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世民走后我并未返回突厥,而是去了醉香楼,醉香楼的老板实际上是突厥人,我上次在酒楼远远一见他的五官便猜测他并非中原人。于是后来让人调查了一下。
醉香楼的老板名叫穆苏,其实出身突厥部落,少年时随父亲来往晋阳经商,后来父亲死于商路抢劫,他被晋阳当地一位乐坊主人收留。穆苏聪慧机敏,又懂得草原胡乐与中原雅乐之长,渐渐在晋阳立足。
十余年前,他娶了一位晋阳女子为妻——此人出身普通小户,却颇有姿色与才情,温柔善良。她帮他打理生意,也让他彻底扎下根来。因夫妻二人精于经营、擅交际,醉香楼渐渐成为晋阳最负盛名的乐坊酒楼,往来之人有达官贵人,也有江湖豪杰。
穆苏外表看似只是个逐利商人,但骨子里仍旧保留着草原人的直爽与敏锐。
我未说明我的身份,只说是想在中原弹琴,穆老板便收留了我,我打扮一番,戴上面纱,弹起了前世就比较擅长的琵琶,在酒楼的第一场演奏,我弹奏的是现代改写李白诗句的《清平乐》:
禁庭春昼,莺羽披新绣,
百草巧求花下斗,只赌珠玑满斗,
日晚却理残妆,御前闲舞霓裳,
谁道腰肢窈窕,折旋笑得君王。
我每日都是弹琴、观人,偶尔与胡姬们闲谈,学她们的舞步与歌喉。夜幕下的楼阁灯火如海,香风拂过,琵琶声与丝竹相和,像是把整座城都染上了柔光。我自称李三娘,言谈中没有半点突厥口音,没有人怀疑我的身份。
第十日这一晚,醉香楼比平常热闹得多,原本只是小楼雅集,却因为一曲《九洲同》引来不少达官显贵和江湖才俊。我抱着琵琶,坐在台上,微微低首,指尖轻拨弦音。二胡,笛音,古筝伴奏。琵琶声时而急促如风,时而舒缓如水,像讲述一段江湖往事,又像轻轻触动人心底的柔软。
“今日这曲……妙不可言,听来竟是盛世之音。”楼下有人高声赞叹。
“这曲是何人所作。”有人好奇探问。
醉香楼老板穆苏回应道:“今日的曲已经弹完了,谢谢诸位捧场了。”
第十一日我继续教醉香楼里会弹古筝和琵琶的姑娘弹奏《水龙吟》,我吹笛子。老板亲自拉胡琴。
第十五日,一首胡琴,古筝,笛子,琵琶合奏的水龙吟技惊四座。
晋阳李府书房里,李建成正襟危坐,埋头算着晋阳宫营造的钱款。门口一阵喧哗,三弟李元吉大摇大摆走了进来,身上还带着酒气。
“大哥,我刚从醉香楼回来,听到一首曲子,真是惊心动魄!要不是我亲耳听见,真不敢信有人能弹得这么妙!我真想亲眼瞧瞧这位三娘姑娘的模样”
李建成抬头,瞪了他一眼:“我让你去晋阳宫监工,你倒好,跑去醉香楼喝花酒。姑娘的真容有什么好看的?八成是长得一般,才故作神秘。”
李元吉笑嘻嘻:“哎呀,大哥你不懂。这位姑娘虽说不知道好看不好看,但她每隔几天就来一首新曲,好像都是她自己写的!你说这才叫真本事。下次不晓得又要拿出什么惊艳的曲子来。”
李建成摇摇头:“你啊,就是成天流连勾栏酒肆。倒是世民这几天影儿都没见着,不知跑哪去了。”
李元吉忙接话:“听说啊,二哥跑去救一个叫刘弘基的盗马贼。真是搞不懂,好几天没看到他了。”
话说那日从惠明寺别过之后,李世民心绪难平,暗暗压抑着心中波澜,转而投身于侠士往来之中。
数日后,他在城中与一位旧识相见,那人低声告知:
“世民公子,你可听闻刘弘基之事?他前些时被家人赎出牢狱,亡命江湖,官府到处缉拿,如今正在晋阳城外躲避,以盗马为生。”
李世民闻言,心中一震。刘弘基名声他早有耳闻——少时轻侠,性情豪放,虽不守法度,却仗义疏财,颇具江湖义气。他当即决定前去相见。
夜色沉沉,他快马出城,果然在晋阳西郊的一处荒屋中见到刘弘基。只见刘弘基形容消瘦,衣衫破旧,却眼神炯炯。
刘弘基笑道:“听闻晋阳李公子志在四方,今日一见,果然气度非凡。若将来你有用得着弘基的地方,纵使上刀山下火海,也在所不辞!”
李世民心下暗喜,此人正是他所需之将,于是与之彻夜长谈,谈论天下大势。自此,二人往来甚密,甚至“出则连骑,入同卧起”,如兄如弟。
然而这几日,为避开官府耳目,李世民常常与刘弘基留宿郊外,直到十日风声过后方才回到晋阳。
回城后,他安顿刘弘基先住到惠明寺,寺中依旧香火缭绕,僧侣来往,但他心心念念的
人却不见踪影。李世民向住持询问,住持淡淡摇头:
“那位姑娘早已离开,多日不见了。”
李世民神情微怔,只觉得胸口一片空落。于是回到李府,父亲此刻正在河东征讨叛军,大哥和三弟正在书房。
李世民推门进来了,脸上带着风尘仆仆的神色:“大哥,我回来了。刘弘基已经让我带回城里了。府中最近还安稳吧?”
李建成见到他,脸色一松,笑道:“世民,你可算回来了!这么巧,我和你三弟刚刚还在说你这几天怎么不见人影呢。”
李世民解释:“我认识的一位侠士在城外遇了点麻烦,城里风声紧,我们躲过了风声才进城。”
李元吉赶紧凑过来:“二哥,你这十天不在,可错过不少热闹!醉香楼来了个神秘姑娘,蒙着面纱,弹琴弹得出神入化,如今整个晋阳都在传呢。”
李世民挑眉:“哦?那她弹的什么曲子这么厉害?”
李元吉眼睛都亮了:“今天新作《水龙吟》!之前还有《清平乐》《九州同》,一首比一首精彩,简直让人拍案叫绝!二哥,明儿你跟我一起去听听,保准你不虚此行。”
李世民点点头,笑了:“行,那明天我请刘兄一块儿,咱们去醉香楼喝酒听曲。”
李元吉拍手:“好啊!就这么说定了!到时候我点最好的酒,咱们边喝边听,那滋味——啧,赛过神仙!”
李建成忍不住摇头叹气:“你们俩啊,一个天天和江湖人厮混,一个天天就惦记着醉香楼听曲,真是让我操不完的心……”
次日傍晚,风和月明。李世民、李元吉携刘弘基同往醉香楼。
酒楼高挂朱灯,楼前车马熙攘,达官公子、江湖游侠皆聚于此。鼓瑟之声远远传来,酒香伴着丝竹弥漫整条街巷。
三人入楼,便被迎入上座。穆苏亲自出来招待,笑道:
“今日有雅集,几位贵客来的正是时候。”
李世民微微点头,目光却早已望向中央的乐台。
片刻后,灯火渐暗,只见一名白衣蒙面女子缓步上前,抱着一柄琵琶。身姿清瘦,眉目半掩,却自有一种安静而清澈的气息。
我轻轻拨弦,开头几声如风卷残云,接着如江水东流,铮铮声韵里带着浩荡与激昂。胡琴与古筝应声而起,笛声悠扬,合奏成曲——正是《水龙吟》。
“楚天千里清秋,水随天去秋无际。”一曲奏罢,我缓缓说道。
没有歌喉,却仿佛能在乐声中听见词意,豪情与悲慨在厅堂间回荡。
楼下众人屏息凝神,心神俱震。
有人忍不住低语:“这曲子,若非心怀天下,怎能写得出来?”
李元吉眼睛发亮,不住鼓掌:“好,好极了!这才是惊心动魄之音!”
刘弘基则沉声道:“这姑娘不凡,她胸中定有抱负,绝非寻常艺人。”
而李世民自第一声琵琶起,便怔怔望着台上的白衣女子。
她的身形,他莫名眼熟,她的声音,他更熟悉。
只是那层面纱隔着,让他不敢轻易确认。
李元吉忍不住要起身:“我是太原留守李大人的三公子李元吉,老板可否安排我见见这位三娘姑娘!”
穆苏拦下,笑而不答,声音却带了几分坚定:
“三娘姑娘不私下见客。诸位若是喜欢,来日再听便是。”
李元吉不满,却也不好与穆苏当场争执。
李世民按住弟弟的手,淡淡一笑:“三弟,坐下吧。曲已入心,不必见人。”
说着,他眼底却闪过一抹深深的疑惑与期待。
宴席散罢,醉香楼里渐渐安静下来,丝竹声已歇,只剩楼下零散的客人推杯换盏。烛火摇曳,散发着淡淡的蜡香。穆老板忽然请我到他那里一叙。
一间暗室,点着蜡烛,里面一方桌子,两杯茶盏,穆苏并未落座,只是等待着,见我缓步进来,目光微微一闪,低声道:“郡主请坐,您如今已经引起了多方关注,留在此地并不安全,臣打算亲自送您回突厥。”
我落座,心中一动,抬眼看他:“你怎么会知道我的身份?”
穆苏神色郑重,俯身将左手按在心口,行突厥之礼:“在下冒昧,请郡主恕罪。我托人在突厥查过您的来历……不过真正让我确认的,是玉娘那天看见您随身佩戴的令牌。上面刻着突厥王族的纹饰。她是中原人,自然认不出,但告诉了我。”
我凝视他片刻,茶盏微微倾斜,映出烛光摇动的影子。唇角轻扬,我淡淡道:“无妨,我再过几日就会回去。只是——今日的宾客里,可有太原李府的人?”
穆苏明显松了口气,神色缓和下来,压低声音道:“今日确实来了两位李府公子。郡主可是要与他们相见?”
我不答,低头抿了一口茶,微苦的涩味在口中弥漫。我将茶盏轻放在桌案上,目光转向他,笑意浅浅:“你消息倒是灵通。其实你的身份,我也早有所料。我会出现在醉香楼,本就另有打算。”
穆苏眯了眯眼,神情一凛,却没开口打断。
我缓缓继续道:“我想与你合作。日后,希望你能暗中帮李家二公子李世民,还有刘文静,联络从突厥买马一事。”我轻轻用指尖敲了敲桌面,语气不紧不慢,“醉香楼采买牛羊、葡萄酒,本就是极好的掩护。借此偷运马匹,最合适不过。当然,此事风险极高——”
我说到这里,目光与他对上,眼神深沉,带着几分试探与逼视。片刻后,我低声补上一句:“但我会出重金酬谢。不知,穆老板可愿意?”
穆苏亲自送上香茗,神色凝重,压低了声音:
“郡主方才所言,穆某心中仍有一惑。为何偏要相助李府二公子?晋阳李府几位公子,大公子李建成稳重,三公子李元吉勇悍,郡主为何独看中二公子李世民?”
我拈着茶盏,指尖轻轻摩挲,半晌才道:
“大公子谨慎,却少了几分胸襟;三公子勇悍,却不识大局。唯有二公子,胸中有丘壑,眼中有天下。”
我抬眸,目光如水光般清冷:
“若他将来能掌权,中原与草原,或许还有一线和解之机。突厥不必年年南下,边境也不必再血流成河。”
穆苏神情微动,眼底闪过复杂的光。他沉默片刻,忽然苦笑:
“郡主,你与我一样,都是夹缝中人。既想守护草原的根,又想在中原立足。世事哪有两全之道?”
我定定望着他,语气却坚决:
“正因如此,我才要赌一把。穆老板,你醉香楼通商贾、接豪客,最适合暗中运作。若愿帮忙,我会让二公子和刘文静记你一份大功。将来世事有变,也能有立足之地。”
穆苏缓缓起身,走到窗前,推开半扇窗。外面月色如水,照在他粗犷的面容上。
他胸口微微起伏,似在权衡。
良久,他回过身,手掌贴在心口,以突厥之礼郑重说道:
“好。既然郡主已作此抉择,穆苏愿赌这一局。只望将来无论风云如何,郡主莫要忘了今日之言。”
我微微一笑,举盏与他遥遥相碰:“一言为定。”
烛火间,两人的影子交织在一处,仿佛在黑暗里达成了某种无声契约。
片刻,我轻声道:“还有一事,还需穆老板相助。”
穆苏挑眉:“郡主请讲。”
我将茶盏放下,语气格外缓慢:
“替我安排一次私下的会面,我想见一见李世民。”
穆苏眼神一凛,随即低声应下:“谨遵郡主之命。”
*《旧唐书·刘弘基传》
弘基少落拓,交通轻侠,不事家产,以父荫为右勋侍。大业末,尝从炀帝征辽东,家贫不能自致,行至汾阴,度已失期当斩,计无所出,遂与同旅屠牛,潜讽吏捕之,系于县狱,岁余,竟以赎论。事解亡命,盗马以供衣食,因至太原。会高祖镇太原,遂自结托,又察太宗有非常之度,尤委心焉。由是大蒙亲礼,出则连骑,入同卧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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