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也僵立在院中，夕阳余晖下，他的影子被拉长，却驱不散心底的寒意。
他强迫自己迈着沉重的步伐回到房中，每一步都像踩在薄冰上。门被轻轻关上，无数的疑问在岑也脑中疯狂盘旋。
“你到底……把我当成什么……”
谢亦扬的质问陡然回响，如果他真的听到了这些对话，无异于火上浇油，不仅会坐实玩弄感情的猜想，甚至，可能会让他联想到更可怕的事情，比如……夺舍。
【宿主，请保持冷静！】系统的声音在脑中响起，带着一贯的机械感，此刻却显得格外冰冷。
“冷静？你让我怎么冷静的了？他万一听到了，怀疑我……”岑也手无意识扣着书案的边缘，指节泛白。“他会怎么想？他一定会认为我接近他、讨好他全是别有用心。”这比之前的误会都严重百倍，甚至，可能会让他的身份暴露。
【但是小翠说，谢亦扬没有当场发作，可能他并未完全听清。或者……他在观察。宿主，此刻慌乱才更有可能暴露破绽。】
岑也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心底的烦躁和恐惧。
系统说的没错，谢亦扬的反应太反常了。按照他之前质问的性格，如果真听到了，要么当场冲进来问他“系统”是什么，“任务”是什么，要么……就该直接拔剑了。
可都没有，他只是沉默地、一声不吭地离开了。
这反常的平静，更像是暴风雨来前的死寂。
他重新坐到桌前，强迫自己拿起古籍，目光却无法聚集在那些晦涩的文字上。
他必须做点什么，不能坐以待毙。
试探。
岑也脑海中闪过这个念头。他需要试探谢亦扬的反应。
他猛地站起身，对着门外扬声喊道：“小翠！”
小翠很快出现在门口：“少主有何吩咐？”
岑也故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和颤抖：“去……去请谢师兄过来。就说……就说，我今日在藏书阁多有冒犯，请他过来，容我当面致歉。”
他紧紧盯着小翠，补充道：“你亲自去，务必见到他本人，看他……是何反应。”这既是一个低姿态求和信号，也是一个危险的试探。如果谢亦扬肯来，或许情况还没到最坏。如果他断然拒绝，甚至反应激烈……那就不太妙了。
小翠应声而去。
时间在死寂中流逝，每一分每一秒都显得格外漫长。岑也手指无意识敲击着桌面，心跳如擂鼓，身体紧绷到了极致，注意力全放到了院中。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终于传来了脚步声。岑也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小翠独自回来了，脸上带着一丝困惑和小心翼翼：“少主，奴婢去了谢师兄的住所，他不在。问过附近的弟子，都说没见到他人……”
“不在？”岑也的声音有些干涩，“知道了，下去吧。”
书房的门再次关上，岑也的脸色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更加苍白。
不在……
是真的不在，还是……不想见他？是巧合，还是故意躲着他？
谢亦扬像一滴水落入深潭，无声无息地消失了。这份宁静，却比任何狂风暴雨都更让岑也感到窒息。
他感觉自己站在悬崖边，脚下就是深不见底的深渊，一步踏错，便是万劫不复。
然而，让岑也心神不宁的对象，此刻正跪在岑青山面前，他虽然是跪着的，背却挺得笔直，脸上还是一脸漠然，书房中烛光跳跃，将他半张脸隐没在阴影中。
“宗主，我还是希望您能够三思，毕竟岑也是您的孩子。”
二人谈话似乎进入了尾声，岑青山听到这话，缓缓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居高临下看着跪在地上的谢亦扬，鼻腔中发出一声怒哼：“谢亦扬，你别太把自己当回事！”
声音在寂静的书房里激起令人窒息的回响。
谢亦扬缓缓抬起眼帘，没有任何辩解，只是平静地重复一遍：“宗主明鉴。事情已经无法控制，关乎血脉亲缘，望宗主……三思。”
“血脉亲缘？”岑青山怒极反笑，宽大的袖子猛地一甩，带到了桌案上的笔洗。墨水瞬间泼洒开来，在地板上晕开一片狰狞的墨迹，“你懂什么血脉！我岑氏之事，何时轮到你一个外姓人指手画脚！是谁给你的胆子？”
他几步走到谢亦扬面前，威压如同实质。但谢亦扬挺得笔直的背依旧未曾弯曲分毫。
“无人指使，弟子所言，皆出本心。”谢亦扬的声音平稳，只是那双垂在身侧的手，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弟子只是觉得，少主情况越来越严重了……”
“够了！”岑青山厉声打断，胸膛剧烈起伏着，眼中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此事你不用管了！我自己的儿子怎样，我自己说了算，轮不到你这个外人插嘴！更轮不到你在这里假惺惺地充作好人！”
“宗主……”谢亦扬还欲劝阻，岑青山忍无可忍施压道：“你可知宗门内，以下犯上，冒犯宗主，该当何罪？”
“宗规第二十六条规定，宗门内以下犯上者，该罚鞭笞二十。”
岑青山见他这副样子，也来了火气，语气不容置喙：“来人！”
“去，把我的鞭子拿过来，你们谢师兄以下犯上，我要当堂处置！”
岑也独自坐在昏暗的房中，他神经紧绷到极致，几乎要窒息于这份死寂的等待时，一阵隐隐约约的喧哗突然刺破院中的宁静，越来越清晰。
紧接着，房间的门被小心翼翼地推开一条缝，小翠苍白着脸，气喘吁吁地挤了进来，声音惶恐：“少主！不好了！出事了！”
岑也心头猛地一沉：“何事？”
小翠咽了口唾沫，结结巴巴道：“奴婢刚刚听到动静，远远看见……看见主殿那边，宗主大发雷霆，还让人去请了刑鞭！外面围了好多护卫弟子，隐约听到，好像……好像跟谢师兄有关！”
“谢亦扬？！”岑也猛地站起身，椅子腿在地面上发出刺耳的声响，“你说清楚！他怎么了？”
“奴婢不敢靠太近……”小翠急得快要哭出来，“就听见宗主怒斥的声音很高，说、说谢师兄以下犯上，然后就有护卫匆匆去取刑鞭了！他们都说……谢师兄触怒了宗主，要被当堂鞭笞！”
“鞭笞……”岑也脑中嗡鸣作响，他猛地冲出门外，朝主殿方向跑去。
小翠在身后急得大喊：“少主!宗主在气头上，莫牵扯上自己……！”
岑也脑中一片空白，难不成，谢亦扬是跟宗主告密去了……？那他该怎么办……？
他闯进护卫弟子中，奋力挤开：“让开！给我让开！”
弟子们看到是少主，都纷纷让开一道路，岑也冲到最前面，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就听到岑青山数数的声音：“八……”随后便是一声鞭子落到皮肉上的闷响，“九……！”
他猛地抬起头，就看到主殿中央令人窒息的一幕。
谢亦扬跪在那里，背脊依然挺得笔直如松，原本雪白衣衫已经被撕裂，一道道暗红的鞭痕纵横交错，渗出刺目的血色。岑青山手中拿着一根乌黑的鞭子，面色阴沉，再次高高扬起——
“十！”
鞭影甩落，伴随着皮开肉绽的闷响，谢亦扬的身体微不可察地紧绷了一下，却未发出一丝声响，汗珠混着血水布满额头。
一股寒意瞬间窜上岑也的脊背，他脑中嗡嗡作响，把其他想法抛掷脑后，几乎是不假思索，他疯了般冲上前去，挡在谢亦扬面前：“住手，停下！”
岑青山还未反应过来，那鞭子已经直直朝岑也身上挥去，下一秒岑也脸上立刻传来火辣辣的疼痛。
他怒目圆睁：“逆子！谁准你闯进来！滚开！”
殿内的护卫弟子们噤若寒蝉。
【宿主！危险！立刻后退！】系统在岑也脑中尖鸣。
岑也充耳不闻吗，他的视线落到谢亦扬的背上，狰狞的伤口让他胃里一阵翻腾。他转向自己的父亲，岑青山脸色阴沉，举起鞭子，竟不管不顾地朝他挥来：“混账！还不让开！”
“青山！”
叶南雪的声音响起，她听闻岑也被打，急匆匆赶来阻止，“你怎么能打小也！”
岑青山被叶南雪的声音拉回一些理智，鞭子堪堪在岑也面前停住，叶南雪见状，连忙把他拉到一边，心疼地看向岑也脸上的鞭痕，好在面对岑也，岑青山这一鞭并未使出全力，那伤痕不算太深。
叶南雪秀眉微蹙：“青山！你怎么可以对孩子动手呢！”
岑青山不满地哼了一声：“不就打了一鞭子，就你心疼的跟个什么似的！”
说罢，他扬起鞭子，又要抽向谢亦扬。
“爹！”岑也出声，叶南雪将人死死拉住，不让他上前去：“小也，莫惹你爹爹生气。”
岑也眼眶微红，只能看着父亲一鞭一鞭打在那个冷漠的男人身上。
“十七……”
“十八……”
“二十……！“
整整二十鞭打完，岑青山累的气喘吁吁，一把将鞭子扔到地上，发出沉闷的撞击声：“哼！今天让你长长教训，莫要随便插手别人家事！”
谢亦扬睫毛几不可察的颤动了一下，他缓缓起身，并未回答岑青山，只是行了一礼，抬起沉重、缓慢的脚步朝外走去。
岑也一下挣脱开母亲的束缚，追了出去。
一路上，二人一声不吭，气氛沉寂的可怕。岑也忍不住看向走在前面的谢亦扬，他的背后已经被血水打湿一片，顺着衣摆缓缓滴落在地上，在石板路上留下一串刺目的血痕，但那背影还是那么冷硬、挺拔，仿佛感知不到疼痛。
岑也咬了咬嘴唇，走到了没人的地方，才终于沉声开口：“师兄……！”
谢亦扬脚步没有丝毫停顿，仿佛没有听到岑也的呼唤，只是继续往前走着。
岑也的心被狠狠揪紧，他快步上前，挡住谢亦扬的去路，语气担忧：“师兄！你的伤……”
这一次，谢亦扬终于停下了脚步。
他视线缓缓落到岑也脸上。月光洒下，那张平日里总带着冷硬的脸此刻苍白如纸，汗水和血水混合，薄唇抿成一条僵硬的直线。他眼神锐利，直直刺向岑也。
“伤？”谢亦扬声音沙哑，“这跟少主何干？”
“我不过一个外人，我的事，跟你有何关系？”
谢亦扬的声音充满疲惫，他移开视线，无视站在前面的岑也，直直向前走去。
岑也被撞得一个趔趄，转身看向谢亦扬，这一次，他的脚步明显更加虚浮，身形晃了一下，但很快稳住，背影显得格外单薄和疏离。
“师兄！”岑也再次喊道，无措又焦急，“我并非……并非……”
他想说“并非玩弄你的感情”，或者“并非别有用心”，可所有的话堵在喉咙，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想起谢亦扬冰冷的眼神，那些辩解显得如此苍白无力、欲盖弥彰。
他只能眼睁睁看着谢亦扬的身影消失在转角，月光下，唯有地上的血痕刺目。
脸上火辣辣的刺痛似乎消失了，转移到了他的心里，灼烧般疼痛。
主殿内重新恢复寂静，灯火通明，只剩下了岑青山和叶南雪两个人。
岑青山坐回主位，手指无意识摩挲着椅子上的雕花，脸色变幻不定，愤怒逐渐被一种忧虑取代。
他忍不住喃喃：“难道……那东西当真已经开始影响他了？”他的目光望向叶南雪，后者的脸色也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凝重。
叶南雪俯身到岑青山耳边低语几句。
“罢了……罢了……”一声叹息，屋内重新恢复寂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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