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林、虫鸣、赤清峰上终年不灭的炉火,虞晚舟以为自己早就忘记了。
现在想来仍是奇妙的际遇,前一天她还蹲在丹室内喂虫子,第二日就被京中贵客选中收作义女,即刻就要到上京去。
临别前夜,虞晚舟在师太禅室前找到了跪哭不止的秋水,寻了个蒲团垫子在她身旁坐下来。
“最后一晚了,不陪陪我吗?”
秋水抹了眼泪:“你快滚吧,我再也不想见到你。”
彼时还叫作霜白的小道姑实话实说:“我其实一点都不想去。我有些害怕。”
秋水:“你是在显摆吗?”
霜白摇头:“从来没听过官老爷在道观里挑义女的。而且上京香火鼎盛的道观何其之多,他偏偏长途跋涉将夫人送到僻壤穷乡的赤清山,这样行事你不觉得古怪吗?”
她声线虽稚嫩,说出的话条理清晰有理有据。
秋水哽咽了声,说:“你最古怪了,一面耍心机在官老爷面前争表现,一面又跑到我跟前来说这些诋毁的话。”
泪水接着又落下来,她拉住霜白的手:“我们俩都是被师太捡回来的,从小吃住在一块儿,你不能抛下我去过好日子!”
霜白说:“如果是好日子,我一定来接你。”
“真的?”
“比珍珠还真。”
……
霜白没有回去接她。
虞府的生活并不似秋水幻想中那样美好。
进府后不久,府内似乎发生了丧事,但阖府上下秘不发丧,只是个个眼中都似有悲痛。虞夫人开始发病,偶尔抱着她痛哭,更多的时候掌掴谩骂,不像对待养女,倒更像杀女仇人。至于虞老大人的态度就更古怪了,虽然找人教导她礼仪和学问,时常温和地询问她近况,可看向她的目光总像在打量一件待价而沽的货品。
她如同一道被排斥在外的影子,下人们待她只会毕恭毕敬喊一声娘子,她的名姓、过去、甚至喜好,都在被一点点打磨重塑,直到半年后的年关,这道影子终于完美契合上死去的那个人。
守岁当晚,虞老爷带着她推开一个偏院的门。
月朗星稀,一具棺椁就静静躺在月光之下,棺椁内躺着一个和她年岁相仿的女孩,身着华服彩裙,双手端放在身前。
本该是端庄安详的死状,然而尸体的脸部却坑坑洼洼几乎只剩下半个凹陷的深洞。
她只看了一眼,惊骇地捂住嘴连连后退。
“你进府不到半月,她就病重失治、无力回天了。”
“这蛊名叫美人面,一虫噬旧蛊,一虫塑新面,是觅清师太云游南诏的时候收罗而来。你跟在她身边最久,不该不知道。”
“这蛊名字漂亮,作用在活人身上却极为霸道,很少有人能挺过一整夜。你从小帮觅清试蛊,区区美人面,应当弄不死你吧?”
美人面最终没有弄死她,只是从此世上少了一个名叫霜白的小道姑。
秋水和她自年少分别,再见面已经是数年后,故而她怎么也想不通为何美人面对她不起作用。
因为这张脸本来就是靠美人面重塑而来。
虞晚舟缓缓睁开眼,看见扑倒在地痛苦蠕动的美人蛊,还有秋水错愕的神情。
一行泪无知无觉地从秋水的左眼眶滑落,掉进她崎岖不平的脸,转了几折,被手抹去了:“你没有来接我。”
虞晚舟的脸上褪去惯常的傻呵呵的笑,平静地看着她:“但你还是离开了赤清山。”
秋水:“对,听说你进宫做了贵妃,我气疯了。”
“虞老爷找上师太,说你在宫中受陛下的护佑,根本不受他管束,要找个人进宫监视你。我便吞了蛊丸自请入宫,作为她们威胁你的筹码。”
只是她没想到,师太一直在用霜白试蛊,霜白是无法为虞家诞下太子的,陛下也根本没有碰过她。
她不敢告诉太后自己和霜白都没有了利用价值,却又忍不住在后宫使一些挑拨手段,最终落得一个填井的下场。
种种往事浮现在眼前,秋水脸上浮现出又哭又笑的疯癫神情。
虞晚舟看着她:“放我们出去吧。我们之间的恩怨在许久以前就了结了。而陛下虽命人杀了你,但他现在是孟北尧,终究不该为上一世的错而偿命。”
秋水怔忪片刻:“我说过,不是陛下杀我。”
虞晚舟一愣,秋水却倏地闪身面前,凌厉的面庞如同修罗恶鬼。她说:“放你们出去可以。我只有一个条件。”
虞晚舟问:“什么条件?”
“杀了我。”秋水闭上眼,喃喃重复,“杀了我吧。”
……
——————
虞晚舟整整睡了一天,梦中并不安稳,一只巨大的虫子趴在她脸上,肥胖的肢体一耸一耸,发出咯吱咯吱啃噬头骨的声音。
清晨,四个硕大的黑眼圈在校门口相遇了,恍若隔世。
顾玄深深看了她一会儿,目光闪躲开,问:“你还好吗?”
猜到他大概已经想起什么,虞晚舟亦是不自在,脖子乱转,说:“还好。”
“那就好。”
“……”
“……”
尴尬的沉默在半分钟后才被打破。
一只手臂从后挽住虞晚舟的脖子:“早啊!你们俩!”
直到面对面看清两个人的脸,关雪大惊失色:“怎么回事?你们被狐狸精吸干精气了?周末干什么去了?你们俩不会……”
顾玄打断她:“玩密室逃脱了。”
“啊?你们密室逃脱不叫上我和郑嘉莉?太不够朋友了吧!”
顾玄想了想,纠正她:“郑嘉莉是舟舟同桌吧?她也在。”
关雪:“乱说,郑嘉莉周末给我补课呢。”
“可是……”
顾玄张了张嘴,忽地顿住了。脑中闪过一个被忽略的人物,电光火石之间一切都被串联起来了。
他的脸色霎时很精彩。
虞晚舟不敢再看他了,抱住身边关雪的胳膊,脑袋搭着她的肩膀往里走:“好困好困,快进去吧。”
关雪回头望一眼,耸肩撞她:“从实招来,我怎么觉得你俩怪怪的?”
事已至此,虞晚舟决计是要摊牌的,于是她小声说:“我脚踩两只船,被发现了。”
关雪目瞪口呆,半天,竖起拇指:“牛的。”
途径九班教室,又和孟北尧撞个正着。
他的脸色也不好看,正拿着水杯从教室里往外走,正好碰上虞晚舟。
“陛……”虞晚舟几乎要脱口而出,及时反应过来,松开关雪的胳膊迎了上去。
“我有话和你说,跟我来!”说着拉他朝楼梯口走去。
动静不大,但是九班一整个静了静。
关雪站在九班门前,孤立无援接受异样的目光洗礼,半天才反应过来:“我靠!孟北尧!”
钱进沉痛地捂住了眼睛。
————
“陛下,我们的奸情被发现啦!”
上到天台,虞晚舟劈头盖脸就是这样一句话,威力不亚于“红杏出墙”。
“……”孟北尧不知道说什么。
她将早晨和顾玄的偶遇绘声绘色说了一通,将顾玄各种细腻的微表情逐一放大分析,得出结论:“完蛋啦,他全想起来了!”
话毕,拉着孟北尧的袖子,把他左左右右前前后后打量一遍。
孟北尧抬起手掌把她定在原地:“干什么?”
虞晚舟盯着他的眼睛:“所以,你想起来了吗?”
孟北尧板着脸:“没有。”
“一丁点儿都没有?”虞晚舟不甘心地再次确认,用上重音,拇指掐着食指指尖比划了个“丁点儿”。
孟北尧想了想,也学着她比手势:“一丁点儿。”
拇指从指尖离开:“……都没有。”
“……”
失望之下,虞晚舟嘟囔了句:“真没用。”
孟北尧静静抬眸,又露出许久不见的死人脸:“那你就找有共同回忆的有用的顾玄去。”
生气了。
虞晚舟自知失言,捂住嘴从长凳那头挪啊挪,挪到他身边:“就找你。”
肩膀挨到他手臂,少年身体蒸腾的热气隔着薄薄的校服袖子传来,两人都有一刻的紧绷。
安静了片刻,上课铃声响起,孟北尧坐不住了,站起来往外走:“没事的话去上课了。”
“奥。”
虞晚舟跟在他后面,右手无意识拨过沿途支棱出来的小小花枝。
馥郁的香味交缠着一起绕上她的手腕。
虞晚舟抬眼看了他几次,终于在他跨出天台大门前揪住了他校服袖口。
孟北尧停了脚步,低下头。
虞晚舟再接再厉,做贼似的顺着他袖口往下,把左手塞进他宽大的手掌中。灼热的掌心相贴,两人下意识对上目光。
虞晚舟眨眨眼,小声说:“现在还不可以牵吗?”
孟北尧嗅到花香了。
他垂眸,语焉不详地从喉咙里挤出一个音节:“嗯。”
就在这时,天台的门哐当一声被撞开,露出教导主任铁青的面目狰狞的脸:“你们俩!干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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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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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第2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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