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德元年秋,李世民正筹备征讨薛举,军营紧张而忙碌。忽然,他想起了一年前舒涵赠予自己的《破阵乐》曲谱,眼底闪过一丝光彩——若将此曲作军歌,激励士气,无疑是一大利器。
他找来军中负责军乐的士兵,递上曲谱询问道:“你来看看这曲如何?”
军乐官接过曲谱:“这首曲是鼓乐和西域曲项琵琶合奏的,可以看出是首激昂的曲子,只是军中没有能弹奏曲项琵琶的人,殿下恐怕得去长安的乐坊看看了。”
这位军乐官想了想,继续说道:“臣忽然想到自己的侄女就在长安城流光坊里弹琵琶。我可为殿下引荐。”
李世民点点头道:“那就有劳了。”
流音坊坊门挂着朱红牌匾,风铃随风轻响,院中琴声飘渺。一个年约二十的女子正低眉抚琵琶,指尖生风,声音清脆而悠扬。
上了二楼,李世民进了雅间静静等待,
而军乐官则找到弹琵琶的张月娘,带她见过秦王。
“草民张月娘见过秦王殿下,听说殿下此来带了一首曲子,鄙人不才,正好会弹曲项琵琶。”
李世民开口道:“姑娘客气了。”于是递上曲谱:“请看”。
月娘仔细观摩,然后按着曲谱用琵琶试弹了一下,感叹道:“是首好曲子。不知叫什么名字,何人所作?”
李世民眼底闪过一丝怀念,缓缓道:“不知姑娘在长安可否听闻过晋阳醉香楼的故事,醉香楼掌柜穆老板多年前助我筹谋,暗中助我起兵,亦是奇人一位。正是在他处,我得此曲。”
月娘微微颔首,神色中带着一抹感慨:“莫非是那位李三娘所作,我只听闻过《清平乐》《九洲同》《水龙吟》和《象王行》,没想到今日还能再看到那位神秘李三娘的新曲子,实乃幸事。”
李世民听到张月娘提起这些曲子,也有些怀念道:“说起来其实我只听过水龙吟,今日听姑娘提起有些怀念了,可否请月娘为我弹奏一下其他三首曲子。”
月娘轻轻颔首:“殿下居然没听过那三首曲子,此生可都是要遗憾的呀,月娘不才,献技了。”
月娘抚弦轻启,声调婉转,曲意清丽。
她轻声吟道:
禁庭春昼,莺羽披新绣,
百草巧求花下斗,只赌珠玑满斗,
日晚却理残妆,御前闲舞霓裳,
谁道腰肢窈窕,折旋笑得君王。
李世民阖目而听,似在回味,又似在细细思索:
“这曲虽华丽,却有哀音。原来她那么早就意识到这权势背后的孤独了。”
月娘一曲奏罢,开口道:“这位李三娘不是只会写闺思的人,她写的下一首《九洲同》就大气磅礴,只是此曲并非独奏之曲。若要成章,至少需有胡琴,古筝与笛相和。若殿下不嫌简陋,月娘可请坊中乐伎共奏一回。”
李世民点头:“可。”
片刻后,流音坊的厅堂重新布置,烛光摇曳。四名女子分坐四方,一人执笛,一人弹奏古筝,一人拉着胡琴,月娘则在中央,抱着她的琵琶。
先是胡琴奏出淡淡哀愁,似故园之思。
继而古筝轻挑,似晨风拂柳。奏出昂首之音。
笛声起,如山川回荡,渐渐托起整首曲的气势。琵琶声,则穿插笛声中,如风卷残云,层层叠叠,将四方之音汇成一处。
最后胡琴拉出盛世之音。曲调由柔入刚、由静入动,似大河决堤,似铁骑疾驰。
李世民仿佛看到了长安城的万家灯火,草原戈壁的一望无垠;虽然他已知李三娘的身份,但此刻竟完全不敢相信这是一个十五岁的姑娘写的。可是,又会是谁写的呢?
军乐官见李世民无言,眉头紧促,似乎还沉浸在乐曲之中,便叫众人退下。轻声询问道:“殿下,还有一首象王行,臣听过,比这首九洲同还要惊艳,殿下可还要听。”
李世民不答,只是想单独叫月娘留下,说有些话想问。
月娘和李世民独坐,李世民缓缓问道:“我不懂乐曲,只是想求教姑娘可知何为知音。”
月娘抬眸一笑,神色间自有淡然:“殿下问得好。知音者,不在曲上,而在人心。有人听曲听声,有人听曲听意;能懂意者,方为知音。”
李世民若有所思:“听声与听意……那《九洲同》之意,姑娘可知?”
月娘垂下眼帘,指尖轻轻摩挲着琵琶弦,声音温柔:“曲中所言,既是山河同,亦是人心同。可惜世间多争,在隋末乱世能写此曲的三娘,必是一个看得透世事、抱盛世希冀的女子。”
李世民沉默良久,低声道:“她确是如此。”
月娘听出他语气中的怅然,不敢多问。只见窗外夜色沉沉,风吹灯影,烛焰微晃。
李世民忽然开口:“若这世上真有知音,那她……可算我的一位知音。”
月娘微微一怔,轻声道:“能得殿下如此评价,想必那位三娘也是幸运的。”
李世民看着她,目光平静而深远:“幸与不幸,未必由人。”
月娘知道自己也无从追问,便提议道:“李三娘当年写的最后一曲《象王行》其实也算是军乐,唐军未曾演奏过吗?”
李世民回忆道:“我那时虽在晋阳,也与醉香楼老板私交不错,只是当时醉香楼每次只在傍晚演奏,对了,当时演奏此曲的也不是李三娘,我便没有特意去听。后来醉香楼传出再无新曲的消息,我就更没有听过了,没想到这曲还是传到了长安。”
张月娘听闻这段过往,有些感慨道:“那后来呢,还有李三娘的消息吗?”
李世民故作叹息地说:“没有了。”随后语气恳切地说道:“话说回来,我此行来是想邀姑娘来军营演奏这首《破阵乐》,可能还会随军出征。姑娘可以和家人商议一下,若姑娘愿往,我必重金酬谢,并保证保护姑娘的安全。”
月娘看了看李世民坚定的眼神,忽然觉得,这位年轻的秦王,虽肩负万钧,却有一种让人想为之效忠的力量。于是轻轻行礼,答道:“我父不幸亡于隋帝远征高句丽之时,母亲也早已改嫁了,叔父便把我带大,月娘虽为女子,但亦有三娘豪情,愿往。”
李世民作揖道:“多谢姑娘。此礼无君臣之别,只是对姑娘的欣赏,告辞了。”
次日清晨,渭水畔风卷秋草。唐军营帐整肃,旌旗猎猎。
李世民披甲立于中军帐前,神情肃然。
他命人设阵开地,于营前空场陈列十面战鼓。
鼓皆牛皮所蒙,鼓手精兵十人,手执长槌待命。张月娘身穿长袍,抱着那柄曲项琵琶行至阵中,长揖而拜:“殿下,此曲名为《象王行》,以战鼓佐之,当更显威势。”
李世民微微颔首:“请奏。”
——第一声鼓起。
“咚——!”
声如雷震,沙砾飞扬。
紧接着十面鼓齐鸣,鼓声层层叠起,似万马齐蹄、铁甲相击。
月娘提弦而奏,音锋锐利,如刀风破空。
她拨、挑、抹、勾,指下生金铁之声,
音势或急或缓,与战鼓交相激荡——
一鼓定乾坤,一弦破云霄。
鼓手们依月娘的节律起伏,鼓声愈急,阵势愈壮。
忽而一阵鼓声齐奏后停,琵琶独响。
清音似金铁流转,仿佛象王临阵,四野静默;
又忽转疾音,如群象并进、势不可当!
李世民胸中热血翻涌,只觉此曲有王者气,亦有天命之势。
曲终,鼓声化作余震,久久不息。
众军士皆热血上涌,齐声呼道:
“唐军必胜!勇猛无前!”
李世民朗声大笑:“好!此《象王行》,可为行军之乐!”
接下来便是试演那首还无人听过的《破阵乐》
月娘立于鼓阵中央,琵琶抱胸,神情沉静如水。
“殿下,此曲名《破阵乐》,为激军之音,不尚华辞,唯求勇烈。”
“可。”李世民一字而出。
鼓声骤起——一阵三击,急如风雷。
月娘抬手,琵琶声骤入。
起首低沉,似地底蛰龙;继而高昂,似凤鸣九霄
鼓与弦交错相击,一鼓一弦,若万军呼应;
一急一缓,如阵前攻守;
琵琶疾奏时,指下生火,鼓声似为铁蹄相随,
其势,如山崩地裂,雷霆万钧!
李世民立于阵前,铠甲映光,
心头血脉激荡,似有烈焰烧心。
他忽然举手,一声令下:
“以此乐为号——凡鼓起,唐军出击。”
全军将士齐声应诺,声震长空。
李世民回首,望着立于鼓阵中央的月娘。
她神情安宁,汗湿鬓角,指尖仍在微颤。
他低声道:“此曲,真破阵之声也。”
月娘轻轻拭汗,微笑道:“但愿此曲响起之时,天下之乱,已为殿下所平。”
风过旌旗,战鼓微响。从此,《象王行》为行军乐,《破阵乐》为战阵号。
它们的旋律,随秦王的军旗一同卷向西北,
也随唐军的铁蹄,踏开了天下初定的篇章。
武德二年三月,李世民平薛举之祸乱,战后被封为太尉,陕东道行台尚书令,镇守长春宫,关东兵马全部受他节制调度。不久又加授左武侯大将军、凉州总管。
四月长安城的夜,月色清冷。已从战场归来的李世民披着战袍刚从太极宫中议事归来,承乾殿内灯火通明。下人们进进出出,人人神情紧张而兴奋。
“殿下,快!夫人要生了!”房门前的侍女急急迎上来。
李世民心头猛地一颤,脚步比上阵杀敌还要沉重。他在军中纵横多年,从未怕过刀光剑影,此刻却因即将成为父亲而心慌意乱。
屋内传来长孙氏的呼痛声,低而坚定,像在与命运抗争。李世民紧紧攥住手心,指甲陷进掌肉,直到血丝渗出才意识到自己几乎无法控制。
不知过了多久,婴儿清亮的啼哭声划破夜空。产婆喜极而泣,高声道:
“恭喜殿下!是个男孩!”
李世民只觉脑中“轰”的一声,仿佛天地骤然明亮。他踉跄着上前,望着怀中红嫩的婴儿,手指微微颤抖。那小小的生命蜷缩着,哭声清脆,却让他心头的空缺被一点点填满。
他抱过孩子,眼眶湿润。低声呢喃:
“从今日起,我不再只是将军,不再只是争权夺势的皇子。我是你的父亲。”
他的声音很轻,却像立下军令状般沉重。
转身望向床榻上疲惫的长孙氏,她虚弱却含笑,眼神温柔坚定。李世民心口涌上一阵酸楚,他轻轻俯身,唇贴上她的额头。
“你辛苦了。往后无论风雨,我必护你与他周全。”
窗外夜风拂过,带来长安城初春的微凉。李世民忽然觉得,这风不再冷冽,而是带着一种新的希望。
归京后,月娘按军律退回了流音坊。
一别数月,李世民在朝事间隙,偶然听到宫宴上乐师弹《破阵乐》,
那旋律虽同,却再无昔日沙场的烈气与魂魄。
他忽然心头一动,想起来一袭青衣,不着脂粉,笑容温婉,被军中人戏称为“秦王军中月”的女子。
宫宴后李世民并未回府,而是走进了流音坊,坊内香气淡淡,琴声若有若无。
一个少女模样的伎女认出了他,忙俯身施礼:“殿下……殿下怎会来此?”
李世民微微抬手:“月娘可在?”
那伎女低声道:“月娘姐姐今日并无客,独自于后院弹琴。”
他轻轻点头,循声而入。
月娘坐在月下,青衣如旧。
她并未浓妆,只在发间簪了一朵白梅。
指下流转的,是他熟悉的旋律——
却不是《破阵乐》,而是那首《清平乐》。
李世民负手而立,静静听着。
那一瞬,他忽然觉得,这夜与多年前的某个夜晚极其相似——
同样的烛影摇曳,同样的琴声低转,
只是,那时弹琴的人,眼中有火,如星辰坠入江流;而眼前这女子,眉间是一片静谧的秋水。
曲未终,月娘已觉来人,抬眸一望,怔在原地。
她缓缓起身,福身一礼:“殿下。”
李世民走近几步,笑意淡淡:“好久不见,月娘。”
她微微低头,语声轻得几乎被风吹散:“殿下功成而归,月娘未曾相贺。”
“贺可待,”李世民道,目光温和,“只是今日听宫中乐师奏《破阵乐》,我才发现,曲虽在,人不同,便少了魂。”
月娘心头一颤。她在军中无数次弹奏破阵乐,
也见他在帐外静坐,眉间藏着沙场的风尘与孤意。
“殿下谬赞。”她低声道,眼眸里是淡淡的情愫。
他轻轻呼出一口气。月娘抬眸看他一眼,那一瞬,她眼底的光,恰似当年舒涵的笑。
李世民忽然移开目光,心头微微一震。
他知道,那并不是她。
可他也明白——有些情,是命运的回声。它不会重来,却会在另一个人身上,轻轻再响一次。
李世民凝视着她,良久未语。
风从檐下吹过,灯影摇曳,他终于低声道:
“我原以为自己只怀念那曲,如今才知,是怀念你。”
月娘抬眸,眼中微微一颤。
他走近一步,语声低沉而真切:“月娘,你是好女子。所以我今夜前来是真心的,你若不愿嫁与我,我便不会再作叨扰。”
月娘的手指紧握琵琶弦,指尖微白。
她笑得极轻,却也极苦:“殿下是秦王,而月娘……不过流音坊中一乐伎。”
李世民沉默片刻,轻轻道:“可在我眼里,你是知音。”
烛火在风中摇曳,他的眼神温柔而克制,
那一瞬,月娘眼眶微热,泪光潋滟,却仍倔强地低声笑了笑:“殿下若肯当月娘的知音,月娘此生便托付给殿下了。”
李世民望着她,缓缓点头:“我从不轻许,也绝不弃。”
流音坊的一间小楼窗外的夜色深得像海,月光从纸窗斜落,映在她与他相拥的温情里。
他俯身将那弦轻轻拨动。一声低颤,似是应允,又似誓言。
作者有话说:“第七章和第八章全写的李世民的风流债,女主未出场,下一章女主就要嫁给别人了,可能这就是金手指的代价吧。”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