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对配角有大量着墨,但和主角、主线关系莫大,所以还是建议看一下^^
“为人者,便是生来失怙失恃,未受父母的抚育,也总该感念这份生恩给了他血肉之躯,情感上更该天然感有血肉之亲,可三岁看透本质——那时的宣无虞还不做场面的修饰,他之天性异禀、博闻强识,可读书教养,却习不得礼法道德,反倒成就了对父母的轻蔑!说起生身父母时冷嘲讥哂的态度,甚至不愿唤他们作爹娘,在讲起与之客观的血缘联系时称言一声父母都淡漠不情愿,而从来大逆不道地直呼尊亲名讳!”沈乾摇摇头说:“所以直至今时回首,我依然觉得宣无虞就是个妖孽降世的祸种怪胎!”
——宣桃修炼《**经》,最精纯的修为就在阴元,所以她很明确自己这辈子应非万不得已都不会去生产,更何况姐姐的孩子又与自己的何异?对姐姐这不幸的遗孤,她几乎是事事躬亲得带大——真正养育一个孩子所要付出的心血是难以为计的,更何况是宣虞这样生来多灾多难的孩子!
宣桃永远不会忘记宣柳自绝后她抱过襁褓里婴儿时的心情,而这两三年里经历了那么多,却又好像只是一晃眼,这孩子便由那么小小的一团长大了,出落得明文断理——宣虞身上的太素毒经许遏制后,精神也好了许多,就爱趴在床上翘着小脚,或总坐在哪里低着小脑袋捧着书读,开始还偶尔需要宣桃在旁辅助讲解,可渐渐,他便不要了,宣桃初时还以为他那样的一目十行是在瞎翻页,想要制止教育,才发觉了这个孩子的殊异灵慧,考校他都读到了什么,不仅能朗朗地完全原模原样复述出来,还竟对内容有自己独到的思考见解,只是小宣虞并不觉得这有什么,对宣桃发现此事后就老来稀罕地问他,也总引得来往玉璇玑院里的其他众女围观,还皆大惊小怪的样子,次数多了宣虞就当真很不耐烦起来,往往冷着脸推宣桃说:“好了,你快去做自己的事吧,不要总来打扰我了。”
可就算他表现出这样的嫌弃了,宣桃还是闲来就会守在他身边,只是这样在边上看着他,就能感到心里的慰藉——宣桃曾在下葬宣柳时愧痛发誓,一定会尽自己所能对待宣虞,不过她也不曾料到,除了责任感之外,自己这样个性的女人,心神竟也会如许为这个孩子牵动,铁石一样的心肠会可以如此为他柔软,她常常都想和宣柳分享,她想宣柳一定也会为此感到非常高兴的…她想起宣柳生前谈到虞粲之给他们孩子小名取作柳絮的絮字,却接着又说:“但随我不好,怎么能随我呢?似他爹爹才对,就是最好变得更聪明一点吧,比小夭你还要聪明就好了…”宣桃想着宣柳,心绪翻涌下,忍不住轻柔地将小宣虞因低头专注看书掉落下来的碎发挽到耳后,她想这个孩子是比他们都还要出众的,“絮儿,”她终是忍不住想跟宣虞也讲讲他的母亲了。
宣桃曾构想过无数次:要怎么告知絮儿他的身世,可无疑怎么讲都无法稍改事实的残酷惨痛,于是为了铺垫,宣桃先是聊闲话似的,用家乡越语讲起了这则主角绰号眉间尺的传奇,小宣虞不知不觉被吸引了注意,捻着书页的手指停下了翻动,而抬头望过来,对上他的视线,宣桃心一乱,只是佯装自若:“怎么?絮儿对这故事有什么看法?”
小宣虞蹙眉,随即薄薄的嘴唇倾吐出的言语却与宣桃所欲传达的意义背道而驰,甚至毫不留情地将那一家三口通通鄙夷嘲笑了一遍:“……不过他娘说他没用也没错啊,这个叫眉间尺的孩子,最后居然只是自刎贡献了一颗头,依靠别人去帮他实现愿望——我觉得他各方面都好奇怪,就好像脑袋有问题,空空如也,只有别人教他驱动他的念头,所以自己终什么也干不成——我见书上说,文道的教如风化,潜默地侵入影响人心,最普世的教化就寓于通俗中,而姨母你方才说这个故事广为传诵,是不是就为讽刺他们是这样的愚蠢可笑,教人去引他们为戒呢?”说着,自己就还笑着耸了耸肩。
这童言稚语却教宣桃惊慌变色,回过神来连忙道:“莫邪并非不爱眉间尺要害他,只是生产使‘她’修为流失太严重,根本没有能力为丈夫复仇,所以只能寄期望于他们的孩子…她怎么可能想害你?!”可这样的解释用以辩驳小宣虞方才极透辟的“她爱丈夫远胜过爱孩子”,宣桃自己都觉出了单薄无力,她还在心惊,小宣虞却从她的措辞里敏锐察觉到了什么,登时不再笑了,仔细盯着宣桃:“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宣桃强颜道:“方才完全是姨母做错了类比,情况根本不一样。你并不晓得你娘——姐姐她是怎样的人,她这辈子可说全然是为我的错误所累……”
“常言道‘仙凡有别’,可这种区别却不尽在人的资质,而更多却是体现在出身——决定了能接受的知识、享受的视野和资源,”宣桃说:“我家世代只是栽培贩卖灵茶的商贾,但在家乡那小地方也算富甲一方,我和姐姐自小生活富足无忧,可或许我生来即是个不能安分满足于现状的……”
她们父亲为商,来往宾客三教九流,“有次有个客人意外看见我和姐姐,惊叹我们‘殊质’如此不凡,还说他有门路能搭上修真世家高门,我们与阿爹都定能凭此有好前程云云,阿爹听后却是大怒,当即将那人赶了出去,斥说我的女儿才不会送去做给人糟践的奴婢,他更不会卖女求荣,但我那时并不深知世情的险恶,听了那人的话,便起了心思闹着想要修仙去做仙人,阿爹不许,为断我这心念甚至不久就请了人要给姐姐和我说亲,说得人家正也是宣城商贾,可我只盼着也成为越女故事里阿青那样仗剑拂衣的侠女,自然万万不愿意,且觉得既阿爹顽固阻挠,那我绕过他自去谋前程便是,不仅谋划了离家奔去那传说中的仙都白玉京,还缠着姐姐劝她:‘你这般人材,嫁那样平庸的男子,岂不是糟蹋浪费了一辈子?不如和我一起去玉京,都说那里的世家公子皆是神仙俊杰般的人物,才堪配姐姐你嘛!’我们那时谁不憧憬只在传闻中听过的仙家?她被说得意动了,但其实我更知道,她更多还是也不放心我一人,故终随了我瞒阿爹逃家,我们携了私房灵铢,在家中几个会些武术的随从护卫下,恰正在仙历一零九年元夜抵达了玉京。”
如今的宣桃再讲起彼时神情惨淡、眼波甚至蕴着伤楚的泪珠,可当初年方十四的少女宣桃,初次真正见到玉京的胜景,只感到神往成真的激动喜悦,让她忘形地拨开了幂篱,只想将这座人间仙都看得更清楚些。
殊不知她的笑靥,落入他人眼里,亦是人间罕见的丽色——眉心艳桃夭,羞脸粉生红,更何况她穿着打扮一看便知没甚过得去的傍身,自身与身边仆从更毫无修为,玉京最不缺的就是游冶子,当即便有一群华贵装扮、却满身熏人恶臭气的公子哥凑过来想要非礼她:“哟,这小娘子好生娇俏可人!”
“我们护卫的那点武术对于修仙者而言简直像稚童打闹,姐姐护着我,却也被调笑轻薄……”
宣柳的幂篱也在哄笑拉扯中被打掉了,她比宣桃大两岁,相比妹妹未脱女孩的稚气,已有了亭亭袅袅的弱柳扶风韵致,这些登徒子见着她的真容,更加淫邪兴奋:“居然是对各有千秋的姐妹花!”宣柳怕得浑身发抖,但仍努力挡在妹妹身前,却竟当街就快要被拖拽着行不轨之举!
而就在这时,一道扬鞭蕴着犀利的灵力无比精准地抽在那几只已探进宣柳衣襟内猥亵的咸猪手上,将那几个登徒子俱抽得痛哭溅血,随即又被袭来的流星几脚飒沓踢倒了一地!
来人却还不逞意,落地间抽出了霜雪一样寒意的冷刃,径直就朝一人头上劈去,教几个登徒子都顾不上伤,吓得在护卫掩护下嚎叫着屁滚尿流地逃跑,那人剑没见血,犹自奋烈:“早说过再让我逮到你们为非做歹,就绝不再念及你们背后家族轻饶,必要替你们老祖宗行道义!”
“喊打喊杀,粲之,”有人牵着银鞍白马落后一步赶到,声音温霁:“你吓到这两个小姑娘了。”
宣柳宣桃确是还在惧辱交加地应激发抖,宣柳紧紧拢了被蹂躏得凌乱的衣襟,勉强忍下流泪哽咽行礼道:“多谢这位恩公仗义相救。”
虞粲之闻言收剑回顾,他生得朗眉英目,眸中似乎流闪着灼灼粲然的光华,是玉京青年一代里最有名的美男子之一,不过身上分毫没有另外那些公子哥的浪荡气:“这几个畜生应是又磕多了药,你们没事吧?”当看清她们形容,他也不由怔了下,尤其辨出两姐妹一行都是毫无修为的凡人:“听口音,两位姑娘不是玉京人?来此行走是为何事?若有帮得上忙的地方……”
“虞粲之实为好意,想提醒我们两个弱女子出来行走当想办法保护自己,可我听他与那些纨绔亦熟识,便怀着忌惮不敢轻信他的人品,故意称我们是来投玉京的亲戚,坚决谢绝了他。”
宣柳遇事多听妹妹的主意,虞粲之也看出了她们的紧张戒备,便不再执意插手,只是道:“我便要离都而去,但我这位挚友小晏就借宿在我家中,若两位姑娘遇上什么难处,尽可去虞家府上找他便是。”
一身皎白道士服的崔晏温文地朝她们笑笑,两行人匆匆一面,便就此分别。
“虞粲之去往九嶷拜师学剑,但他当然不能预知,在他离去身后,我和姐姐便如羊入虎口,很快被拐进牙行,后又入游仙楼,”宣桃没有详谈她们这段经历:“而他那挚友崔晏,则被他名义上的妻族江氏看中纯阳之体,夺舍害死,江三对虞粲之谎称崔晏是不辞而别了,后来连续数年断了音讯,直至找上崔晏宗门,发现阴阳宗竟从这世间诡异消失了,虞粲之推断崔晏应是发生了不测,从此铁了心要追查此案替故友讨回公道。”
而学成出师的虞粲之也早不是那个可以任江氏下套拿捏的毛头小子了,变化莫大,不仅剑技成就,眼界、手段亦不可同日而语,还继承嵇平明志向重组起了“侠客行”!虞粲之为人慷慨仗义,本就交友广泛,且不重身份境遇,只论脾性眼缘,行走江湖不摆派头,又有嵇平明高徒这则身份保证,很快集结起了一众投契同志的散修异士,侠客行这则草莽势力再度崛起。
“那段时日,江朝云暗中负责运行的人口买卖生意被侠客行摸着了不少作案形迹,使绊子、甚至下毒、暗杀、□□通缉…江二用尽了办法恐吓阻挠,可虞粲之不仅一一避过,根本未胆怯悔改,还在一而再发现暗中有人欲害他后变得对周遭更警戒,到了连江三、虞氏本家的人都有所防备的地步,甚至一条条循踪追缉着这些迫害他的魍魉伎俩,眼见他步步紧逼,江朝云焦头烂额、以致日夜寝食难安,只唯恐这个妹夫哪天确切查到什么罪证,猝然就来一剑取了他性命。”
“江朝歌也深觉棘手:虞粲之与崔晏最大的不同,就是崔晏身后并无强大有力的宗门,可嵇平明却多少令人忌惮,不想引来更多麻烦,对虞粲之下手就必须够隐秘。”
江朝歌受此事困扰,与情人宣桃倾吐——宣桃早已不是十四岁那不谙世事的少女了,十年里修习**功有成,让她本就娇艳娉婷的容貌身段完全被**催熟似的,蜕变褪去了所有青涩不足——宣桃以红绡魅舞扬名风月场,那一颦一笑、一言一动勾人摄心的妩媚妖娆,更有那自深内而无尽透出肌肤的催情体香,让但凡见过她的男子,只要被她含情睇上一眼、呼吸到一缕她身上飘散的媚香,便无法自控身心为□□的焚烧,只想狂浪扑倒在她裙下,聊以纾解——而江氏所修心法本就有过分炙盛心火的影响,江朝歌每每与宣桃双修采补,快活平火之余,又能裨益修为,且更难得的是,宣桃个性也极解语伶俐,见识心计非寻常女子可比,不但尽心尽意作为交际花帮江朝歌斡旋玉京复杂的人情往来,还屡屡切实出谋、出力替江朝歌排解忧难,教江朝歌在事业上亦渐渐离不得她,近些年更受宠信得俨如游仙楼“女主人”,因此当遇着类似的烦恼,江朝歌习惯同她倾泻一二。
宣桃听罢只笑问:“家主怎么就不把他请到游仙楼里来呢?”
“就和他不好用丹药一样,美人计对他也不切症——你是不知道,虞粲之此人,在女色方面简直不像个正常男人,”江朝歌方与宣桃**过后,泻了好一通邪火,舒畅得喟叹,心防下降,说话也更随性,甚至未向宣桃隐瞒江三当初下嫁的种种内情:“……我江氏嫡支的女儿怎生贵重!若不是出了此等丑事,怎么也不会嫁入虞家那样的破落户!听说他虞家的全部家当加起来,还不及老二给三儿贴作体己的嫁妆——不过三儿此事后也越发有恃有老二兜底,不像个样子!婚后装都不愿装一下——想来若不是深感被看低侮辱,虞粲之也不会被激起心气非去拜师嵇平明……而这中间十年来,虞粲之每回玉京探亲,都是和三儿分院而居,彼此厌烦到根本不愿多碰面,却也没听说他在外头沾什么露水情缘。”
宣桃玩笑道:“这世上,哪有男人不好色的?我可不信!不过若真不喜欢女子,却对个男人的下落这么执著,呀——莫非他爱得是男人不成?”成功把江朝歌逗得哈哈大笑了,偎在他怀里柔声道:“江三小姐既从来冷落他,我看这泥腿子,说不定是压根没体验过此等真正的风流极乐,对此还蒙昧着!却正是这样的人,一旦沦陷,才不得了!——且不管他爱得是男人、女人,家主只管把他带到我这里,家主对我的手段难道还没有信心吗?……”
虞粲之前来赴宴这夜,玉京落着针砭似的冷雨,玉璇玑满室却依旧是活色生香的火热,是以虞粲之披戴蓑衣箬笠进来,身上那股格格不入的萧肃寒意,不免使室内的人感到凛然,而笠蓑除去,露出他英俊锐厉的面庞,以及腰间那明晃晃的“白刃”双剑,江朝云有瞬间不自觉地防范紧绷,倒是宣桃从容地给调教过的嬖僮美婢递去眼色,引了他入座。
江朝云也缓过了神,笑着与虞粲之寒暄起来,厅中歌舞继续,左右的小倌美妓也开始夹菜斟酒地服侍,虞粲之却没见理睬,而是隐晦审慎地打量了圈周遭环境,他与江朝云熟稔,说话随意:“怎么只有你啊?不是大哥请我来的?”
江朝云笑道:“粲之你真是好大的架子!我的面子就请不来你是吧?从来三推四拒,非得大哥亲自下帖相邀。”
虞粲之笑笑:“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呆不惯。”——白玉京世家间的风尚便是彼此应酬作乐都会选在游仙楼,甚至被准入此间本身就是贵重身份的象征,但虞粲之年少时虞氏落魄,自然没人会邀他来这等穷奢极欲的销金窟,而等他靠自身闯出番名头了,更成为江氏姻亲——表面上看,虞氏因此飞黄腾达,一跃被带入了显赫阶层,可实际却是,虞粲之的个性观念与上流世家圈子格不相入,大多人排挤他不说,有时抬举他请他来交际了,虞粲之却捏着鼻子都坐不住:太乌烟瘴气了!一群人联络感情谈事情的方式是磕药狂欢、聚众宣淫,荒唐丑态毕露,他打心底厌恶鄙夷,每次都忍不住翻脸发作离场!后面更再不参加了,却与那些卑贱之流搅和在一处称兄道弟——虞粲之与江三娘本就谈不上夫妻情分,如此种种丢丑的作风更引得江三娘无比嫌恶,江朝歌作为江氏尊贵的现任家主更从不屑搭理这个妹夫,这次却一反常态请客示好,虞粲之纵不明所以,多少还是察觉到了异样。
是以宣桃在旁冷眼瞧着,殿内燃情香的气息在浓郁弥漫,表演的歌舞也越来越□□□□,气氛酝酿下,就连久经欢场的江朝云呼吸都不由炙热粗重起来,而侍奉虞粲之左右的美人亦面色陀红,引诱的动作愈发大胆露骨,尤其那形容俊秀的小倌,不仅贴得愈来愈近,甚至就借布菜的动作,要摸上虞粲之的大腿和手——不想虞粲之察觉到,刷地抬腿,竟是一脚把人踹了开!脸色更难看得要命,活像要当场抽剑杀人:“别碰爷!不男不女的脏东西!”
小倌吓得跪倒瑟缩,江朝云忙安抚虞粲之:“妹婿切勿动气。”宣桃也亲自过了来赔礼:“这些下人实在粗鄙不堪——都下去,我亲自来招待客人。”
然这等难求的美人恩虞粲之却也不消用,宣桃的艳名——不单江朝歌,玉京另数不清的高门贵胄也都早被她勾搭入幕——在上层圈子不算秘密,虞粲之对她的不齿根本不假掩饰,宣桃自是感到了,但她在欢场为达目的能屈能伸,依旧如无所觉地百般曲意逢迎:“公子怎生都不动筷,可是酒菜哪里不满意?我叫他们撤下去,换合口的就是……”然无论说什么,虞粲之都始终没睬她的意思,不胜其烦还直接问了江朝云:“要没什么事我走了?”
江朝云心里急,唬住脸道:“做甚?你和三妹夫妻间的龃龉二兄插不上手,但粲之莫非因此还迁怒到了我身上,也与为兄生分了不成?知道你不喜欢,特意没请别人,只想咱们兄弟好好说说话……”
虞粲之总也不好太拂江朝云面子,于是只能暂且忍了,继续敷衍应酬,但他始终装着满腔的心事,说出来的话与心里真正沉闷的并不相干,就反倒在身处纸醉金迷的浮华间感到了一种与环境至深的隔膜,让江朝云虚伪的笑脸、宣桃的朱颜媚香都距离他似近实膈,但当这时,他听到了一种琴声。
室内一直八音繁会,独独这琴声虽一样应景在奏热烈的曲乐,却是泠泠冷清的,在如此俗不可耐的**场合却出脱得清雅,竟有遗世仙姝的气质——像冷森森月下幽郁的竹作得离魂,虞粲之听出了那琴曲凝于弦间藏得很深的鬱鬱不乐,不自觉侧耳听入了神。
宣桃察颜观情,盈盈笑道:“早仰慕虞公子除剑术超群,在音律一道上也尤是行家里手,实不相瞒,小女也略修此艺……”
江朝云马上助攻:“那今日请到粲之可是有幸了!不如宣姬你现场就来一曲琵琶乐舞,让粲之来指点一二……”
“谈不上,在场分明有比我能任的,”虞粲之打断,忽然道:“——是谁在弹奏箜篌?”
他虽是这样问,但其实目光已搜寻见了那低头抚琴的侧影,而猝未及防被点到的宣柳拨弦的指尖亦一滞,讶然抬眸——隔着满场的声色犬马,两个人今夜第一次真正彼此相视,而对上虞粲之那双非常有辨识性朗眸的一霎,宣柳霍然竟认出了这个人。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风物不似,人事亦非,中间隔了十年的光阴和太多变故,虞粲之显然早已忘了自己和宣桃,但他仍是像很多年前那样,对宣柳充满善意地笑了笑。
“宴会过后,姐姐特意找到我,提起与虞粲之这桩故旧渊源,问我还记不记得……”
“他是个好人,与这玉京中我们后来所见过的绝大多数人皆不同,”宣柳在此前几乎从不置喙宣桃的决定,但那一次,她斟酌着说出了:“小夭,我觉得你不该去害他,特别是他还曾帮过我们……”
宣桃却是不以为然,记起那段插曲与否于她而言并无分别,毕竟以宣桃如今的阅历再回看,那场曾令她们那样恐惧的遭遇着实什么都算不上,虞粲之无足轻重的援手也并未改变她们之后的命运,所以根本不值一提。
但宣桃知道不能如此与宣柳直言自己真实的想法——姐姐和她是不一样的:自她们沦落游仙楼至今,宣柳每一步都是在迫不得已下被逼无奈而行,可宣桃只经历了最初的屈辱和发现无可逃脱后,便迅速放弃了那些无谓的东西,开始竭尽所能拼命地往上爬:从奋力崭露自己的资质,表现听话忠诚,以求得游仙楼最好的资源栽培,更是甘之如饴且切迫地修炼着**经,也是主动攀附江朝歌!而她讨宠江朝歌的方式,除了供献自身,更有自愿为江朝歌做诱饵——对宣桃来说,男女双修情事不过是她换取所求的手段,所以她根本不在乎付出予任何人,于是她就这样一路以美艳诱魅的身体,不断钓引手握权势的男人□□合欢,凭**主导着织下一重重索命剧毒的蛛网,配合江朝歌血淋淋收割下了数不清的人命。然而同为**,宣柳却迄今仍守清白之质,她不愿对外接客,在楼中主要负责的便是对内调教炉鼎,然而她在行使这罪恶时,还是忍不住付诸了经手那所有可怜人真挚的感情,“尤其对那些年纪小的,还不懂事就被拐进来的小男孩、小女孩,她总是那么温柔悉心地照料他们,”宣桃对宣虞讲:“姐姐当真是很喜欢孩子……”
然而这么做也依然不能稍减宣柳的罪恶愧疚感,甚至教她感到了更大的痛苦,宣柳常和宣桃讲:“小夭,我是死后必须下地狱的人:小孩子们都叫我阿妈,可我实际却一直在做加害他们的帮凶……”——即便陷入污泥这么深,她内心未泯的良善仍教她不能认可以伤害别人为代价来保全自身,所以宣桃只能对宣柳辩说:“姐姐,并非我要害虞粲之,而是他自寻死路,江氏必杀他,所以无论我是否参与,他都必死无疑,那么我们不如好好策划借此事牟利——这样他也不算白白死掉了对不对?”
宣桃完全不觉得自己这番话有什么问题,可宣柳听罢却看了她许久,问出了藏在心里很久的话:“小夭,为什么你总能这么坦然慷慨地牺牲别人的性命做谋划?可能我没有你那么远大的目标、眼光,这些年我帮你运作璇玑,为的就只是尽力保全大家,愿尽可能使大家都好过些……你总是安慰我情势有很多不得已,所以为了以后,现在不得不由人做委屈、牺牲,江氏树大根深,外力难以撼动,所以我们只能慢慢在内部渗透蚕食,所以你才表面依顺江朝歌,可从什么时候开始,我看你好像已不是单纯在为取信他,更像为了你自己的贪图野心……”在江朝歌都尚未发觉间,或许猎手的主次地位已发生了实质性的颠倒,在尝过越来越多刺激和甜头后,宣桃早已不满足于仅只被投喂,限于做令行禁止地听命配合于江朝歌的饵,而有了主观能动的野心,还巧妙将其藏在江朝歌的需求下,借着江氏的便宜,“你设计谋害宁氏等人的时候说玉京的世家权贵全都是一丘之貉,罪有应得,可即便虞粲之与他们不一样,你不仍觉得他就理该成为你的垫脚石?……那么,璇玑一直所流的血呢?你真的在乎吗?”
宣柳没有再说下去,但质疑的意思已很显然了,宣桃被气得发抖,又或许,是被突然点破了她现今性格里某些自己都不敢去深想的疯狂,让宣桃潜意识也感到了害怕,只能愤怒得分辩:“你说我为自己的野心?对,我承认——可这何错之有?!我已经付出那么多了!所以必须要得到更多!况且我往上爬难道不也是为了你,为了璇玑的大家好?!这世道唯一的真理就是弱肉强食,你不想去倾轧别人,那就什么都得不到!处于低处的弱势者就只能被践踏啃噬得尸骨无存!说到底虞粲之不过一介无关紧要之人,帮了你那一次,值得你如此?——那我呢?我一直以来为你所做的那么多……”宣桃眼圈红了,她对宣柳始终怀有难言的愧疚:如果不是她非要拐带姐姐同来玉京,就也不会连累她,所以落入风尘后,两人相依相伴这些年,宣桃一直在尽自己所能地“保护”宣柳,从前也不是没有客人看上宣柳,但宣桃知道姐姐性情,便总是千方百计拦下、甚至以身替她……甚至如果不是宣桃万般讨好江朝歌获取了地位,宣柳能享到现在这样相对“安宁”的好处吗?在这一刻,宣桃内心甚至忍不住升起了刻毒的怨怼:不是自己的“腌臜”,宣柳哪还能将“纯净”留守至今,有这些多余的善心?!可她现在却反来怪宣桃不择手段了!
“小夭…”宣柳也痛苦地哽咽,突然冒出了句在当时宣桃听来未当回事,却不幸一语成谶的话:“如果有哪天,要为你目的牺牲的成了我,你也能这么理所当然地践踏着我的尸骨向上爬吗?”
谈话不欢而散,然而这场夜宴给宣柳所招致的劫难却方才拉开帷幕——宣柳与宣桃同是**,修为虽有差距,却非天壤,所以本是打算由宣桃来做的事,换作宣柳其实也大差不差。
江朝云难得睡了个神清气爽的好觉,他轻易奈何不了虞粲之,宣柳却在他江氏鼓掌之间:况且他老早就想整治这个不识抬举的婊子了!当婊子还立牌坊!想起上次自己欲强迫她双修,这婊子宁死反抗的样儿江朝云就倒胃口,但之前有宣桃周旋,江朝云到底也未如何,但这一回,他铁了心,翌日一大早先是试探借宣柳的名义下帖邀虞粲之听琴,而可喜的是,虞粲之竟当真过来赴约了。
江朝云在打什么主意宣柳当然清楚,然不仅不配合,还竟当面戳穿:“帖子是江二未经我意下的。”只盼虞粲之能觉出蹊跷。
江朝云面色铁青,但当场无法发作,只能找补:“柳姑娘是那清白正经的出身,所以行事从来庄重……”
结果虞粲之不但相信了,还居然脸皮微微泛起红,抢白道:“我知道啊,姑娘一看就是矜持自爱的好女儿家——而我对姑娘虽有亲近之意,也只是想听姑娘弹琴罢了,并不怀狎亵的歹念。”
“这一夜虞粲之飘飘然地离开后,江朝云终于怒不可遏,使出了各种手段一定要逼姐姐就范…其实往常这种时候,我都会帮姐姐,但那一次…我们那时候刚刚吵完……”宣桃捂住了脸,“絮儿,你娘说得没错,我那时候就好像疯了一样,我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就只有不达目的不可罢休的一种劲儿,于是我不仅没有帮姐姐,还告诉了江朝云,只要他拿她抚育那些小孩子威胁,姐姐就一定会答应的……”
这也是江朝云决计想不到的办法:多么滑稽啊,一个一直在亲手将这些小孩子调教为炉鼎的人,却在乎这些炉鼎之后的命运吗?不忍见他们被过早、过快地残酷虐待、榨取走全部精华用废,因为这些被榨干得枯竭、瘦小身躯还遍布性虐伤的小孩会奄奄一息地用小手拉着宣柳告诉她:“阿妈,我好疼啊…”
——这诛心毒计果然奏效,甚至未及落实,宣柳就轻易就范了。
“如果我早知,这样逼姐姐最终会害死她…”宣桃永远挺直的脊背塌下去了,几乎是伏在小宣虞身前在向他忏悔:“絮儿,不要恨你娘,全都是姨母的错……况且我怎么也不会想到,我怎么也想不明白,”宣桃抬起了满是泪痕的脸,永远像饮过血一样嫣红的丰唇神经质地颤抖——这折磨了她太久而无解的深深困惑,让她只有来问小宣虞,宣桃用那双饱溢风情,细看下却也饱藏世故风霜的泪眼迷惘地盯着小宣虞,似乎执著求助于一个答案:“——姐姐怎么会真的爱上虞粲之呢?”
——这明明从头到尾就应该只是一场龌龊的陷害阴谋,而宣柳更从伊始就再清楚不过了,“姐姐虽心性柔顺,却恰恰也是淡薄的人,在风月场漂泊阅尽,怎么会不懂嫖客与妓女的故事,有谁会付出真感情呢?”宣桃与那么多男人也都纠葛缠绵,床第间亦有海誓山盟,可却怎么也想不明白,于是她问小宣虞:“姐姐为什么会那么爱虞粲之,甚至爱到了他死就也不愿意独活的地步?”
没有人知晓宣柳的心迹细节,包括虞粲之——正像宣桃所预言那般,这在情爱上始终未开窍的男子一朝坠入爱河,便是一发不可收,开始日日都来玉璇玑院报道,而和他相比,宣柳的表现始终淡淡的,宣桃曾听到过虞粲之问宣柳:“小柳叶儿,你咋总是不开心呢?”宣柳反问:“你开心不就好了吗?”虞粲之凑到她耳边低声:“是啊,我一见你心里就由衷觉得欢喜,小柳叶儿,你知道吗?我第一眼见你,就喜欢得不得了,回去后不由自主就想你,和你一块儿不高兴的烦心事就都忘在脑后了,所以也希望你也能因为我变开心——我送你的东西你是不喜欢吗?”他日日来,都带着淘来的礼物,有漂亮的首饰、花一类,更多还是名贵的琴、罕见的乐谱——宣桃心里暗自尖酸地讥诮他假模假样的伪君子:难道还真把宣柳当知音不成?面上却是代宣柳调笑道:“你嘴上说得好听,可每日风尘仆仆急着来去——谁知道在外头都忙着做什么呢?也就在这儿呆这么一时半刻的,还想我姐姐给你好脸色。”
虞粲之还以为宣柳真是因这个别扭,只因不好意思问闷着,一时被莫大的欣喜砸中了,他有双讲情话分外动情的眼睛,热切地瞧着宣柳:“我是有要紧事忙,等忙完就多陪你好不好?——那你想知道怎么不问我啊?你总什么都不问,也不问我家里的事,我还以为你一点都不关心——并不就像我心悦你那样心悦我呢!”他指和江三娘的情况,宣柳却想要避及,转移话题,也是真责怪宣桃多话,蹙眉撂了脸色斥道:“你在这儿瞎说什么?!”竟是真的生气了。
她和宣桃关系还在僵硬,尤其每次见着虞粲之,情知宣桃是为害对方,宣柳心里不舒服,对她便态度更差,宣桃也不敢太惹她:“好好,我不讨嫌了。”
她走后,宣柳的神色依旧不好看,虞粲之却会错了意,小心翼翼地说:“小柳叶儿,我从没主动和她说过话啊,是看在她毕竟是你妹妹…你要是不喜欢,我从此都无视她……”
宣柳愣了下,才意识到虞粲之是还记着宣桃最初□□他的事,以为宣柳不快是因拈酸计较这个,一时,心间滋味复杂,说不上话。
可是虞粲之以为她默认,且打听宣柳的事也听说了宣桃有这方面“抢姐姐男人”的前科:“你妹妹是不是老看你性子软和,就欺负你啊?说实话,我挺不喜欢她的,”虞粲之现仍与宣桃不对付,除了看不惯她放荡轻浮,更多变成了不想宣柳与这个妹妹多瓜葛:“你在这里很不快活,对不对?我帮你赎身出去,好不好?”
宣柳惊讶地看向虞粲之,却又马上避开了他满含诚挚的眼,假说:“你家里的夫人太厉害,我不想惹麻烦,再说出去也不过是从一个笼子换到另一个,况且你别听别人乱传,小夭本就比我讨人喜欢,我个性寡淡无趣,小夭却是特别浓墨重彩的,从小俏丽可人,就算从前在家,爹爹阿娘也是更疼她些。我们确有小摩擦,但比之这么多年,伴着过了那么多困苦,都不算什么,事实上不管伤害还是感情,都是胶漆,让我们互相离不开……总之你要想让我开心,以后还是别说这样的话了。”她说着,却是用凉而发抖的手覆盖住了虞粲之的眼,让他那双令人心都在颤的眼不再装着自己,唇吻了过去,幽柔的**香弥漫开来,与宣桃更极度刺激感官的腻甜不同,宣柳的气息是似湿重得含着不尽雨意的云、冰凉得失色的月亮、重重牵缠勾连的柔婉花枝……
虞粲之被遮住了视野,心和感知却都沉陷在其中,气息逐渐急促粗重……淋漓的热汗顺着宣柳湿透的云鬓滴落到了虞粲之唇间——是汗吧?否则他怎么会尝到大滴的咸涩味呢?
翌日,当真浓云蔽空,天像一直昏着,晚间又落起大雨。宣柳站在窗前,一直等到更漏断时,仍未见虞粲之应诺而来——其实她早知道会是这个结果:或许虞粲之再也来不了了……
宣柳闭上眼,自己都很难形容她现下的感觉,她只知道她很累,累得什么都做不了,或许需要好好睡一觉……只想要沉沉睡过去,什么也不想了……可是梦里她竟又见到了虞粲之那双眼睛,那让她心底一刻不得安宁的诉情眼,他微微翘着嘴角和自己说情话,可说着说着,唇间却流出了血……
外间的电闪雷鸣几乎劈进室内,而宣柳被噩梦惊醒了!心攥疼,想要痛呼,但她甫一睁开眼,却发现有个人影不知什么时候蹲在了她的床前——虞粲之!
宣柳的惊叫扼在喉咙深处不能发出,身子控制不住地瑟瑟发着抖:虞粲之的脸和梦里一样惨白,雨水和鲜血一起从他身上淌下,汇在地上都是那么浓稠的一摊。
宣柳不能言语,心里自己都难辨到底是对虞粲之竟然未死的庆幸,还是对他现在来杀她的恐惧!她只想到了这一种可能:虞粲之逃脱了江朝云这一次精心设计的刺杀,那么一定回想发觉到了昨夜双修时宣柳给他下毒,故而才前来报复!
但虞粲之却是忍痛扯出了个笑:“小柳叶儿,是不是吓着你了?”
宣柳惊惧地盯着他,仍只以为他下一刻就要拔剑发作,却听虞粲之道:“我和你说过,我最近惹上了点麻烦,有人一直想杀我…这回险真跌在他们手里,和我一起的兄弟全死了……但快撑不下去的时候,我想起昨天答应你的,你还在等我弹琴呢,要见不到我,少不得担惊受怕,”他从怀中再掏那给宣柳带的乐谱,已全被血水污了,还在可惜:“哎呀,没法看了!”
宣柳紧紧盯着他,盯着他的剑鞘:“你只想和我说这个?”太素毒进入虞粲之身体的过程固然隐秘,可发作时会让虞粲之越行功越经脉阻塞难以运转灵力,而江朝云派去的杀手正当他此时发难,时机如此精巧,宣柳不觉得虞粲之会毫无怀疑。
可虞粲之顿了顿,却是道:“小柳叶儿,说实话,最危急的时候我自己都以为这一次栽定了——我惹上的人比我想象中更凶险,我现在回想还挺后怕的,也怕他们知道了咱俩的关系,趁我不在对你也下手,我知道你有修为,游仙楼里也驻着很多高手,但还是要叮嘱你万万小心,”虞粲之这回真的解下了袖剑“红尘”,却是为递给宣柳:“你拿来防身用,小柳叶儿,一定要保护好自己,对不起啊,给你招惹来这样的是非……”
宣柳怔怔的,这回没了阻隔,虞粲之看得清楚,是大滴大滴的眼泪在不绝从她眼中流溢出。宣柳张了张嘴,明明想问你为什么不怀疑我,你难道没觉出问题吗?却是什么也说不出来。
她望进虞粲之的眼睛,她一直告诉自己那里面装得是虚情假意,是哄骗她的,不要去相信……可现在她却想,为什么他不是骗她呢?为什么不能是骗她呢?——她是骗他的呀!怎么会有人这么傻,连这都看不出呢?——这把红尘剑,应该是用来杀她的呀!宣柳无声地落泪,一只手抚摸上虞粲之的脸、他的眉眼,另一只手握住接住了红尘剑。
——“美人赠我金错刀”,对任何一个剑修而言,相赠所持佩剑的意义,都绝非一般的情意。而这把“红尘”,更是虞粲之最危机时候出招、或是最关键时候用以一击必杀的袖里剑,是一个刺客与生死最攸关的傍身,他却毫不犹豫给了明明拿它用处不大的宣柳,意义与将性命相付无异。
——他是在把杀自己的剑亲手交予她,宣柳明明是该怕的:对这把太过寒意的冷刃,对自己去持握这把剑,冥冥中,她明明感觉到了它太锐利的锋芒也将伤及她自己,但她还是选择伸手,与虞粲之的手一起紧紧交握住了剑柄。
在这一刻,他们没有出口任何誓盟,但彼此心底却已结下了生死荣辱与共的约订。
而这出乎意料的失败令江朝云更心急火烧,也心里愈发发虚:虞粲之这一次或许还没回过味来,那如果再故技重施万一又没成呢?多蠢也会发觉了!所以再策划行事定得更万全谨慎,还是要从宣柳这里更发力——怎么能让虞粲之中太素毒更深还毫无觉察?这一计划,就引出了更歹毒的计策。
“太素其实就是**□□,男女双修合道,这些本质其实还是医术,江氏的人脉什么样的医者请不到?近些年魔宗婆罗门在南土盛行,听说密宗精善双修术,江朝云特意请来了熟悉相关的医者,于是提出了‘炼阴胎’这个法子……”即便是宣桃,在同小宣虞揭露他诞生的真相就只是杀害他生父的残忍阴谋,也实是难以启齿,没有脸面去细讲,借着抹眼泪的动作稍稍挡住了小宣虞定定盯着她的专注视线:“……我听了这法子的究竟后,考虑到对姐姐的身体修为都会造成巨大的损伤,其实坚决反对过,但江朝云、江朝歌一力要施行,甚至姐姐居然也同意了,我至今不知道她究竟是怎么想的……”
宣桃在最春风得意的时候,甚至一度错觉自己以**“掌控”住了江朝歌,连带江氏都任她所用,才会那么肆无忌惮地企划野心,可到了这时,她霍然发觉那其实依然只是江朝歌想要利用她罢了,而一旦江朝歌足够固执己见、不为她意愿所动,那她的反对就没有任何用。宣桃根本不想让姐姐为了解决虞粲之搭上几乎所有精纯的修为、甚至半条命,她回神突然意识到了她自己这是在做什么?——虞粲之就算不死又能怎么样呢?她们和江氏又非完全利益一体!可是她不能没有姐姐啊!宣桃就这样突然清醒过来了,但她却越发地不懂宣柳了:“我始终想不明白姐姐为什么要听顺,不提对她自身的损害,光是她那么爱虞粲之,为什么愿意去害他?还有她那么喜欢孩子,就连游仙楼的孩子都当作自己的家人骨肉对待,怎么会愿意用自己的亲生孩子去害孩子的生父呢?”
上个星期三次元有点事,挤出时间就只能写点番外,正好插在这儿也蛮合适,但这个番外重点的部分其实基本都在(下),一起放实在太长了,就先截了部分出来,(下)我争取明天赶出来哈,不是明天最晚也后天,下个星期就可以继续更正文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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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2章 番外 春风无渡(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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