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突厥的婚礼比东突厥草原上的更为宏大。牛羊成群,歌舞不绝,战士们围着篝火纵情起舞。阿史那统叶护,比我大二十余岁,他坐在高处,魁梧的身形笼罩在火光下,双目如鹰,锐利而不可逼视。那一刻,我心中既有恐惧,也有释然——这就是我未来的夫君。
那一夜,草原的风声都安静了,帐外篝火通明,鼓乐声与欢呼声渐渐远去。只剩下这座宽大的王帐,散发着兽脂与奶酒混合的气息。
我独自坐在帐门前,指尖因紧张而攥紧了衣角。耳畔响起沉稳的脚步声,阿史那统叶护掀开厚重的毡帘,身影走了进来。火光映在他身上,那魁伟的身躯宛如山岳般压迫人心。
他在我面前停下,低头看着我。鹰隼般的眼睛闪着锋芒,却也带着炽热的**与笃定。伸手抚过我肩头,他低声道:“处罗可汗的女儿……如今是我统叶护的王后。”
我的心口骤然一紧,明白这便是命运的归宿。没有逃避,也没有退路。
他没有再说话,而是俯身将我拥入怀中。力道沉重而霸道。外头的风声呼啸,帐中却燃烧起另一种炙热。
他低头注视我有些躲闪的眼睛,道:“真美。”随后抓住我的手,在我红润的嘴唇上深深吻了下去。
那一夜,我终于委身于他。泪水与羞怯混在心底,却没有流出眼眶。我知道,从这一刻起,我不仅是东突厥的公主,更是西突厥的王后,是政治的纽带,是草原与草原之间的桥梁。
事后,他满意地将我揽在怀中,神情带着几分豪迈与笃定,呼吸渐渐沉重。而我睁着眼,看着帐顶的火光在跳动,心中却是一片寂静。
婚后,统叶护待我极厚。虽然不许我出境,但在可汗庭中,我享有极高的地位。他尊称我为“可贺顿”,甚至两位有子嗣的妻妾在我面前也需行礼。我没有子女,却成了象征大义的王后。
可我的心,始终不在这片大漠。
我常常独自骑马前往雪山,站在积雪覆盖的山巅,俯瞰一望无际的草原与流沙。风声如鼓,天地辽阔,唯有此刻,我能暂时忘却身份的束缚。
我喜欢在沙漠边缘凝望落日,金色的余晖染红天地,那一刻我觉得自己像被囚困的孤雁,翅膀早已折断,却仍渴望飞翔。
同年九月,长安传来噩耗。刘文静因酒后失言,被裴寂诬陷谋反,最终死于狱中。消息传到西突厥时,已过去一个月。
我听到的那一夜,整个人怔坐在帐中。烛火摇曳,我的心却凉透了。
我几乎能想象,那在死牢里的场景。
昏暗的牢狱,湿冷的石壁渗着水迹,火把摇曳。李世民立在铁栏外,眼眶通红,泪水一行行滑落,声音哽咽:“先生……世民无能,无法救得您性命!”
刘文静挣扎着起身,扑通一声单膝跪地,望着秦王,眼中尽是悲壮:“殿下,此事非你所能。是太子与裴寂要置我于死,是你父皇执意要斩我……我刘文静今日死于狱中,满门皆受牵连,冤屈深重!殿下若有一日身登高位,还请替老夫洗刷此冤,不要让青史抹去我这一生的功劳。如此,纵使魂归九泉,我亦无憾!”
李世民攥紧铁栏,咬牙点头:“先生放心!世民必为您正名!”
刘文静长叹一声,神情却越发坚毅:“好!那老夫也算瞑目了。但殿下,还要记住——王世充、窦建德割据一方,此二人不除,大唐难安!还有……你须当心太子。”
李世民郑重应声:“世民谨记。”
刘文静凝视他片刻,声音沙哑却带一丝疑惑:“老夫还有一事不解。当年突厥那位小王子与身边名叫哥舒翰的少年,还有你们之间往来书信之事,我从未让你父皇知晓,世间也无第四人知情。前月突厥公主出嫁,陛下原本欲派我前去,你却执意请缨……殿下,你与突厥之间,可有旧识?还有你与突厥公主之间,到底是何情分?”
李世民神色骤变,沉默许久,方低声道:“与先生往来马匹的‘哥舒翰’,正是处罗可汗独女,阿史那舒涵。她……就是突厥公主。至于我与她之间,不过是身份悬殊的一场情感,终究无终。”
刘文静恍然,苦笑一声:“原来是她。当年我曾受命入突厥,请始毕可汗助兵攻长安。劝服之时,出言最切的,便是那位小公主,她来晋阳之时是女扮男装,而且女大十八变,当时风貌已改,难怪我未认得。”
李世民眼中闪过一抹温柔与痛楚,点头低语:“是啊……这些年,她暗中帮我许多。只是世事弄人,终究相隔天涯。”
刘文静闭上双眼,叹息道:“殿下,既有她相助,便更应珍惜当下,护住自身。来日……你自会有属于你的天下。”
火把的光摇曳不定,李世民喉间哽咽,却终究无言。
晨光刚洒在西突厥的大漠上,风带着细沙吹过帐篷,带来一丝凉意。统叶护已骑上高头大马,在帐外等我。天色尚早,空气中弥漫着马粪、草叶和篝火的余温。
我快步走出帐门,身披轻甲,手握缰绳。他抬眼看见我,眼底闪过一抹笑意:“阿史那舒涵,今日风好,沙漠也不甚烈,你可愿意随我巡视北疆。”
我轻轻颔首,跨上青蹄驹,马蹄踏在细沙上,发出清脆声响。统叶护的骏马在我旁边奔来,他高大挺拔,披风猎猎,眼神里有些骄傲,也有柔情。
北疆的草原,晨雾尚未散尽,我们并肩而行。路过一片泉水,我从马背上摘下随身的干粮,递给他:“可汗,这些干粮可缓一缓早上的饥饿。”
他接过,笑道:“你总是如此细心。”说罢,他将缰绳一轻,接过我的干粮。”我们停下马,他低声说道:“你在西突厥是否寂寞?”我低下眼,笑得淡淡:“寂寞?若有你在,草原再大,也不觉孤单。”
他伸手,将我肩膀轻轻揽入怀中,低声道:“你不仅是我的王后,也是我最信赖的伙伴。我常想,如果没有你在,我或许已被权谋困扰得无法自拔。”
我靠在他胸膛上,听着他的呼吸,心中一片温暖。晨光映着他刚毅的脸庞,也映着我心底的柔软。说道:“可汗,你放心,我会守护我们能守的疆土,也会守护你。”
他微微一笑,眼中闪过一丝调皮:“那可要多加努力,未来我们还要去南疆巡查,沿丝路看看胡商的生意。”
大漠的晨光洒在我们身上,沙地映出两道长长的影子。风声、马蹄声、远处鹰的啼鸣,混成一曲属于西突厥的晨歌。我们并肩而行,仿佛天地之间,只有我们彼此。
武德三年初春我父王去世,我回到东突厥吊唁,继承汗位的是三叔,也就是后来的颉利可汗。葬礼过后,部族重新分配势力,草原上的局势逐渐紧张。
另一边在唐朝,我将从西突厥精挑细选的好马托前来吊唁的唐朝使臣带回进献给秦王李世民,这三匹马就是后来的什伐赤、青骓、飒露紫。
武德三年,秋雨初霁,长安宫城。
唐使自朔方归来,带进三匹良驹。马鬃如雪浪翻涌,蹄声如战鼓擂响。使者呈上书信,说这是西突厥王后所托,专为秦王挑选。
李世民立于含元殿外的御道,亲自抚摸三匹马的鬃毛。第一匹浑身漆黑,双目炯炯如炬,正是什伐赤;第二匹通体青润,疾走如风,名曰青骓;第三匹赤鬣如火,昂首嘶鸣,取名飒露紫。
李世民伸手抚过飒露紫的鬃毛,心中涌起一阵说不清的情绪。
——她在西突厥,可安好?
他并不出声,只是问随行使者:“此行,王后可有说些什么?”
使者躬身答:“王后说,愿大唐与西域安宁,愿秦王珍重自爱。除此之外,再无多言。”
“她……还是一如既往。”李世民低声道,眼神却落在远方,似要穿透厚重的宫墙,望向远方。
他翻身上马,先试青骓。只一催缰绳,良驹便风驰电掣,仿佛一瞬便要把长安城甩在尘烟之后。李世民纵马长驱,心中澎湃:有此三马,如得三位虎将,必能纵横沙场。
不久,洛阳之战爆发。
战阵之上,什伐赤奔腾如雷,直入敌阵;青骓疾若流星,载着秦王往来突击;飒露紫更是嘶鸣震天,血溅鬃毛,仍不退半步。
唐军一鼓作气,破王世充与窦建德之军,洛阳城中,百姓夹道迎王师。这三匹战马都在此战中陪他浴血沙场,深受重伤。
什伐赤前膝血肉模糊,仍然执拗地站着,仿佛不愿在主人面前倒下。李世民轻抚它的鬃毛,低声叹息:“你怎可这般拼命。”
青骓身侧三道深深刀痕,鬣毛沾满血污,眼神却依旧清澈。它缓缓将头颅探到李世民胸口,似在索求安慰。李世民环抱它的脖颈,轻轻抚摸着。
飒露紫伤势最重,一条后蹄已折,浑身赤鬃仿佛火焰中烧焦的余烬。李世民俯身以锦布为它包扎,低声喃喃:“你从碎叶而来,如今随我赴此血战,终究还是替我挡下了灾劫。”
夜风掠过,三匹战马齐声长嘶,如同在呼唤着故乡的风。李世民心中隐隐一痛,他知道,这三匹马恐怕再也无法驰骋沙场。
他望着马匹的眼睛,仿佛看见她的身影。西突厥远隔万里,这些马是她无声的问候与守护。
自此,什伐赤、青骓、飒露紫再未登上战场,却常在秦王府闲庭漫步。有时李世民独立廊下,看见它们安然食草,心中便生出一丝慰藉。
武德四年六月李世民班师回朝,长安城内,鼓乐喧腾,百姓燃灯祈福。秦王府亦张灯结彩,庆贺洛阳一战大捷。
厅堂之内,高悬宫灯,锦席铺陈。李世民身着宽袍,眉宇间仍带几分征战归来的英气,却已换上温和的笑意。他环视一圈,看见满堂欢笑,心头一松。
长孙王妃亲自斟酒,举杯笑道:“殿下大捷而归,平定河洛,百姓皆安,此番可称万民同庆。”
杨婉儿也笑盈盈补道:“妾常听人言,秦王殿下虎牢关三千骑兵大破窦建德十万大军,建此奇功,洛阳百姓口口相传。”
殷绮云忙附和:“大唐江山,必因今日之胜更盛。”
李世民大笑:“此战非我一人之功,诸将竭力,方有此捷。”
席间,侍婢抱来年幼的承乾。小小的孩儿才两岁半,眼睛黑亮如漆,见到父亲,便“咿呀呀”地伸着手要抱。李世民大笑着接过,将儿子放在膝上。承乾双手去抓案上的酒盏,却因太重拿不起来,急得直蹬小腿,逗得满座皆笑。
另一侧,年仅一岁的女儿依偎在母亲张月娘怀里,手里攥着玉珠串,时不时塞进嘴里啃,发出咯咯的笑声。张氏轻轻拍着她的背,目光温柔。
杨婉儿抱着刚出生的李恪笑道:“殿下如今儿女双全,真是天赐喜事。”
李世民哈哈大笑:“若要无愧这江山,便须先护住这家室。”说罢低头,故意去逗承乾:“小郎君,将来你也要为大唐立功,可不许只会抢阿耶的酒!”
众人都被逗得开怀,殷绮云更是捂嘴而笑:“殿下言重了,小郎君才几岁,哪里懂这些!”
李世民心情极好,命人再添酒食,府中宾客举杯同庆。歌舞渐起,丝竹绕梁。
堂外,夜色澄明,明月高悬。此刻的秦王府里,唯有一家温暖与人间喜乐。
不久后,李世民出于政治考量,先后迎娶了京兆韦氏韦圆成之女韦珪,军事世家之女燕氏。秦王府越来越热闹了。
十月,李渊加李世民天策上将封号、陕东道大行台等官职。李世民自此天下闻名,西域诸国,甚至远在印度的戒日王都听说了李世民平定群雄,一统天下的传奇。
西突厥营帐内,烛火摇曳。帐中铺着毛毡,几张木桌上摆着羊肉、胡饼与温酒。统叶护端坐主位,我在统叶护身侧,统叶护的堂弟阿史那泥孰,阿史那同俄、阿史那贺鲁还有一些将领也在。
统叶护先举酒盏:“听说洛阳之战,唐军大捷,此事在西域诸国都传开了。你们怎么看?”
我淡笑:“消息早已传来,虽有夸张成分,但唐军骑兵确实厉害,虎牢关一战擒两王可谓惊心动魄,智勇无双。”
统叶护对众将领说道:“我欲派使臣代表我西突厥向大唐朝贺,以示睦邻友好,在座诸位谁欲前往长安呢?”
阿史那泥孰立刻起身,向统叶护拱手:“臣弟愿往长安,替大汗传达友好之意。”
统叶护大笑,拍案而起:“好!泥孰一向爽直勇敢,你此行不仅是祝贺洛阳一战,更是联络唐廷的大任,务必谨慎。”
十二月,泥孰率部下抵达长安。李渊特遣鸿胪寺官员接待,并在太极宫设宴款待。宴席之上,李渊亲自赐金帛良马,言辞恳切:“东突厥屡犯边疆,若汝等与我大唐并肩,必能共安西域。”
泥孰躬身拜谢,心中暗生敬意。
李世民闻得西突厥使臣入京,特地前往鸿胪寺。初见泥孰,二人竟一见如故。相约比酒,酒过三巡,李世民爽朗大笑:“今日得遇兄长实为幸事!”泥孰性情直率,当场执李世民之手,拍案而呼:“既如此,不如结为兄弟!”二人豪饮不止,几乎推翻酒坛,引得宾客哄笑,亦因此事传为长安趣谈。
* 旧唐书卷288相关原文:
阿史那泥孰者,达头可汗之曾孙也。父为莫贺设,统叶护可汗时使于唐,与秦王李世民友善,约为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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