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安三人甚至来不及换下满是沙尘的作战服，一名身传令官便找到了他们。
“常安队长，司令部紧急召见。请立刻随我来。”
踏入司令部，其中的气氛与外界的岁月静好截然不同，冰冷的金属墙壁反射着幽蓝的光，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形的压力。
一位中年将领面色凝重，直接切入主题：“常安队长，苏尔特尔小队已确认完全失联，最后信号消失在你们报告的坐标点。你们带回了现场记录？”
“是的，将军。”常安将那个黑匣呈上，“这是在现场发现的唯一残留物。”
技术官迅速上前，接过黑匣，将其接入主系统。巨大的主屏幕上开始播放经过修复和增强的影像。
画面中，小队的战术动作精准而迅猛，直扑向画面中央那个穿着黑色西装、姿态悠闲的身影——夜鸦。
然后，无法想象的一幕发生了。
就在苏尔特尔小队即将触及顾夜的瞬间，没有任何预兆，甚至没有一丝声音——那整支小队，连同他们终身的以太光辉，就像被一块无形的巨型橡皮擦，从现实世界的画布上彻底、干净地抹除了。
原地只剩下空荡荡的沙漠，以及那个连衣角都未曾摆动一下的身影。他甚至微微偏头，似乎对这片突然到来的空旷感到一丝微不足道的趣味，随即身影便如同融入热浪般，淡淡消失。
播放结束。
整个指挥中心陷入了一种死亡般的沉默
这超出了他们对所有已知力量体系的认知。
“分析数据！”将军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干涩。
技术官道：“报告！数学模型显示，该处范围的空间结构本身曾发生过极其剧烈的变动，该变动违背物理规律。苏尔特尔小队，很可能，是被连同所在的空间一起被抹除了。”
抹除。
这个词让所有人骨髓发冷。这不是战斗，这是……神罚。
常安深吸一口气，打破了沉默：“将军，在我回收黑匣时，遭遇了目标个体。”
“他自称……顾夜。”常安尽可能冷静地汇报，略去了自己被绝对压制和险些被杀死的细节，只强调了对方操控病毒的能力和那非人的压迫感。
“他拥有直接操控病毒浓度的能力，并能瞬间解除其影响，我怀疑是控制了时间。”
这已经超出了敌人的范畴。
“知道了。”将军的声音恢复了冷硬，将所有惊骇强行压下，“此事已提交最高议会。你们的权限提升至绝密，严禁泄露。”
“常安队长，”他看向常安，语气稍缓，“你们这次行动辛苦了，精神负荷也到了极限。给你们批五天休整假，好好恢复一下。这也是上面的意思。”
“是。感谢将军。”常安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仿佛没有听出那句“上面的意思”里蕴含的、对于他世家身份的微妙考量。
他转身离开司令部，名为顾夜的阴影暂时被抛之脑后。
假期开始了。但他知道，伊甸的平静日常之下，暗流从未停止涌动。
常安踏入通往居住区的廊道，热闹嘈杂的声音一点点接近。空气骤然变得温润而清新，中间还带着些泥土的生气，不过都是些假的，只是系统合成释放的气味罢了。
这里是伊甸的上层，被称为“琉璃区”的地方。
宽阔的廊道，仿木墙壁，真实的翠绿藤蔓……这里的一切都在诉说着与下层截然不同的奢侈。
他的父亲，正坐在客厅的皮质沙发上，看着农业丰收的新闻，肩背挺直，不怒自威。
“回来了。”常父的目光从新闻上移开，落在常安身上。
“父亲。”常安颔首，声音平稳，听不出情绪。他将外套脱下，挂在一旁的衣架上，动作一丝不苟。
“这次任务耗时比预期长，虽没有收获，但是我们带回了苏尔特尔遗落的黑匣。”
“苏尔特尔是赵老将军那一系的直属力量吧？”常父道，“这次损失，恐怕会让他在军事委员会上很难看。”
常安喝水的动作一顿。“如果最初能深入调查，苏尔特尔的牺牲本可以避免——”
“哼，”常父哼了一声，“记住，军人的天职就是听从命令，这才是最重要的。尤其是你。”他的意有所指。
“听说你那个小队里，那个叫林晚的丫头，又冒冒失失差点触发陷阱？还有那个苏砚，体能一直是短板。你要明白，他们和你不一样。有些投资，不值得投入过多……情感。关键时刻，必要的牺牲是为了更大的存续。”
常安放下水杯，玻璃杯底与台面接触发出清脆一响。他抬眼看向父亲：“他们是我的家人，我不会放弃，哪怕任何一个。”
常父皱起眉：“妇人之仁！夜莺只是个意外，值得你记挂这么久吗？”
“父亲。”常安打断了他，“不要提那件事。”
“夜莺”这个代号所代表的生命重量，以及自己无法承受的责任，都是他每晚闭上眼都无法彻底驱散的梦魇。正是那件事，让他成为了一个真正的人。
客厅陷入一种微妙的僵持。人造阳光透过观景窗，在地板上投下光斑。
就在这时，常安的私人终端轻微震动了一下。是林晚发来的搞怪表情包，下面跟着一条咋咋呼呼的语音：“队长队长！限量草莓榴莲蛋糕！苏砚说帮我占位子，你去不去？去的话我给你也抢一份！”
那活泼到有点吵闹的声音，让长安不禁笑出声来，这时沉重的心情才微微平复了些。
他回了句“好”，随即收起终端，看向父亲：“我还有事，不吃饭了。”
他转身走向自己的房间，父亲的目光被隔绝在身后。
房间陈设同样简洁，几乎看不到任何个人情感的痕迹。唯有床头柜上，放着一个倒扣着的金属相框。
常安走过去，没有将相框拿起，只是手指无意识地拂过冰冷的边缘。
他想起了那个喜欢文学的少女，她害羞又拘谨的面孔浮现在脑海中。
平复一下心情。常安出门。
穿过廊桥，踏入广场，喧嚣的人造烟火气扑面而来。
这里是伊甸内部最大的公共商业区——琉璃广场。
病毒还未爆发前的纪元，便是琉璃时代。这样的名字或许也寄托着现存的人类对过去的追忆吧。
与上层居住区的静谧有序相比，这里充满了嘈杂又热闹的气息。孩子们追逐嬉笑，穿梭在大人的腿间；情侣们坐在模拟喷泉边分享着饮料；老人们则聚在长椅上，打着牌或麻将。
但常安看得更远——配给商店外排起的长龙，巡逻治安官警惕的眼神……资源的稀缺与管理的痕迹，从未真正消失。
“队长！这边这边！”
林晚清亮的声音极具穿透力，她正在一家挂着“甜蜜补给”招牌的摊位前挥手。那头红发在人造光下像一团跳跃的火焰。苏砚安静地站在她旁边，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
常安走过去，眉头蹙起：“草莓榴莲蛋糕，这种东西合在一起真的能吃吗？”
“放心啦，放心啦，”林晚一把抢过苏砚手里的蛋糕，递到常安面前，“好吃的！队长你快尝尝，就一口，这可是用了我攒了好久的甜品份额换的呢。
“放心啦！好吃的！就一口嘛，我用攒了好久的份额换的！”林晚眼睛亮晶晶的，把蛋糕递到他面前。
常安沉默地看了两秒那块生化武器，又看了看她满是期待的脸，最终，抬手轻轻弹了下她的额头。
“心意我收了，但这东西，还是你自己享受吧。”
他转向售货员：“请给我一块原味蛋糕。”
随后，他接过那块没有任何奶油的蛋糕。
林晚欢呼一声，心满意足地把那邪恶的蛋糕放进嘴里，腮帮子塞得鼓鼓囊囊。
“接下来去哪？”林晚含糊不清地问，眼睛已经开始瞟向远处的游戏区。
“怀瑾任务结束了，正过来汇合。”常安道。
“诶！太好了！”林晚瞬间兴奋，“我的大炮已经饥渴难耐了！”
苏砚一把按住她：“《伊甸公约》第35条，地堡内禁止使用以太能量。”
“她一回来你就缠着打架，让她先休息。”常安无奈扶额。
“好吧……”林晚蔫了一秒，随即又昂起头，“但我一定是小队里最厉害的女孩子！”
“好好好，你最厉害。”苏砚在一旁敷衍的附和。
“队长——”远处传来女性的声音。
棕发女性正迎面走来。她齐肩的短发梳理得一丝不苟，面容温婉清秀，眼神沉静如水，透着一股沉稳可靠的气质，仿佛暴风雨中安稳的港湾。
“怀瑾，”常安迎上，“如何，这次任务还顺利吗？”
“嗯，虽有些异常，不过这一阶段算是暂时完成了。”沈怀瑾笑道，声音温柔干净。
“嘿！怎么能把我忘掉呢，快来和本大小姐比试一场！”林晚凑到沈怀瑾旁边，那双眼发光的样子，像一只金毛。
沈怀瑾宠溺地接住她，笑道：“好好好，我的大小姐。不过在那之前，听说新到了一批衣服，愿意先陪我去看看吗？”
“真的？我要去！”
“队长，我陪她去逛逛。”沈怀瑾搂着兴高采烈的林晚走远了。
常安点头，目光转向苏砚：“你呢？”
“资料库。上次任务的空间读数很奇特，我想去查证一些理论。”
“我跟你一起去。”
常安和苏砚走向位于广场另一侧的中央资料馆。资料馆远比商业区安静，只有少数研究人员和学生在此埋头阅读。
苏砚很快沉浸到数据海洋中，手指快速滑动，时不时陷入长时间的沉思。常安没有打扰他，只是找了一个能看到出入口的位置坐下，目光扫过那些沉浸在知识中的人们，耳中听着终端低微的运行声。
几次，远处人群的跑动或稍高的声响，都让他肌肉瞬间绷紧。
沙漠中那个黑色的身影、濒死的窒息感，如同烙印，深深刻在他的反射神经里。
等待的时间里，他调出内部通讯列表，给重明发了条简短讯息：“任务顺利？归期？”
很快，重明的回信来了：“一切顺利，只是常规巡逻。已接近尾声，明日应可返回。队长你们呢？一切安好？”
常安回了“安好，等你们回来”，心里那根关于队友安全的弦稍稍松弛。
重明是一名人造共鸣者，这段时间被暂时调离常安小队，执行巡逻任务。
几个小时后苏砚终于心满意足地抱着一堆新下载的数据过来，脸上还带着兴奋的红晕：“队长，我发现了一些可能解释空间异常的理论，虽然还很初步……”
“回去吧。”常安站起身，“天色有点暗了。”
两人走向住宅区。穿过依旧熙攘的人群时，常安的目光不经意扫过几个穿着不同制服的巡逻队士兵，他们正大声谈笑着走过，其中一人瞥见常安，声音下意识低了下去，眼神里混杂着一丝敬畏和难以言说的疏离。
“啧，常家少爷也来挤广场啊……”隐约有这样的低语随风飘来。
常安面无表情，仿佛没有听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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