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北尧绕过床尾，看到虞晚舟跟被子纠缠着试图从地上爬起来。
“这么大的床还不够你睡？”
虞晚舟揉着脑袋，抓住他递来的手掌：“我只是翻个身。”
孟北尧拉她起来。
昨晚他睡得不沉，潜意识里保留了一份警醒，半夜听见房间里隔一会儿就传来窸窣、窸窣的声音。
他瞬间清醒过来，以为是那些虫子爬进房间了，不动声色地扭头一看，就见虞晚舟脑袋搁在床沿，整个人斜着睡在对角线上，被子下各探出手脚一截，大字型在床面上划动。
窸窣、窸窣。
“……”
虞晚舟皱起脸，扭动双手手腕，说，“总觉得胳膊好酸。”
孟北尧绕床走过一周，沿途捡起被她踢下去的枕头、被子、另一床被子，起身看看她，欲言又止。
……算了。
虞晚舟还带着困意，见他利索地整理床铺，于是坐到书桌前，眼睛一闭，又趴了下去。
脸刚蹭到桌面，房门砰砰砰地被敲响。
“舟舟，你们起来了嘛？”
是小道长中气十足的声音，很快又传来顾玄让她小声点的抱怨。
小道长：“呵，你昨晚打呼的时候怎么不知道小声？”
顾玄：“胡说八道，我长这么大从来不打呼。”
徐意：“对，听过你打呼的都被吵死了。”
顾玄：“……”
听他们吵过一架，虞晚舟也不困了，这回不再嚷嚷着要洗漱了，进浴室换了皱巴巴的衣裳立马跑了出来。孟北尧已经开了门，站在走廊跟他们说话。
虞晚舟出来时，徐意正说到她早上的重大发现，见到她，当即招手：“快来，我知道怎么出去了。”
徐意领着她们走出去，室外阳光正炽，红日高高悬在天边晃得人睁不开眼。
昨晚睡下五个小时左右，徐意被道观里养成的生物钟准时叫醒，发现天空明明灭灭，像一盏不断开合的巨大灯幕，于是大着胆子出门查看了一番。出到宿舍门前，发现门口有很多死透的蛊虫，半截尾指的长度，躺在台阶下不到半米的位置。
“都是一些幼虫，大概只泡过几次尸油。”徐意一边烧了虫尸开道，一边解释，语气里透着点兴奋，“我只在古**上看过这种巫蛊之术，还以为早都失传了。这鬼肯定有点年头了。”
虞晚舟在心里默默点头，秋水如果真是从南朝游荡到现在，何止是“有点年头”，可算得上是祖奶奶了，她竟然还能被一个高中的年轻助教蛊惑，真是……
她正算着，忽然瞥见身边的孟北尧意味不明地朝她看了眼，不由一顿：“？”
那头徐意已经领着她们绕着宿舍楼转了大半圈，一直走到楼后的草地上。因为正对女生宿舍阳台，这里没有供人通行的小路，生长茂盛的金叶榆被修剪得圆润饱满，一株紧挨着一株，连成一片。
他们挨着墙走进草地中心，徐意拨开枝叶，露出一个隐蔽的小小井口。
井口边沿呈六角形，色泽陈旧，甚至结了一层厚厚的蛛网，不过蛛网已经被弄破了，挂在角落里露出中央黑漆漆的大洞。
就看了那么几眼，虞晚舟的表情越来越古怪了，趁徐意带着顾玄凑上去近看，她悄悄拉住孟北尧的衣摆，和他退后两步，小声说：“这口井……怎么看起来有点像我鸾鸣宫的那口。”
再一想，秋水也说自己是被人摁在井边一刀一刀划花了脸，恐怕就是死在这口井里。
志怪故事是这样的，鬼多半会在自己的死地盘桓。
如果这就是鸾鸣宫的那口井，该不会跳下就能回南朝了？虞晚舟狐疑地想了很多，一只手掌撑在井沿上盯着黑漆漆的洞口看得久了一点，听到孟北尧幽幽地开口：“这种废井，底下都是老鼠吧。”
一句话就把虞晚舟的胡思乱想止住了，搓着手臂连连后退，侧站到他身后，就露出个脑袋：“你们快回来。”
徐意哈哈笑了笑，说：“我早上已经下去过了，干干净净，顶多有点枯叶子。”
她挽起袖口，三两下把残留在井边的蛛网清理干净，一边说：“我四处看过，到处都有虫尸，就这一块干干净净，据我分析，这里就是那只鬼的魂柩……也就是棺材，死前所在。”
顾玄警惕地盯着井底：“那你带我们来这里不是自投罗网？”他想到死成一片的蛊虫，后颈麻麻的，“我可不想被炼成尸油泡虫子。”
“放心，死了这么多虫，说明那鬼现在的状况很不好。”徐意这时无比庆幸自己在道观的时候不务正业就爱钻研这些稀奇古怪的知识，“魂柩连通蛊域跟现实，从这里一定能出去。”
听她说完，虞晚舟跟孟北尧无声对视了一眼，心里想的是同一件事。
没一会儿，井口清理干净，徐意率先跳了下去。
顾玄趴在上面，只听见稳稳的落地声响起，一道手电从下方亮起来，看着并没有很深。徐意的声音清晰地送上来：“没事，下来吧。”
后面是两个“女孩”，顾玄得先照顾她俩，出于私心，他先朝同桌伸出手：“我走最后。”
孟北尧瞥了眼他的手，后退半步，表情抗拒。
虞晚舟也说：“我要走后面，万一底下还有蛇呢？”
顾玄一想也是，反正前后挨着走，底下又不清楚什么状况，还是应该两个大男人在前面开路：“行，那你俩跟在我后面。”
他的身影消失在井下，很快就传来他和徐意说话的声音。
“舟舟，你们下来吧。”
虞晚舟看着孟北尧，问题多多：“我该不会跳下去就回南朝了吧？你会跟我一起回去吗？如果你和我一起回去，那头会有两个陛下么？如果有两个陛下，我会不知道该选谁……”
孟北尧眼皮跳了两下，拎起她一起下了井。
古井呈上窄下宽之势，不深，只是黑。
虞晚舟好端端地站在井下，也并没有回南朝。
打开手电后大家四下看了看，井壁确实挺干净的，井底也没有积水湿泥，厚厚的一层枯枝败叶铺在地上，踩在脚底发出咔嚓咔嚓的声音。
井壁一侧有个小洞，勉强够一个人弯腰进入。
徐意打头阵，出发前往每个人手里塞了一小叠明黄色符纸，符上用红朱砂画了些什么，笔迹潦草看不出来：“昨晚加急赶了一些，有备无患。”
发现每张符上的花样各不相同，顾玄对着手电拼命辨认：“这些符各是什么用？”
徐意刚给虞晚舟发完最后几张，回头，含糊地说：“差不多吧……”看他们三人都露出微妙的表情，干笑两声，“朱砂是观里的，多少起点震慑作用。”
顾玄捏着那叠鬼画符，默默后退两步跟虞晚舟靠在一起。
四个人排成一列，手拉着手往里走。
刚开始的通道低矮狭窄，每个人都半弯着腰才能通过，两个女生还好，虞晚舟前后两个男生实际身高一米八出头，整个脊背膝盖都弯下来，走得缓慢。
徐意走得快，还被顾玄讽刺了两句身高。
又过了一会儿，通道渐渐变宽变高，足够舒展了。
顾玄活动了两下脖子：“怎么跟原始人进化一样。”
虞晚舟回头看了眼孟北尧，见他没被牵住的手也搭在后脖颈，眼眸低垂，前面晃动的手电光斑从墙壁反射，或明或暗照见他的心不在焉的脸。
“你在想什么？”
通道太小，也没办法说悄悄话，她索性问出声。
孟北尧回神，前面三人齐刷刷都回头看过来，目光落到虞晚舟身上，沉默片刻，直说：“你们没有听见什么声音么？”
三个人对视一眼：“没有啊。”
“你听见什么？”
孟北尧抿唇：“我的名字。”
说着话，他的目光直直看着虞晚舟，她也就心照不宣地明白，不是“孟北尧”，而是“陛下”，就像她在十三中校门口听见的那声“娘娘”。
徐意却想偏了：“难道那鬼就是冲你来的？你该不会是她的曾曾曾不知道多少辈的孙女吧？”
顾玄：“哪家曾曾曾不知道曾多少辈的奶奶会来杀曾曾曾不知道曾多少辈的孙女？”
徐意想法天马行空：“古时候多少血亲之间的药引例子，没准就是这层关系养起蛊来特别厉害呢。”
顾玄：“闭嘴吧，神棍。”
说着说着又吵起来了。
虞晚舟趁机蹭到他身边：“是谁的声音啊？”
孟北尧摇头。
“也对，你都不记得了。”虞晚舟若有所思，目光狐疑地在他身上转了两道，“你做暴君的时候是不是惹桃花债了？”
孟北尧倪她一眼：“你不就是。”
虞晚舟很受用，翘着嘴角，装模作样哼了一声，转回去了。
孟北尧看着她的背影，垂眸收了情绪，老实说，他现在已经接受了虞晚舟口中的前世今生，但他着实不能接受自己上辈子是个杀人如麻的暴君，那一声声陛下，听来都像是冤死鬼的凄厉哭声。
这时，前头伸来一只手，悄悄地握住他的。
虞晚舟捏了一下手掌，小声说：“别怕，我以后不喊你暴君了。”
孟北尧没做声，用力握紧她的手。
按照徐意的说法，通道不长，很快就能出去了。可是他们越走越远，虽然没有时间概念，但是双脚的酸痛证明已经走了很久，前方黑漆漆似乎永远没有尽头。
面前忽然出现了好几个岔路，他们不得不停在中间商量。
每个洞口都有阴风阵阵，似乎都能通到外面。
顾玄自告奋勇，腰上系根绳子，挑了其中一条去探路。
剩下的三个人蹲坐在圆圆的洞穴中央闲聊，时不时拉一拉放出去的绳头。
没一会儿顾玄就回来了，皱着眉抱怨说：“里面太绕了，而且越往里走越小，要不是墙壁硬邦邦，我还以为钻进什么东西的肠子了……”
逼仄的小室内骤然一静。
四个人互相对视一眼，手臂竖起一层鸡皮疙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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