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砚秋半架着少微带他回了客栈，将他安置在床榻上。其间，林二不停在楚砚秋耳边问话，左右是些别着急，是病总有医治的法子的话。楚砚秋脑子也是一团乱麻，思绪搅在一起，连带堵住了他的听力。
至到了客栈，他觉得稍稍安全的地方才逐渐冷静下来，街上的人来往叫卖的声音，楼下小二叫喊上菜的声音缓缓回响，可是他听不见少微的呼吸与心跳。他赶忙贴上少微的胸膛，可仅仅隔了一层皮肉，声音却是那么微弱，好似一只濒死的蝴蝶，用尽此生最后的力气煽动翅膀。
一旁的林二抬起手从少微的脉搏上离开，看着楚砚秋摇了摇头，道：“我修行尚浅，竟从未见过如此古怪的脉象。或许只有医宗能够救他了。”他垂眸看着楚砚秋的发顶，刚刚还在和他龇牙咧嘴的人儿此刻如同一朵枯萎的花，春天离去，他也绝不独存世间。
“叶子给我吧。”楚砚秋站起来，挺直背，一脸镇定地看着林二，摊开手掌伸了过去，除了眼角的微红没有人能证明他的慌乱和悲伤。
林二赶忙将枯叶递给楚砚秋，递出前特意用客房准备的茶水过了一遍。原先干枯得一碾就碎的枯叶此刻软趴趴地瘫在楚砚秋的手掌。他看也没看林二一眼，开窗，脚尖轻点便没了踪影，只剩下林二一人站在窗边眺望没有楚砚秋踪影的远方。
多亏林二是个傻的，既听不懂李清山的话，又极易听信与有关楚砚秋的一切。现下他的包袱里还揣着一幅仙盟用来追捕楚砚秋的画像，只不过上面的面容与楚砚秋差了十万八千里，难怪这二愣子一直认不出楚砚秋。
刹那之间，楚砚秋以来到郊外，他深深看了眼太重城的方向，转头看向一茬接着一茬离开太重城的人，多是携家带口，大包小包挂在身上，手牵着妻子和孩子，还有采买药材离去的人，他们的眼里闪着亮光，那不是对瘟疫和死亡的恐惧，是对团聚的希冀。
“吱呀——”是牛车压过石子，车轮发出的声音。一辆装满药材的牛车从楚砚秋的身边经过，车上坐着是楚砚秋进城时遇到的那个大爷，看大爷红润的脸色，知道他此行不止会收获丰厚的报酬，还有与家人不愁吃穿的一段幸福日子。
大爷余光见着了楚砚秋，却没有认出他来。为了混淆李清山的认知，楚砚秋用上了贴身放着许久未用的易容咒，这咒只可变换面貌，不可变换自身灵气属性，不过楚砚秋也没多少灵力可用。只不过没想到李清山却坚定地认准自己，不愧是白眼狼，狼鼻子嗅觉挺灵敏的。
楚砚秋想着不自觉笑了出来，没想眨眼间脊背佝偻，额头冒出一层冷汗，手撑着膝盖，可腿也不自觉地软下来，他只好一步作三步走，走到一颗树边倚靠。
“嗯……”楚砚秋实在忍不住，呻，吟泄出了唇。只见他捂住脑袋，不停地摇头。
有一道声音不停钻进楚砚秋地脑袋，在向他喊冤！
“救命！”“我还不想死，我还年轻！”“好痛好痛好痛……”一群人的惨叫混合在一起，像一根根尖针，一句话刺一针，密密麻麻地扎下去，楚砚秋的脑仁要被捣成浆从耳朵鼻腔流出来。
他用力捂住脑袋，想用自己的力量抗击无来由的惨叫，可是一个人怎能抵挡千万人。
楚砚秋用通红的双目，四处乱晃，他已然失去理智。
忽地，他的目光定上一片甘草，那是从大爷的牛车里颠出来的，被一个眼尖的小孩捡了去。这是一种放在嘴里咀嚼能渗出甜味的药材，在“甜”十分稀缺的时候，甘草在小孩子眼中可谓是珍馐，可在楚砚秋眼中，小小的一片甘草上面却附着浓重的黑气。寻常来说“灵”只能感知到，这是属于修真人独有的默契，而这上面附着的灵浓郁到肉眼可见，且是灵中怨气。
楚砚秋忍着剧痛，踉跄走上去一掌打掉了小孩即将放进嘴里的甘草片，惹来小孩的嚎啕与他母亲和父亲的白眼和辱骂，不过见楚砚秋脸色苍白，眼神涣散，嘴唇不住颤抖，以为是疫病上身，嫌晦气急忙抱走小孩离开了，无人知道楚砚秋适才救了一条命。
一时之间，楚砚秋身边空出了一大块，毕竟没人愿意与疯子病人打交道，这也方便了楚砚秋的行动。只见他一步，两步，咬着牙，瞪着眼往大爷的牛车走，幸好医宗为了掩盖后山了路口种了许多树，让他有东西搀扶；幸好，大爷的牛忽然不听使唤，怎么也不动，楚砚秋这才赶上大爷。
大爷见瘟疫靠近自己，拿起赶牛的鞭子对着楚砚秋，却没想楚砚秋说了句：“对不起。”声音弱如蚊咛，大爷年纪大了耳朵也不好，他走下牛车，隔着一个牛车的距离大声喊：“你说啥？”
楚砚秋笑了一下，他听不见大爷的话，脑子里满是惨叫，现下他模糊的视线中捕捉到大爷下了车，手无力地打出一个响指，牛车上的药材自己燃烧起来。
火迅速蔓延，连带着板车，而牵着牛的绳子早在火燃起那刻断开，没有绳子的束缚，老牛立马跑开，却见它的主人往着火的板车上扑，想用自己的身体扑灭这股“神火”，老牛不动主人的艰辛，用牙齿咬住主人的衣服将他往外拖。
大爷泪眼婆娑看着这车他用命换来的药材，原以为是老天相助让他在瘟疫的大掌下逃脱，没想在这着了道。
“给你……”楚砚秋从腰带里掏出一小块金子，那是他原本打算逃离少微后的路费，现在他要为他的“错”付账。
大爷怀疑地看了眼楚砚秋，最后还是接下金子速速离开了此地。
“走水了走水了！”周围不停有人喊着，但在城外，哪有水来救火。
楚砚秋坐在不远处，火光映在他的瞳孔，焦烟漫天，还有无数的怨灵升天。
这时有人想到用土灭火，可楚砚秋放得可是灵火，哪是凡间的土可掩埋的。
“噗——”一口黑血吐出来，楚砚秋实在咽不下去一股脑喷了出来，脑子里的惨叫声愈演愈烈，叫唤的内容也愈加丰富。楚砚秋弯唇一笑，痛久了就麻木了，他现下竟还有心情细细鉴赏这些惨叫的话语。
“宗主……”楚砚秋的笑容僵在脸上，他貌似听到了有人在唤他，随后摇了摇头，天下宗门林立，宗主也多，怎就一定是唤他的。
火越燃越小，最后只剩下手掌大小，眼见这批有问题的药材燃烧殆尽，脑中的惨叫也渐渐弱了下去，楚砚秋站起身拍拍屁股的灰准备走人，没想脑中最后出现了一道声音，不是惨叫，不是喊冤，是道歉，“弟子失职，愧对万鸣宗上下，愿来世报答恩情。”
这句话，压弯了楚砚秋刚刚挺起的脊背，他撑着树，看到医宗弟子匆匆赶来，连忙将喉间的腥甜咽下，捏了个诀，消失在众目睽睽之下。
楚砚秋能够感受到自己的修为在慢慢恢复，却不知是何种契机刺激，先前万民药铺遇神秘黑影，后医宗后山逢李清山，现下一把火烧尽附有怨气的药材，他的修为一层层恢复，他已然能捏一些简单的诀了。
楚砚秋找了块稍微平整的石头坐下，抬眼看了眼周遭层层叠叠的山，不愧是太重山，一重复一重，鬼都难寻。
他拿出林二给他的枯叶，放在唇边，呼出一口悠长的气，“唔——”好似低声幽鸣。
楚砚秋的师妹谢叹燕自幼修习生灵道，天赋异禀，凡是有灵之物皆能感知，此声会在世间无数的灵中传扬，最终传到她的耳里。
于是楚砚秋静静坐在深林之中，直至眼前一点亮光也没有，夜鹰在林间飞行擦过他的肩头。
楚砚秋丝毫不怀疑师妹的能力和承诺，第一反应竟是怀疑林二，转念一想却笑出了声，林二那二愣子骗人没把自己绕进去就不错了。
距离他离开客栈已过去两个时辰了，不能再拖了。
除了谢叹燕，现下能救少微的只剩下医宗那群呆头呆脑死心眼的大夫。不，看今日他烧得那车药材，医宗的天估计已不再澄清。
楚砚秋嘴唇一动，人便闪到了医宗门口，虽现在的修为未及前世的十之一二，但绑一个只会看病的大夫绰绰有余。
夜晚依旧灯火通明的医宗，咳嗽声呻，吟不断交织，始终查不清病因的弟子在院内急得跺脚，但也只能在煎药时渗进一点自己的灵力进去，祈求怪病趁早痊愈，丝毫没有意识到医宗进了只老鼠。
“师弟，我来吧。”后院原是晒药的地方，现在支起了一口大锅熬药，现下病情不明，病因不明，他们便不停给病者灌下补药，延续生命，同样延长了痛苦。
被称作师弟的少年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眼下是一片青黑，走路时还撞上门柱，额头瞬间鼓起一个大包。
楚砚秋病急乱投医，现下的情况能有大夫就好，毕竟他现在的修为绑不来最厉害的那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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