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芙的话语是寂静天际间猛烈炸裂开的一道惊雷,使裴棠依的心都随之颤了颤。
她茫然地瞪大眼睛,疑心是自己听错了。
苏芙望着女儿依旧青涩的脸庞,温柔地笑了笑,“虞儿,今日娘亲带你离开这里,我们不嫁那劳什子袁涟,娘亲就算赔上这条命也不会亲眼见你落入虎穴的。”
这是她怀胎十月生下来的女儿,刚出生的时候瘦弱得就像只小猫咪,那时她便发誓定要保护好自己的女儿,不求别的,至少能够平安顺遂地过一生。
这十余年,若是没有女儿,她恐怕也活不到现在。
她为裴棠依擦干净脸上的泪珠,安慰道:“莫怕,有娘在,万事都有娘亲,娘亲会护着你的。”
裴棠依声音有些哽咽,“可府上每日都有府兵巡逻,想要出去谈何容易呢?”
“这些你都不用担心,只要相信娘亲就好,娘亲会保护好娘亲的虞儿的。”苏芙弯下身子,将女儿抱入自己的怀中。
在女儿看不见的角度,苏芙终于不用再忍耐落下了泪。
她又何尝不惧,可为了女儿,她不得畏惧。
裴棠依依偎在苏芙的怀中,鼻间充盈着专属于娘亲特有的温暖气息,她顺从地点点头,可垂下的眸中却流露出深深的忧愁。
裴棠依想要多问问苏芙今日的打算,苏芙却只是敷衍的答几句,待天色稍微泛黄时,就催促着她快些换上一套普通布衣。
“娘亲,我觉得心里很不安,能告诉女儿你是怎么打算的吗?”裴棠依眼皮跳个不停,总觉得一旦踏出房门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
苏芙先帮女儿整理好衣裳,自己再麻利地换好。随后从闷户橱内取出一个不怎么起眼的小盒子,将盒子里装着的灶灰粉抹在裴棠依的脸颊上。
“娘亲知道在府上有处隐秘的地方,平日鲜少有人来往,我们就从那里偷偷溜出去。”
“那之后呢?”裴棠依仍旧担忧,“我们该去哪里呢?我们没有路引,该如何出城呢。”
“娘亲在明时坊的铫儿胡同有一友人,我们去求她帮帮我们。天下之大,总有能容下我们的地方。”说罢,苏芙牵过女儿的手往外走去,婢女清荷亦跟在后面。
雪已经停了,层层积雪堆在地上,行走起来极为艰难。
裴棠依跟着苏芙兜兜转转,走的几乎都是偏僻的小道。有好几次险些撞上府兵,都幸运地躲了过去。
走到府邸后院的西南角,杂草丛生的石堆后,有一不仔细看压根发现不了的狗洞。
如今正是酉时三刻,是府兵们换值的时间,趁着这个当头出去最不容易被发现。
苏芙推着裴棠依往洞里钻,裴棠依不肯,想要让苏芙先出去。
苏芙瘦弱的身躯不知道哪里来的那么大力气,竟直接将仍在犹豫的裴棠依给推了出去。
裴棠依膝盖跌在地面杂乱的碎石上,她强忍着疼痛,回身就想将苏芙给拉出来。
恰就在这时,一墙之隔的府里响起一声浑厚的叫嚷声,“什么人在那里?”
裴棠依周身寒毛都竖了起来,她紧攥着苏芙的手腕,拼尽全力想要把她从洞里拽出来。
可苏芙却忽然挣脱了裴棠依的手,娘亲恬静美丽的笑颜消失在视线的下一瞬,一声柔和细语也化作烟消散在了风中,“虞儿,跑,莫要再回头。”
裴棠依心口酸涩,指腹还留有方才攥着苏芙手腕时的温度,她抬手将这抹温暖贴近自己的胸口,无声地啜泣着。
没有多余的时间留给她,她胡乱抹了把泪,捞起湿漉漉的裙摆,跌跌撞撞地向外跑去。
夜色将沉,雾气弥漫的天际间,徒留女子单薄却又坚定的背影,一点点消散在白雾中。
*
因着下午的那场雪,白日刚被扫净的门前又重新积满了白雪。
几名侍从拿着大扫帚埋头清扫着,竹条挥舞之声在寂静的雪夜格外刺耳。
周千步履匆匆地走进,他知这个时辰裴淮向来不喜人打扰,可事发突然,他也不得不来。
裴淮才沐浴完,披着件单薄的外衣,发梢水滴沿着额角向下滴落。
他似乎是倦了,闭着眸在休息。
周千犹豫片刻,还是出声禀报道:“大少爷,四姑娘她……失踪了。”
裴淮缓缓地睁开眼睛,声音略有些沙哑,“失踪?”
“是,”周千道:“似乎是苏姨娘想要带着四姑娘逃跑,被府兵发现了,唯有四姑娘跑了出去。”
“嗯。”裴淮淡淡地点头。
周千抬头,小心觑着他的脸色,“四姑娘独自一人在这深夜难免危险,也不知何时才能把人找到……”
话还没说完,从外走进来个侍从打断了周千的话。
“大少爷,这是袁大人送来的,说是给您的礼物。袁大人说有幸能娶得您的妹妹,以后成为一家,还望您多多照拂。”
华丽微凹黄檀雕刻的木匣之上,缠枝莲纹交错其间,仅凭这一精致的匣子,就能看出里面所置之物定非凡品。
裴淮朝一旁颔首,周千立即会意走上前接过木匣。待揭开木匣,料是见多识广的周千都不由得变了神色。
一方铜雀瓦砚,据传是以昔年曹孟德所居铜雀台中最高处的瓦当残片,所雕刻而成,寄予铜雀高飞之寓。砚台体质细润且坚韧如石,后被他赏赐给了四子曹植。曹植忧郁病故后,此物便失去了踪迹。
如此珍稀之物,寻得它并非一朝一夕能够做到,也需耗费极大的人力财力。
周千暗自感叹着,裴淮却只瞧了一眼后便挪开了目光,面色寻常。
“将此物送回去吧,就说多谢巡抚好意,只是我向来不喜这些,留在我这怕是暴殄天物了。”
侍从应声退了出去。
待人走后,周千继续垂首等待着裴淮的吩咐,见他迟迟不语,纠结着是否先退出去时,听得裴淮开口道:“父亲在何处?”
周千忙回道:“在正厅,想必在审问苏姨娘四姑娘的下落。”
裴淮指尖搭在案几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黑眸低垂,神色看不清喜怒。
*
此时此刻,裴府正厅。
苏芙衣衫凌乱地跪在正中央,双手被粗粝的绳子捆着。
前头太师椅上坐着的中年男子,身型高瘦,一双细长目透着精光。
“你准备把你女儿带到何处去?”裴严神情平静,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睥睨着下面狼狈的女子。
苏芙低着头,硬是一句话也不肯说,眼神中是与柔弱面容毫不相符的坚定。
裴严唇角上扬,不知是对苏芙无谓的反抗感到嘲讽还是觉得可笑。他挥手示意把人带走,“压到后院关着,我倒要看看不吃不喝她的嘴能硬几天。”
侍卫们得令压着苏芙向外走去,刚刚迈过门槛时,正巧与同一时刻走进的中年妇人撞上。
那妇人一袭秧色直领大襟短袄裙,乌发仅用一枚簪子固定着,一看便知是来不及梳妆,匆忙赶来的。
命令厅内下人都退下后,她面容强撑着的平静终于破裂,露出一丝鲜少得见的脆弱与慌乱。
裴严与姚巧云是少年夫妻,感情虽算不得恩爱甚笃,但也算相敬如宾。
听到声音,裴严疲倦地睁开双目,出指腹揉了揉酸胀的额穴,问道:“何事?”
“妙儿她……怀有两个月身孕了。”
府中嫡女裴宛妙,尚未婚配便怀孕,身为母亲的姚氏知晓这消息后既气愤又自责,而问清腹中孩儿的父亲是谁后,便一刻不敢耽误地来将此事告诉裴严。
一事未平,风波又起。裴严愤怒地站起身,一甩袖扫得桌案上的茶盏摔落在地。
“孽女,孽女!”裴严咬牙切齿,话几乎是从他牙缝里挤出来的。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他强压下胸口翻涌的怒火,刻意压低声音不让此等丑事被外面的人听到,“她现在在哪,让她滚过来见我!”
姚巧云走上前,拽住裴严的衣袖,犹豫道:“妙儿如今已经睡下了,她情绪很不好,我……”
裴严大袖一挥,姚巧云被甩倒在地上,发髻上的簪子也随之掉落。
他厉声骂道:“这就是你教养出来的好女儿!”
姚巧云眼中含着泪,哭诉道:“是我的女儿不假,难道就不是你的女儿了吗?这十几年你何曾教养过她,我有错难道你就无错吗!”
裴严冷笑一声,几乎要压制不住胸腔内的怒火,正当他准备派人去把裴宛妙带过来时,裴淮走了进来。
方才在外隐约听到了些动静,裴淮进来时望见的便是怒火中烧的裴严,以及瘫坐在地上低声抽泣的姚巧云。
他先扶起瘫倒在地上的姚巧云,低声道:“夜深天寒,母亲回去歇息吧。”
姚巧云张张嘴,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但瞄到裴严的神情后,点点头离去了。
屋内重新归于平静。
裴淮倒了杯茶递到裴严面前,裴严挥挥手示意不必。
他叹了口气,沉声道:“淮儿,你这几个妹妹各个都顽劣不堪,在为父的子女中唯有你最让为父骄傲。”
裴淮道:“父亲谬誉了,景铄自幼便天资聪颖,将来也定能为您分忧。”
提起裴严的二子裴景铄,裴严顿了顿,没有再继续这一话题。
他吩咐裴淮即刻出府,去将裴棠依这个孽女找到带回来。
*
薄日初升,雪化时天气尤为寒冷,家家户户都紧闭门窗,生怕屋内沾染一丝寒气。
一处偏僻破陋的小屋内,裴棠依蜷缩着身子躺在肮脏的稻草上。
这一夜她睡得并不安稳,梦到娘亲,梦到袁涟,还梦到了……裴淮。
天还没亮她就醒了,身子酸疼得好像散了架。她抚摸着自己脖颈处佩戴着的平安扣,在此熟悉之物上汲取着安全感。
很快,她穿好因昨夜在雪地中弄湿的鞋袜,先没急着出去,而是趴在窗边观望了阵。
经过这一夜,裴棠依已不打算再去寻娘亲的友人,铫儿胡同所住皆是贫困百姓,以她如今的身份,就算是去了也只会给她们添麻烦。
而且,她也十分放不下还困在府中的苏芙,父亲凶狠,难保不会因她而迁怒娘亲。
视线中出现了一小队兵卫,行色匆匆穿行在街道上。裴棠依料想这是父亲派来寻她的人,便从正门走出,想要跟他们一起回去。
迈过门槛时,或许是因为心里太过担忧,没留心脚下的积雪,绣鞋不慎陷在雪泥中,上半身来不及收力,直直地向前倒去。
因着这一耽搁,兵卫们的身影也渐渐远去。
正当裴棠依艰难地双手撑着,想要爬起来时,余光中却出现了一道身影。
裴棠依的动作猛地顿住,身子也不由自主地僵硬住,竟一时动弹不得。
她缓缓抬头,先是看到一双绣着云顶纹的青缎粉底朝靴,男子修长的身影逐渐清晰倒映在眸中,他踏着朝阳而来,细微的晨光仿佛为他镀上了一层金影。
洁白无任何尘杂的锦衣白袍,与身后的积雪仿佛融为一体。
他的声音也化作未融化的雪,
“跟我走吗?”
一双骨节分明的手朝裴棠依缓缓伸开。
hello[墨镜]跟哥走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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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搜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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