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临时营地，厚重的合金门在身后闭合，外面的威胁被暂时隔绝。直到此时，三人紧绷的神经才略微松弛，空气中弥漫着劫后余生的沉默和疲惫。
“苏砚，数据全部上传了吗？”常安解除以太具现，沉重的机械倏然消散。
苏砚推了推滑落的眼镜，脸色依旧有些苍白：“已经全部上传了。包括……包括遭遇夜鸦的详细报告，也一并提交了。”
常安递过一杯温水：：“总部指令很快会到。刚才的急速撤离，身体还撑得住吗？”
“嗯，没事。”苏砚接过水杯。
林晚凑过来，语气带着关切：“书虫，你的以太类型又不是战斗向，不舒服可别硬撑！”
常安轻轻将她拨开：“让他喘口气。”
进入基地总算能休息一会儿了。
林晚抬起手，以太能量在她掌心凝聚成一柄微光闪烁的匕首：“要是重明在就好了，他那人造共鸣者的劲儿，一拳能打穿那恶心玩意儿。”
“别太依赖他。”苏砚低声道，“人造共鸣者并非无敌。”
“怀瑾姐也不在，大块头也不在……偏偏是这种恶心任务！”林晚烦躁地抓了抓头发，“等回到伊甸，我一定要泡上三小时的澡！”
她说着，下意识看向常安。队长已脱去沾满沙尘的外套，只着一件深色衬衣，侧脸在灯光下轮廓清晰，平静得不像刚经历生死追击。唯有微蹙的眉头和失血的唇角，泄露着他内心的凝重。
“啧，”林晚小声对苏砚嘀咕，“有时候真觉得队长不像咱们这种粗人，你看他那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个研究院派下来考察的文官，不小心走错片场了。”
苏砚脸上不禁浮现出些许忍俊不禁的笑意，营地里的空气因这小小的插曲略微流动起来。
唯有常安仍在思考。他走到通讯台前，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冰冷的金属桌面。
夜鸦……他为何现身，却又毫无动作？
若他是血肉子宫之主，为何袖手旁观？
若他不是，他的目的又是什么？
就在这时，终端发出几声短促而尖锐的滴声，预示着高优先级通讯接入。冷蓝色的光幕投射在众人面前，一面容冷峻的军官影像浮现出来，背景是组织总部标志性的冰冷金属墙壁。
“常安队长，数据已确认。目标为高危智慧感染体夜鸦。总部研判，此次事件系夜鸦主导的可能性极高，决定派遣“苏尔特尔”小队，清除该隐患。”
苏尔特尔——神话中的巨人，火之国的守护者。以它为名的小队，是组织内部传闻中的终极清理部队，一支完全由经过高度改造、剔除了大部分人性弱点的人造共鸣者组成的机器。精神力高到可以具现出最强的以太武器，执行任务时高效、彻底，且从无活口。
直觉告诉他不对劲。常安上前一步，强迫自己的声音保持冷静和绝对的恭敬：
“长官，，现场精神波动与夜鸦的档案记录存在差异。他的行为逻辑也存在矛盾。他拥有绝对的能力瞬间制服甚至清除我小队，但他并未采取任何敌对行动，仅仅只是现身。这或许表明事件背后或许另有……”
“你的现场报告和相关疑虑，系统已经记录在案，常安队长。”军官打断他，“但总部的综合研判高于局部观察。苏尔特尔小队已经出发，将执行最高规格清理，根除一切威胁。”
顿了顿，他继续说道：
“你们的任务即时变更。在苏尔特尔执行清理作业期间，你部需立刻撤离至绝对安全距离之外，负责外围区域封锁警戒及异常能量波动监测，确保无任何感染体趁乱流窜。严禁以任何形式介入或干扰苏尔特尔小队的行动。清楚了吗？”
投影消失，只有不容抗拒的命令压在每个人心头。
所有人都明白，彻底清理和严禁介入意味着什么。那些深陷血肉子宫中、可能尚存一丝生机的人们，将与那个恐怖的造物一同，被苏尔特尔彻底地从世界上抹去。
常安沉默地站在原地，指节微微攥紧。总部的决策符合大局，但他脑中却不断闪回那些镶嵌在肉壁上、面容虔诚的受害者，以及夜鸦那双虚无平静的眼睛。
苏砚看着队长的背影。常安的身姿依旧挺拔如松，那是经年训练的结果，但在此刻压抑的气氛下，却莫名透出一种孤直的脆弱感。他想起第一次见到常安时，也很难将这张过于温润俊朗、甚至带着些书卷气的脸，和一线指挥官这个身份联系起来。
“队长……”苏砚欲言又止。
一种巨大的不安感，如潮水般吞没了他。
“队长，怎么搞？”林晚的眉头再次紧锁。
“事已至此，先按组织的方案行动吧。”常安回道，“全员休整十五分钟，补充水分能量，之后按预定坐标前往外围警戒区集合。”
二人们各自散开做准备，常安独自走到营地边缘，望着外面被阳光炙烤到微微扭曲的空气。
仿佛置身暴风雨之中，听见风声里夹杂着低语和预示，却无法辨明灾祸的方向。
十五分钟后，小队再次踏入沙海，展开扇形搜索。
“你说，这死地方真是怪得出奇，”林晚道，“别说感染体了，连病毒的浓度都低的离谱，还不如地堡的通风管道。简直安静得让人心里发毛。”
她说着，又瞥了一眼正在操作探测器的常安。风沙略微吹乱了他的头发，但他专注沉静的神态，与这片荒芜死寂的沙海显得格格不入。
“哎，书虫，”林晚用手肘碰了碰苏砚，声音压得更低，“你说，队长要是穿上白大褂，是不是比博士那几个助手看起来还像搞研究的？”
苏砚推了推眼镜：“队长听到又该说你了……不过，确实。”
他转而正色道：“所有频段静默，没有检测到任何生物信号或能量特征。仿佛……它们全部蒸发了。”
“难道是被那个怪物融合了？”
“融合？”林晚清亮的声音插了进来，“它的目标不是吃掉人类吗？我还以为像那些老掉牙的科幻片里的反派大BOSS一样，融合别人来给自己充能升级呢！”
“确实……奇怪。”常安掐住自己的眉心，闭上眼睛，试图驱散那荒谬的念头。自己竟然会隐约觉得那东西拥有着的情感并非纯粹的恶意？或许自己真的是疯了。夜鸦那副身影再次不受控制地浮现于脑海。
“说到病毒……”苏砚试图用学术讨论冲淡诡异感，“史料记载，它最初是从某个研究所泄露的。具体数据已被最高议会封存，列为绝对最高机密。”
“琉璃年代末期，人类对这种前所未有的病毒毫无抵抗力。突然出现的感染体，携带着较高浓度的病毒，很多人甚至还没碰到感染体，只是靠近，身体就会从外部开始快速溃烂……那是一场真正的天罚。”
“啊啊，说到病毒的本质，我就知道了，我来说我来说。”
林晚双身叉腰，抬起头，骄傲的像个孩子。
“我知道！”林晚接过话，语气带着课堂回答般的认真，“老师说，病毒本质是传递错误信号的分子。它驱动生命体做出不符合规律的异常行为——潘多拉病毒提供的错误信号，就是由外向内腐烂。”
她看向苏砚：“而我们可以用1和0反向骇入感染体，从内部分解它们。书虫，你就是干这个的，对吧？”
“啊……是。”苏砚点头，“我的以太类型更偏向感知与分析，确实能通过类似骇入的手段分解目标。”
常安轻拍林晚的头：“所以才常常让你们掩护苏砚。”
他继续补充：“几百年的自然选择，让幸存者勉强获得了对低浓度病毒的耐受性。这也是为何如今会有流浪者甘愿在地面建立营地的原因。只要不被直接伤害或长时间暴露，及时注射血清，就还有生机。”
“果然还是伊甸比较好，我还是搞不懂他们为什么宁愿死也不去伊甸。”林晚的思维一向简单而纯粹。
“啊，说到地堡……”苏砚低声补充道，“最初只是琉璃时代为了应对可能发生的传统战争而建造的超级军事掩体。讽刺的是，它们没能在战争中派上用场，却在这场战争中，意外成了人类最后的诺亚方舟。”
林晚一巴掌拍向苏砚后背：“书虫，你懂的还真是多呢……”
交谈暂歇，只剩仪器嗡鸣与风声。
常安的不安并未消散，反而在这片死寂中愈发浓重。
“队长！沙漠深处，以太的能量反应，完全消失了！”苏砚看着终端，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惶。
“什么？！”林晚愕然，“苏尔特尔失败了？就算全军覆没也该有能量逸散才对！”
彻底消失？不是战败，不是撤离，而是……湮灭？
他压下情绪，此刻，数据记录成为最高级。
他下达命令：“所有人，继续执行外围监测任务，执行上级的命令。若遭遇夜鸦，一切以保全自身为准，立即撤离。若我24小时内未返回或未通讯，视我失联，放弃一切搜寻，全速返回地堡，将此次所有异常，以最高优先级上报。”
说完，他不等任何回应，转身将动力装甲的输出功率推到极致，孤身冲入那片昏黄死寂的沙海。
他感知着环境：没有以太，病毒含量趋近于零。诡异，但至少表明夜鸦已不在此处。
热风刮过面颊，呜咽作响。
越是深入，虚无感便越是浓重，仿佛正闯入一片剥离了一切声音与生命的绝对死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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