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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0章 青青子佩(一)

剑修与剑皆是互相成就的,如果说,铸剑师是一把剑最初的那名煅造者,将天地间某一种特殊力量和气质固定成了一副钢韧之形态,那么持握这把剑的人,则在漫长与剑同修的光阴中,在与其一齐经历世事万物的淬炼烁金、生死荣损与共的历程里,赋予成就了一把剑真正的生命和气质——但凡名誉世间的宝剑,无疑都有其独特灵秉,而这剑灵,正是通过与那曾秉持它的剑修心意相共所觉醒生就的,如这般的绝世名剑,自然都有非一般的锋芒心性,故而即便其后不幸被迫经历与主人分离,也宁可随之自陨、或是尘封永眠,也断不愿落入那不足配它的修士之手,委屈侮辱了自身:就譬如云水禅心秘境中这自甘埋冢的二十一把蓬莱历任宗主本命之剑,又如兵主黎贪那把以穷奇骨魂铸造、曾随他征伐逐鹿天下的非邪剑——长眠归藏秘境万余年反更增其凛然邪气,而一出秘境,就如那穷奇凶兽终于脱笼复生,无数如赖金那样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多想要拭剑!却因根本驾驭不了这样的血刃,先遭其伤噬的不是敌人,反而成了自身!

而江潮生所持若水,曾是毫无异议的当世天下第一剑!更是一把超脱了实体的无形剑——但不靠任何实体的依凭,又完全不受拘约地收放剑意,无疑已至剑道无上的境界,今人在江潮生后,唯一步入此境的只有嵇平明一人而已。所以即便只是若水一魄,可想要真正继承持握,纵然兰因与若水的关系如此特殊,也仍是有不小难度的。

——如果心中没有剑之真意,不能与若水剑意相和,那么就不能说是在使用若水这道剑魄,而只是胡乱催动了这股力量而已:就像兰因第一次无心做到的那样,那在无意下倾泻出的若水力量,并非如剑,而是像无状的洪流一样毫无目的地冲撞流散,也算阴差阳错,压摧垮了江朝颐布在紫翠山的整座结界,使她重伤。

但兰因这一次是在自己识海催动若水,他当然事先就想得很清楚:就算“神幻”真是他自己的一部分——虽然兰因因对“神幻”始终有种本能的排异感,从直觉上并不认同这个可能——他也必须将其切割下得非常精准,否则一旦控制不好,严重损毁的就将是他自己的神识!

兰因可丝毫没有为此变傻的打算!所以就像他对“神幻”承认的:虽然他早知“神幻”的危害,更是对“神幻”针对宣虞的诋毁实际非常在意,每每假装若无其事后,其实却在暗地里动辄想起就会给气得咬牙切齿,恨不能发狠把这玩意挫骨扬灰几百遍,但距真正决心行动却踟蹰了很久,逼迫他决心的,不是对妖魔身份的本能厌恶——“神幻”一直想方设法试图教兰因去相信的,是他终会因他这特殊身份而被正道、被他现在身边包括宣虞在内的所有人厌弃,引他仇视蓬莱仙道,而依赖听从于自己,却没能彻底理解兰因的便是,兰因可不单是到了蓬莱受正道教育影响,而是早在万魔宫时,就讨厌透了大多数魔修!因魔修都修炼魔心,相由心生,面孔不免就深染着种种夸张的魔性气质,让兰因觉得丑极了!而且兰因总能从他们身上,闻到各种非常恶心的血腥臭味,让他忍不住嫌弃屏息,便是那面容姣好的妙音紧那罗,兰因都从她身上闻见了恶臭的酸腐味!在兰因原始的意识里,檀金之类的妖魔就是这么一群又脏又臭的腌臜,所以对试图引他变成脏东西的“神幻”,兰因怎么能让任何人,尤其宣虞,知道了他脑子里有这么个恶心的存在呢?!

而许多时候,兰因觉得宣虞就像是专照出他缺陷的镜子另一面——区别于兰因极忌讳而万般不愿直面他生来即是宣虞仇人之子,宣虞则毫不避讳地一次次向兰因明言辛夷是恨着他的,甚至直言问兰因,在辛夷和他间会如何选择,兰因可以对着“神幻”畏怯,但面对宣虞,兰因不能!所以兰因逼着自己勇敢,去正视他从前不敢深想的淋漓现实,去斩断他曾经误解贪恋过的来自辛夷的“温情”!

可即便是虚假的,即便明知是在害他的,那也意味着一个孩子与母亲生来的联系,“神幻”更是一副极似辛夷的化相——长生君曾评价若水为“这世间最无情的剑意”,兰因在挥就的一瞬切实感受到了:他以心意启剑,先经历的,却是切身与若水摩擦过的锐痛!这一剑先伤害到的,就是他自己!

而这一刹,“神幻”却岿然未动,甚至仍微微勾着唇角在笑,这样好似稳操胜券的神情更让兰因好像无比真切地又看到了“辛夷”——那个当初在万魔宫每日笃信地念念要兰因用若水替自己向宣虞报仇的“辛夷”,他不能完全确定现在的“神幻”到底有没有真的延续辛夷的意志:如果有,那么当师父将若水交给自己的时候,祂是不是尤在这样恶意地笑呢?兰因心间宛如在经受剜心的恶心和剧痛——无情成剑,若水锋芒尖厉地斩向摧毁了“神幻”,可这一剑到底逞意难收,兰因的紫府也被横亘劈开般!识海所有海水为之翻滚乱流,那极痛中的剧烈动荡!仿佛被生生贯穿后犹余震不绝!兰因一下跪倒,眉间被剑意开了个明显的血口,七窍往外不停在涌血,也有控制不住的眼泪和着血一起在往外流,悖逆血缘的恐怖裂痛后,他心中更像彻底历了一场大死生后的空茫,清楚这世间再没有其他是和他联系着的了,他不感到后悔,只急于要往前爬,因迫切地、害怕地想要、一定要立即抓住,这一刻,他无比分明地感到:“师父,从此以后——我就只有你了。”

问道问心,兰因周遭的水幕再不见其他景象了,只不断映现出宣虞转身重新登车的场景,而兰因依旧只能跪在泥里看着那衣角离自己远去吗?不!兰因就是爬也要追上去!不要因为我是你仇人的孩子就疏远我!师父!我已经不再是了!兰因执著地追着幻幕快速爬过一阶阶心阶,看不到也完全不在意的是,他所爬过的水阶尽被鲜血淋红了。

孟水云起初还想与他问话,然而无论说什么,兰因都根本不做任何回应——是陷入心障幻觉五感被全然迷惑了吗?可他一阶阶分明毫无滞碍,甚至撑着踉跄站起来,越走越快,这非他的心障,而是他的心执——百余步问道阶,映出了兰因心念唯怀此执的纯粹!

“前面就是蓬莱碑林,由历代掌宗者所撰,记录历代贤士与精英弟子为宗门所做出的贡献,”孟水云于是只是道:“宣无虞就在第二十四道碑前等你。”

其实何须他来告诉?兰因早就望见了!这一霎,他好像一下就完全从痴迷幻相中脱离出来了!模样如此凄惨,却笑得好似异常明亮:“师父!”兰因紧紧攥住了宣虞蹙眉伸过来要察看他伤势的手,力道之大,和声音隐含的颤抖,却暴露他情绪的端倪:“我抓住你了!”

……

师授历炼告终已是到了傍晚,雪居的庭院。

施天白和闻人语相并站在宣虞面前,施天白难抑激动兴奋,一双眼亮得很,但这平时站没站相,多动症一样的小子这时却站得笔挺挺的,相比他,闻人语则难掩局促紧张,视线都拘谨得不敢真正落到宣虞的身上。

宣虞看了他们会儿,笑道:“你们这三场的表现我都看在眼里,多得今日就先不说了,回去好好歇息宿,等明日正式行完拜师礼后我们再细谈。”

而打发完他俩,施钩玄正好自兰因屋中走出:“看着凶险,结果竟没甚大碍,这事也奇了怪了,”因有那蜃气似的特殊雾气遮蔽,施钩玄并未发现兰因识海的真实景象,但仅从表相也看出些不对数:“其实那次从维摩诘回来,我就发现这孩子神识自愈力强得超乎寻常。”

宣虞却不回话,他脸上那肤浅的笑意已淡去了,施钩玄看出他此时情绪可以说很差,所以连口头上敷衍都懒得敷衍自己——其实今日师授后程宣虞的表现虽然没什么差错,但于他自身而言已经称得上状态不太对了,甚至并没有因这会儿听到兰因无碍而转好。施钩玄觉得挺稀奇,故意作弄他问:“心情这么不好啊?为啥?”

宣虞避而不答:“既然没什么事你也赶紧走吧,你不是也收了新徒弟吗?”

一提秋水澄,施钩玄顿时闹心:“不是,祖师怎么没给这小子筛出去啊!这小子人品都有问题,还当医师?!别再给蓬莱整出第二个江朝颐来!”但他走前,还是对宣虞留下句:“我知道你是烦兰因行事偏激对吧——就一个试炼,给自己弄得满头血,谁看了不吓一跳?更作为关心他的人——但我觉得你其实更该反思下你自己,就你做出那些事,比这糟心得多得去了——我这些年给你当主治大夫,可没少生你现下这等的烦懑。师者传道,你想批评教育他前,该先以身作则才是。”

“你烦懑什么?”宣虞乍一听像是没头没尾地怼了回去:“——我又不是为了你。”

施钩玄自是没听懂的,但懂得见好就收,不敢太触宣虞霉头,难得的是,兰因有天比施钩玄还不会看眼色,待他一走,就搬着躺椅出了来,凑近仰躺到了宣虞身畔盯着他瞧。

“感觉怎样了?”宣虞低眸望着兰因。

“我没事的,师父,”这话确也不假,除去额上的外伤需要时间养痊愈,兰因更主要伤及的神识被识海里的海水一卷,痛楚便不明显了,他还十分有精神关注别的:“师父,天白师兄和闻人语师姐怎么走了?你不是也要收他们为徒吗?”

“他们没自己住处嘛?干嘛留我这儿?”宣虞顺口说完,其实就意识到兰因的心思了:“收徒是收徒,他们达到我设的标准了,所以我就接受。但他们不会住进我们——你和我的家里,因为你和他们本来就不一样。”

兰因被安慰得感觉熨帖了,反复在心里又把这几句翻来覆去咀嚼解读了几遍,又觉得意犹未尽,便故意跟宣虞说:“今天被迫想起以前的事,我娘叫我小怪物,因为我出生后不吃不喝也不觉饿和渴……”

宣虞翻页的手指果然停了:“这对先天之体不是很正常嘛?你先天会吸纳水木灵气,自然不需要像**凡胎那样获取能量了,五台山也算是个灵气富裕处,只是被魔修布阵影响了灵气运转,否则你会更早开灵窍。你娘她…”宣虞其实很不爱评论辛夷,但就事论事地说:“压根没念过几日书,常说看见字就犯困头疼,那时蓬莱学风也散漫不成样,她才会一点基础常识都没有,少见多怪——但你呢?”宣虞蹙眉:“你连这也不清楚?”

兰因连忙:“我当然知道了!在学馆的时候就学过修士内修辟谷的原理。”他还知道宣虞也是因这份先天体质天生口腹欲就极淡,所以根本早就不在乎什么小怪物的称呼了,只是想跟宣虞多找由头说话而已:“怪不得我刚来到蓬莱的时候,就觉得在这里就是只呼吸呆着都特别地舒服,和万魔宫完全不一样,那时候就想这里真不愧是师父这样仙人的家。”

“嗯,此间水灵气丰沛,木灵气也因孙小岚散功的缘故特别精纯,”宣虞顿了顿说:“本来也就应是你的家。”

“钟纨的阿娘啊,”兰因其实神识影响下意识很涣散,继续没话找着话:“我听钟纨施长老总是讲,但没见过她……”

“因修士诞生的物灵其实由于和修士心意相通,很有相似处,那花镜的镜灵无论样子、心性都有几分像她。”宣虞道。所以花镜才会对兰因这个算是害死了思邈道人又间接害死孙小岚的婆罗种没存什么坏心。宣虞记得孙小岚曾说:“我更愿意把魔症认成一种真正的病。他们是生了病的病人。”——即便思邈道人和辛夷都伤害了她,她也未曾怨恨,而执着地想要治好他们使他们恢复从前的模样,就因为她始终都爱着原本的他们罢了。

当发现辛夷吞下婆罗种后,并非与思邈道人情况一致——婆罗种进入她身体,而竟是受特殊环境的“诱发”,融入了她胞宫,奇迹般地有了“萌芽”——胎儿化的趋势后,孙小岚便与宣虞商议:“医师可以在孕育过程中有选择地帮助从母体身上分离力量,这其实是一个绝好的机会,我能做到借这个魔种,帮辛夷把体内的魔性力量尽最大可能排除,但辛夷修为本身便浅薄,就算我会为她封住灵脉,也一定难免会流失大部分……”

宣虞替她决定:“但至少比现在好。”在宣虞看来,沦作提桓的伥属,无异于最坏而最失去尊严的活法。

但随着孙小岚将辛夷身上魔性之力集中转移供养向婆罗种,加速催熟着祂,使得那“胎儿”在大量融合了提桓的血脉力量后渐渐愈发成了人形,甚至具备了代表生命的种种体征后,孙小岚又有了新的顾虑:“那我们把这个孩子分离出母体后要怎么办?”

宣虞注意到她已用“孩子”替代了魔种的称呼,反问:“你觉得呢?”

“我原只将此视为给辛夷治病,到时候‘这个孩子’一落地,当然就要扼杀,”孙小岚犹豫道:“但现在我发现,即便明知那是魔性力量孕育的魔种,我也实际很难对一个婴儿下杀手,我能那么切实感到他的心跳——而我们对他的出生也是有责任的,是我们为了救辛夷才造就了这个生命……”

“我会尽快与辛夷成婚,在婚礼当众认下这孩子,对外他便成我的亲生子,我也会如是待他,与你待阿砚阿纨不会有区别,”宣虞没有和孙小岚透露他此举更深意的企图,只用世俗能理解的逻辑来解释:“我此生都无意于男女情事,不管辛夷以后是如何打算,这个孩子将会是我的唯一。”

……

宣虞想及此看向兰因,当初孙小岚听到他的承诺后松口气:“师兄我知你最是重诺之人,有你顾全,我便能放心。”但宣虞清楚她有误解,自己对兰因的居心从不无私,也不单纯。

“师父?”可兰因听到这番物灵与修士相像的话,脑子里唯独的反应就只是断水剑灵,兰因觉得师父和鹤灵最相似的地方,除了周身那雪一样冷冽清寒的气质,就在那双眼的神——眼眸是神意溢出的所在,宣虞的眼瞳一直那么幽深,却纯黑得那么干净,让兰因与他对视的时候,总无比清晰地感觉到由衷被吸引和空虚似的不满足的心理渴望:想更近地去触摸,顺着其中触摸进宣虞更深处的灵魂。

他们明明都已这般的近了,宣虞的衣袖随着动作时而都会拂过兰因的脸,可兰因仍感到如此心空似的不满足,他一时不知道要怎么去缓解,抓住宣虞袖角,最后却只想出干巴巴问:“师父,你现在在干嘛呢啊?”

“蓬莱的弟子玉牌一向都有定位记录,我要他们调出了那叫任增的弟子这几年全部行踪,以及他的所有资料,了解下此人。”宣虞没有说尽的是,他其实已有些猜测眉目,所以还拿了“修罗”那边调来的江氏消息比对。

不过兰因也不是真对这里头的内容感兴趣,只是觉得宣虞今日对自己尤其耐心非常,就有点忍不住想翘尾巴得寸进尺,跟宣虞央求起:“我以后能不能都不进修音道,学那个《神奇秘谱》了啊?之前郁离子列罪过我娘说她外传宗门秘籍,助魔修大肆为虐什么的,我今日回忆确实想起来了,她是教过那妙音紧那罗《神奇秘谱》来着,我不喜欢,不想再沾了……”

“她们怎样关你什么事,就不喜欢了,”宣虞淡淡道:“再说这东西我也会。”

兰因惊得起身:“师父你不是很讨厌乐音吗?”

“没特意学,看看也就会了,”宣虞不以为意:“要是你的敌人擅长,你却不通,怎么杀她?”

他讲话如此凶残,兰因却注视着宣虞忍不住笑了:“师父,”他把脸贴到宣虞腿上,眼里闪烁满柔波爱意地仰视:“你怎么这么厉害呀!”

兰因后来渐渐终于没挨过神识的疲惫,抱着宣虞的腿便睡着了,但没了他打扰,宣虞却也很久都未将那任增的档案看进一个字。对于今天的所为,兰因给出的解释是:他那时心念杂扰无法自控,极怕自己不能通过了试炼,一激之下,就气得给了自己一下。这说法别说施钩玄,孟水云怕都未觉出问题,只因他们一个不清楚兰因是用若水下得狠手,另一个并不够了解兰因的性格——可宣虞固然直觉觉得兰因没有说实话,却也并没有戳穿深问他,宣虞并不是第一次对兰因采取这类放任自流的态度,对从提桓手中再回到自己身边的兰因,他从未真正放下警惕提防,他料到以提桓的德性难免会在兰因身上做某些手脚,所以这种“松”实际也是宣虞故意为之观察诱敌的手段,他可以说一直在静待着提桓动手——所以这一次,会是提桓某种举动才引得了兰因不惜如此自损吗?——可当预料成真,宣虞却发现,自己并不能足够冷静看待。

施钩玄完全理解错了,宣虞根本不是在责备兰因。至于他究竟为什么不选择向兰因对质问个分明,个中心思,更就只有他自己明白通透了。

***

翌日的内门拜师典,按蓬莱历来的规矩,交由宗内执文道牛耳的郁离子主持。

但这司仪当场做了件令所有观者都倍觉尴尬的事:他竟连夜为江潮生做了篇颂赞,擅自在开场歌咏,内容即追忆江潮生以若水剑平定与妖族在东海长达数百年未休胶着战局的关键几役,特别是剿灭俘虏了妖神金翅鸟阖族的盖世功勋,救蓬莱于危难间……

结果还没念几句,就被宣虞打断:“可以了,下个流程吧。”

郁离子气得面红脖粗,施钩玄在旁看乐子,忍不住道:“他应该没想到你会这么不留情面。”——不过这就是这老儿自视过高的老毛病了,宣虞对郁离子、江潮生何曾有过情面?昨日师授最后,由宣虞这位二十四代掌宗之主将弟子名录以剑刻碑,同时追述这百余年来蓬莱涌现出的人才事绩,诸位“贤者”为宗门卓著贡献、裴衔镇守碧阙城之功,特别思邈道人这药师一脉都在录,宣虞更以“英杰”“遗芳泽百代”记述孙小岚其人其事…唯对对他名义上的师尊江潮生,半字未提——这其中意味,可谓是在江潮生身后,将他驱逐出了宗门!此事经过悠悠众□□炸似的一夜议论都散播出了蓬莱,郁离子才会不忿于宣虞如此“欺师”要来维护江潮生声誉。

不过施钩玄也不敢过于火上浇油:“不过你也适可而止吧,闹得太难看的话对你名声也不好啊。”

宣虞冷笑:“我不在乎别人怎生看我,但江潮生不是在意极了吗?如果换回二十年前,甚至十年前的我…”——宣虞必会不管不顾曝光江潮生的欺世盗名,使他身后名遗臭万年,时时受世人鞭尸,方才能稍以泻愤!如何会满足于现在这般不痛不痒的小打小闹?“但如你所说,让世人看尽了笑话,我固然不甚在意,可蓬莱也不是只属于我的,”施钩玄、孙小岚、还有无数以师门为荣的代代弟子……这许多许多人的真挚感情也都会被伤害,“所以我已收敛不少了。”

施钩玄也有感:“你是变了些…”宣虞是怎样的人?年少时施钩玄一度认为,他一副画皮相底下,那骨头绝对与常人生得不同,形状全都是强厉的棘刺!——你但凡轻轻碰他一下,都得被扎得鲜血淋漓!而就算后来宣虞登居宗主之位,行为处事更多以长袖掩盖藏在袖间的匕首了,也不得不委屈自己与他那厌恶者周旋,但宣虞也绝不愿忍让使他们得享片刻的舒心——如郁离子曾自恃为江潮生亲信在宣虞面前拿乔,被收拾几遭最后险些被一脚踢出蓬莱,亦如江朝颐,其党羽当初在蓬莱作威,下头的蠢货也争相附江家的势,所以当听兰因说他作为自己带回来的人却在自己地盘上被奉“旨”苛待,明显将他这个宗主不放在眼里,宣虞觉出被挑衅,原本根本无意见江朝颐影响心情的他,却当即就特意带兰因招摇上门,去打这所有人的脸了。他报复心之强,不仅一毫亏都不肯吃,而且一定得要让人加倍难受回去,才能纾解快慰。

宣虞这样的性情,又有他那手腕手段,但凡深入接触过,别说楚明彰畏他畏得像个孬种,就是施钩玄这么多年的交情下来,也还是真有几分怕他的——这当然便使所有人都与宣虞自动有着距离,宣虞自己更清楚这点,最初聊起收徒之事,宣虞坦言:“我知道作为一宗之主,总是要收弟子的,但对于我自己来说,没有这个需要,而且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做好别人的师父。”后来也总有人问,被问得多了,宣虞无论嘴上怎么敷衍编着答案,都绝不松口应承收徒——不过也别说宣虞了,其实施钩玄自己对带孩子内心亦十分敬谢不敏,不说施天白这种烦人的蚂蚱精,就是相对懂事的钟砚、钟纨,平日处处还行,真教起来他耐性也有限,更不要说兰因那样心思感情贼丰沛、天天都要黏糊着人、动不动还爱掉眼泪的,施钩玄旁观他抱着宣虞哭哭啼啼都头疼。

宣虞居然受得了!只说施钩玄记得宣虞对和任何人的亲密肢体接触都算排斥,侍女都只要两个傀儡——要不怎么说神奇呢?这两个可以说处处截然相反的人凑到一处,每一幕却都在超乎施钩玄的想象——他以前可不知道宣虞能这么真有耐心、这么悉心微至地关照人!施钩玄也是这后才发现宣虞原来竟是个极吃软不吃硬的人——也是,从前江潮生那么打压他,可曾见他落过一滴眼泪、告一句饶?而长期教养兰因,宣虞的脾气竟也可观地有了软和,施钩玄记得特别清楚,就在兰因改口叫宣虞师父一年后,宣虞告诉他自己愿意收徒了,因为“发现并没什么不能接受的,既然有利于蓬莱□□壮大,那做就是了。”很显而易见,正是兰因改变了宣虞对师徒关系的抗拒,甚至施钩玄都能感到,宣虞对其他亲密关系,譬如朋友等,态度也有柔化——当然他骨子里的东西依然不会改,只是像画皮覆的骨上生出了一点血肉,至少不会再那么尖锐地刺友善亲近的人了。

而郁离子致辞的这会儿,兰因与施天白、闻人语站在一起候场,一直在冷眼打量他俩——他不和宣虞在一处的时候,压根就没有丝毫小孩子的做态了,抱着胳膊,那审视的眼神,像在看陌生人一样,配上他还未痊愈的伤,殊为不善渗人,教施天白被盯得不大舒服。闻人语或许察觉了,不过没有任何反应地持续放空着。

施天白不爽:“你干嘛啊?”

兰因也不爽,虽被宣虞哄过,但他心里还是有点疙瘩的:“没想到真教你成我师弟了。”

施天白气:“什么玩意?我是辰戊辈,你是辰癸辈,你怎么可能排我前头!倒反天罡!”

“可我师父就是先认得我啊。”兰因冷哼道。

他俩吵嘴这空,裴衔作为宣虞请来见证的礼宾已代为招呼:“来给你们师父磕头改口了。”

施天白鬼头,蹿得贼快,第一个就抢着跪到了宣虞身前,但跪好后,就不再表现得冒失了,很恭敬规矩地行过叩拜大礼,唤道:“师父。”

宣虞注视了他晌,扶上他头顶:“天白呀。”

接下来是闻人语走上前去了——兰因最初还只是因没抢过施天白有些心塞,可真当听到施天白改口,和自己一样叫了宣虞师父后,那一瞬,心里的滋味就很难描述了,这种感受又在闻人语也唤宣虞作师父,宣虞还笑应了后,达到了顶峰。是以闻人语都行完师礼站到一旁了,他还愣在那里。

于是宣虞朝他招手:“兰因。”

***

整场内门拜师礼完毕后,宣虞叫几个徒弟先回雪居等他,自己则来到了座秘密地牢。

早奉命候在此的秦松烟为他打开牢门,宣虞入内。

这座地牢内中装饰不俗,如客房般,甚至还供给吃喝被褥,但任增仅被关进这里一日一夜便已极憔悴,神色如那惊弓之鸟,不过见到宣虞,他还是勉强稳住了心神:“宗主,不知我到底犯了什么错,要被囚禁?”

宣虞入座,后靠微笑:“那我们就来谈谈仙历一五七年,你从中州参与仙盟扫魔任务回来后,就换了一把佩剑——叫斩公对嘛?我拿来看了,确是不俗的利刃。但这么把宝剑,你如何得来,我却未在你对这次任务的述报中找见。而你在此后修为剑法也有了突飞猛进……”

任增声音紧绷:“你说这些都是我自己的机缘,凭什么报告宗门?”

“你自己的?你到蓬莱前有什么?”宣虞唇边笑意转淡:“你现在身上一丝一毫,丹田内每一缕灵气,学到的所有本事,不都是蓬莱给你的?——你遮掩不肯说,我就默认其来之不义了,或许是你行不义之事,杀人夺宝一类,或许是不义之财,有人给你这等好处让你做什么——想好了再回答,而且我奉劝你说实话,因为你将说的每句话,都会决定我最终如何处置你。”

“这里不是蓬莱的执法堂——你是在对我动用私刑!——别装了!我说出来你会放过我吗?”任增目眦欲裂:“我那才会马上死!你这分明是要暗地夺我的机缘!”

“怪不得你会选择他来寄居,”宣虞扑嗤笑了,微微眯眸,原本轻淡的目光虽仍是落在任增身上的,任增却感觉被其透彻洞穿了一样:“他这份狭隘心胸真的蛮像我们一位故人的,不由就令人念起旧来——是嘛,丹秋老祖?”

任增心跳如擂鼓,强自镇定:“我听不懂你这在说的是什么。”

宣虞却根本当他不存在了:“我与老祖虽未曾谋过面,却称得上神交已久——老祖无论那以采补炼内丹阳精之术、还是外丹、炼器煅造之术的厉害,我可都是一一从江朝歌、江朝颐和江潮生处领教过的。”他唇角噙着笑意:“世人哪里晓得,江潮生最初就只是伺候你江丹秋的一介厮仆呢?”

“哦?”被宣虞点破身份,明紫魂火也无意隐藏了——这名“供灯”暴露得彻底,也没有再继续利用的价值,而他此来本就是为探宣虞底细,如今正面对上,他自任增心口燃起:“潮生这都讲与你了?”

“怎么可能?他打心底里那么自卑,一向将曾低微的过去视为不能示人的禁忌秘密,”宣虞也站起了身,向任增走近,任增抖如筛糠,被宣虞俯身笑吟吟一手捏住肩膀,而宣虞另一手攥向了他心口:“不过现在的‘他’,当然什么都不能瞒我了——你分出一缕分神费心潜伏进蓬莱,不就是为了来确认江潮生是不是真被我这般控制利用起来了吗?”

明紫魂火下意识就朝着宣虞抬眸笑睇向的方向注意了过去:而就见身侧屏风后不知何时现出了一道长长的影子!——他之前却根本未发现其存在!

江丹秋这缕分神虽能发挥出的威能距本体来说有限,可亦是元婴后期境界——这也是他敢明目张胆现身的原因:他并未相信宣虞对江朝颐的说辞!而以宣虞金丹境修士的程度,还奈何不了他的神识!

可随着宣虞捏向魂火,一股看不见的力量就像在他掌心无相汇聚了似的——明紫魂火在被生生掐灭的极刑中确认了——是境界的残酷压制!而当世,蓬莱,除了江潮生,哪还会有第二个化神境能再给宣虞借力?!

江丹秋的分神在极度的惊悚中彻底熄灭了,任增则早在这恐怖力量的较量过程里神识崩溃晕了过去。而宣虞接下来更一掌拍在他胸口,以冰灵力冻住了他的心脉,吩咐秦松烟:“以修罗的名义,将他作为我们的诚意带到魍魉鬼域,去与崔罗什谈对付江氏的合作。”

而那抹人影这时也已从屏风后步出:“接下来你依旧意在中州?”

“不,暂时牵制住江氏、不留给其喘息恢复之机后,”宣虞蹙眉反复在拿帕子细致擦拭十指,即便只是间接接触到江丹秋亦是嫌恶非常:“我更有意于探陵阴与玄冥,但我与孟水云对弈时局——他大概看出了我的心思,提醒我陵阴很难对付。”

“当然,对此亦急不得,”落夫人道:“那白梦劫亦非常类。”

***

——却先说到秦松烟一行,数日后乔装易容来到了“忘川渡口”:任何人都须得于此搭上幽冥船,才能真正渡入那彼岸的鬼域。

然而方抵达忘川,正遇见两名男修下了船,其中一名男修还笑着与他们搭话,欲要主动分享到鬼域一趟行走的规矩见闻,但秦松烟只低令了句:“走。”一行人便毫不做任何停留地乘船而去。

檀金很惊讶,因提桓的特殊能力,即便伪装容貌,也天然容易取信于人,时时引得人上赶着与他亲近,檀金打小跟着他为非做歹,还从没见过他这样兴致所致随手坑人时落空过,檀金稀罕地瞧提桓,提桓耸肩表示无奈:“啊,没办法,她好像对陌生男子都很警惕呢。”

檀金看出他现下心情不赖:“你走这趟有收获?可崔罗什对檀那这个屡屡‘死而复生’,甚至尸骨被火化后都还能复活的事,也没说出什么有用的见解来啊。”

“这就够了,”提桓微笑呢喃:“这使我基本可以确认,他和我那一直在寻觅的仇人有关了——他果然如预感中的没死吗?还是留的后手?如果不是无虞都忘了,真想看看他对此是什么反应啊……”

而他俩一彻底出了鬼域,涉足到附近那人迹熙攘处,便听到近乎人人都在议论几日前宣虞师授一事,茶寮还有那赶时兴的修士,拿到了万宝楼大批量售出的照影石,正与人放映着宣虞剑断若水的一幕,提桓和檀金也不约而同驻足观看了会儿,檀金啧啧:“宣无虞这是踩着江潮生在给自己造势啊!”说着不免摸了摸喉头和心口位置,虽然伤早痊愈了,但:“见他如此得意,真是败兴!”

“宣无虞要是真做成了仙道共主,对我们不是更好吗?”提桓却是道。

檀金虽不知优昙婆罗之事,但转念就想到了提桓埋在宣虞身边的郗兑、兰因两颗钉子,又看提桓此时谈性似乎不赖——提桓此人,说话做事全看他一时的“兴趣”“乐趣”,以往檀金不是没有好奇问过他与宣虞、兰因之事,但提桓不想说,便一个字不会多透露,檀金就只能全靠自己猜测,但此事几次转折何其吊诡!他可还记得最初宣虞辛夷大婚当日,自己突然被提桓叫去,要他帮忙把辛夷腹中的婆罗种分离出来……然而分离倒是分离了出来——可那“孩子”早已成了人!

檀金可还记得提桓当时有多么怫然,那冰冷透骨的气场檀金现在回忆起来仍觉怖然,不过檀金亦是妖神族裔,所以能猜到些提桓是忌惮和囿于什么,而据提桓上次有限言语所透露出的——这法子居然是由宣虞想出来专为对付提桓的!

檀金万分不解,实在忍不住问:“不是,如果宣无虞真晓得这其中关窍,那这人是个疯子吗?而且那婆罗子…他要真知道你们关系,怎么敢还收养回身边的啊?他到底是不是脑子坏了?!”

“呵,”提桓笑了声:“因为你实际一点都不了解无虞嘛——譬如你知道他为什么那么厌恶天机观吗?”

这话听上去转得似乎很突兀,宣虞及其掌权后的蓬莱对天机一脉从来都不假辞色也不算什么新闻了,不过个中缘由檀金还真没听谁说起过,随便猜猜:“有仇啊?”

“算是,也不是吧——准确说,这大仇并非清妙当初想杀他时结下的,而是后来我帮助他看清了人心的可憎,”提桓眸中浮现残忍的笑意:“我们十几岁时,无虞曾对我剖白,说他认为血缘亲情本就不会可靠,因为它是天生的——你无法对此改变,但你无疑可以自己去选择自己能掌控的东西,而他与我,就由此可以因遭遇患难成为更深联系、生死相付的‘兄弟’——很可笑不是吗?所以我其后就让他看到,他们与我,他寄希望于这所有人都会背叛伤害他…其中当然也包括江潮生和辛夷…”

“但宣无虞,好像越惨痛就越不愿服软,”提桓道:“越要用更极端的例子来证明自己没错呢…”

檀金那么厌恶蓬莱所有人,尤其宣虞辛夷这两个江潮生弟子就是因为金翅鸟一族和江潮生有诛族之仇,还有他虽然背了锅但也不算纯倒霉,兰因是就他分离出来的,不过很悲催,檀金顶着提桓气场硬着头皮干半天,“结果”早就是“生米煮成熟饭”了的,但这也不是辛夷想要的啦,而揭开辛夷的特殊和她的想法还要继续看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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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0章 青青子佩(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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