啊,竟又发生了件有意思的事呢。”

“曾经,辛夷和宣无虞,培养出了新的婆罗子——宣无虞想要以之威胁我,可于我而言,同样对两个不能除去的心腹大患,当然也是让他们自相残杀才好,所以多年后,我便将其奉还了回去,而这枚棋,我还没起真正动用的打算,没想到棋子却先跳出来,想更改局势了,”提桓轻笑,血红的眼瞳深处溢出顽劣的讽意:“不过很可惜,他得益于我的血得以诞生,想彻底除去这份联系嘛?那除非,他能真正杀了我。接下来,还有的好玩呢…”

中秋快乐!至此大纲终于走到2/5节点前后,两条交织的故事脉络想必大家也明晰了:素未谋面的父亲的意志,母亲的推动“去吧!去替父母复仇!”而后少年背负剑独自踏上寻找“意义”的人生逆旅——两位主角都是有着眉间尺一般身世的人物,而在行程中他们遇到了彼此,是这条路上的前赴与后继者,是不同又相似的另一个自己,可也是原定的复仇者和为目标的被复仇者。本文楔子其实就是一场复仇大戏序幕的拉开(导演的提桓终于露出了他隐在重重帷幕后的身影,而主线则是一场场相关交互的复仇进行——两位主角身上,自然也会发生眉间尺一般背负既定意义者要面临的命题:你究竟是为谁、为着什么执剑、挥剑?宣虞的答案,兰因的答案,请诸位往接下去看^^

p.s.关于所谓“神幻”就是提桓的分神,当然也就是“心魔”,其实有挺多伏笔,不一一列举了,当然祂也有很多话术,类比郗兑所受影响,祂的这个存在其实就是提桓靠血来影响眷属的强质化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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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9章 青青子衿(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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