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谨言没有回答。虽然有一瞬,他想对沈自钧倾诉,但是话到嘴边,千言万语只化作一句“说来话长”。往事沉重,仅仅在脑海中回想,都是痛的。
沈自钧看出他难过,也不逼问,默默拿走茶杯,良久后回到卧室,眼神幽深。
“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他安慰道,一面凑近,唇角的肌理清晰可辨。
谢谨言偏头躲避,于是这个吻依然落在腮边。沈自钧稍有迟疑,臂弯试探地绕过来,一如前次,揽在谢谨言肩头。
红被簇拥,他们做着倾心人会做的亲密事,却互相知晓,内心已生隔阂。
谢谨言悄悄摸到床垫下的纸片,犹豫片刻,最终选择沉默。
灯灭了,黑暗重新笼罩,两人背身侧卧,不约而同。
这一夜无人好眠。
第二日头昏脑胀是免不了的,沈自钧不是班主任,好歹能躲懒偷闲补个眠。谢谨言就没这等好运气,徐清琳毕竟不是正式班主任,学生又是放假归来,大大小小的事情一个接一个,他根本抽不出空闲。
更何况云舒又添了个乱子。
梅开二度,他和上次挑事的男生,又打起来了。
谢谨言听到这事,头更疼得厉害。入学不到一学期,云舒就闹了两次,照这个节奏,往后三年别想风平浪静。得亏这位主提前预定了普通班席位,否则实验班的几个班主任得日日悬心,生怕自己接了这尊大神,如履薄冰折寿三年。
他一边暗骂云舒不懂事,一边急急忙忙往走廊跑。走廊上聚集了很多学生,全是闻讯赶来围观的。
这次的事情闹得比上回还大。他们二人结怨已久,早就横竖看不对眼,这回新仇旧恨一起清算,直接大打出手。云舒动作利索,一个过肩摔,给对面男生来个下马威。孰料对面也不是个省油的灯,招呼几个相熟的朋友帮忙,云舒双拳难敌四手,被他们拖在地上,一时抽不开身。
怒骂、嘶吼、叫好、劝解,各种声音搅和在一起,走廊里嘈杂得堪比促销现场,谢谨言扯着嗓子招呼几句,根本没人听。
他心急如焚——聚众斗殴性质恶劣,加上先前的处分,云舒恐怕很难留在汇硕中学。这孩子脾气是急了点,可是本性不坏,仗义热心,就这么开除,他如何舍得?
云舒纵然身手灵巧,到底架不住对方人多,不多时肩膀挂了彩。他甩开脖子上一条手臂,恶狠狠嚷嚷:“狗东西你们放开!妈的背后偷袭算什么玩意?”
男生骑在他身上,一拳砸向他的脸:“你他妈活腻了!”
云舒偏头躲过一击,还是被拳头带到,腮边沁出几许血丝。
见了血的少年,怒发冲冠,一拳一脚带着狠戾,恨不能以命相搏。
围观的学生看出不对劲,纷纷退让,谢谨言艰难挤过去,拦住云舒:“住手!”
冷不防迎面一拳猛抡过来,正中眼睛!谢谨言僵在原地,只觉眼前模糊,耳边裂声清脆,他怔然抹了把眼角,掌心染血。
血……
观者唏嘘,众人屏息,挥拳的学生见伤了老师,急忙冲过来道歉。
谢谨言一手捂住眼睛,一手在地上摸索。眼镜已经碎了,男生拾起来,又寻到几枚碎片,一并递给他。
“你的手……”谢谨言指缝间渗着殷红,脸色并不好。
男生慌着道歉,可是谢谨言并不在乎,一再问询:“你的手,有没有伤到?”
他捂着半张脸,一再追问,露出的一只眼睛透着担忧。
李玉成赶到的时候,瞧见的正是这一幕——谢谨言眼角染血却浑不在意,反而一再追问男生的情况。
他走过去,冷声道:“都到政教处来。”
政教处一下子涌进七八个人,都挤在李玉成的办公桌前,虽然不敢争吵,但眼神交汇,火药味十足。谢谨言受了伤,本不该来,可他想到云舒脾气暴躁,倘若言辞失当,反倒吃亏,再加上担心男生的情况,于是跟来政教处,站在门边观望。
高中生身强体壮,围拢了这么一站,把李玉成遮挡得严严实实。他抬眼环顾一圈,清清喉咙:“都这么大了,你们——”
“谨言——”喊声由远及近,沈自钧走动带风,冲到门边,扳过谢谨言的脸,“听说你受伤——眼睛怎么回事?给我看看!我们这就去医院!”
他火急火燎说了一串,猛然惊觉两道目光冷冰冰落在身上,讪讪松开手,后退一步。
李玉成拨开人墙,正注视着他,视线幽邃深沉。
“既然你来了……正好,送他去医院吧。”
转身一瞬,沈自钧仿佛在李玉成眼里察觉到微妙的鄙夷,只是这丝情绪太过短暂,恍如错觉。
谢谨言的伤不算严重,眼尾被碎镜片割开一条口子,好在没有伤到眼睛。医生给他缝了两针,包扎好,叮嘱几句,便让他们离开。
家是不必回的,学校却也不能急着回——镜片碎了一只,谢谨言模模糊糊看不清楚。沈自钧把他送到眼镜店,他记挂云舒的事没个结果,催着沈自钧先回学校,尽量帮云舒说个情。
沈自钧马不停蹄赶回学校,三步两步冲到政教处,只见人影寥寥,众人早已散去。
李主任怎么处理的?他正想找个学生打听情况,背后一声低沉叹息:“小沈啊。”
沈自钧背心一耸,连忙回头:“主任。”
李玉成端着茶杯,缓缓走近,眼角余光在沈自钧脸上晃过去,似在查探。
“主任……刚才几个……”沈自钧试着开口。
“认错态度良好,我看都是成绩不错的,还是给个机会——留校察看。”李玉成放下茶杯,示意沈自钧靠近,压低了声音,“你,和谢谨言……”
沈自钧装傻:“还好眼睛没伤着,缝了针,他去配眼镜了。”
李玉成摆手:“我不是问这个。”
他要问的还有什么?联想到出门时那个眼神,沈自钧隐隐有所预感,他不吱声。
李玉成沉吟良久,换个话题:“他们两个为什么打架,你知道吗?”
沈自钧干笑:“传闲话,造谣呗。”
“闲话?”李玉成嗤笑,“什么闲话?”
语气变得冷而沉,李玉沉盯住沈自钧:“是学生之间的闲话,还是老师之间的闲话?”
云舒上次的事情说大不大,但也在学生间沸沸扬扬传了不短时日,李玉成既然处理过,没理由不记得。他既然有意提到“老师之间”,只怕别有用意。沈自钧想了想,顺着当日的事情往下续:“他们两个上回就结了梁子,这次,肯定说得更过分,算不得真。”
李玉成冷笑:“算不得真?”
他踱到门口,关上门,冷不防问沈自钧:“上次和你说过,好好干,职称很可能再晋一晋,还没忘吧?”
“我记得 。”
“小沈啊,你本科毕业就到了咱们学校,一直跟着我干。你应该知道,咱们学校招人,一般是研究生起步,除非特别优秀的本科生,否则原则上是不要的。”
沈自钧其实不知道,但他不动声色,静静听着。
“临大的林教授专门打过招呼,让我们照顾。她的弟子,我自然要照顾的——你看看,带的班都是好的,搭档的同事也都好说话。你办事一向妥当,好好干几年,等机会一来,有的是提拔的时候。”
林教授……沈自钧忽然回忆起戴珍珠耳钉,长发披肩,眼神忧郁的女人——林桂芳。
原来沈自钧是她的学生。
既然请李玉成关照门下爱徒,上回见面的时候,怎么又暗示自己“留心”?她想要沈自钧留心什么?
难不成李玉成关照沈自钧,另有隐情?
曾经的沈自钧与李玉成之间,究竟是什么关系?
沈自钧心里念头一个又一个,面上依旧镇定,顺着李玉成的话点头:“感谢您提拔。”
“我是有提拔的心,也要看你愿不愿意。”李玉成话锋一转,“早就要你盯住谢谨言,找他的把柄,你推说找不到机会。依我看,不是找不到,而是不想找吧?”
沈自钧心头一沉。
“小沈啊,你还年轻。年轻人的心思,我不懂,也不想懂。”李玉成负手回望,目光犀利,“只有一点——你,不会真和谢谨言有什么吧?”
他虽然用了问句,可是语气低沉,显然已经笃定。
沈自钧倏然抬眼,背在身后的手指捏成拳头。
“那两个学生都说了。‘谢谨言的事就是我的事’,传的有鼻子有眼,你竟然为了他,和学生动手。”李玉成视线始终盯死了沈自钧,想在他脸上寻出破绽,“上回我就觉得不对劲,徐清琳一个小姑娘,怎么能答应你闹着玩。现在看来,哼……”
“要不是刚才他受伤,你这么着急,”李玉成冷笑,“我倒被你瞒得严实。”
沈自钧哑口无言,李玉成阅人无数,绝非三言两语就能蒙混过关。他支支吾吾,竟然寻不到一个借口可以瞒天过海。
政教处向来是学生们的畏惧之地。此时此刻,沈自钧才切实体会到,纵然身为老师,进了这里,不扒掉一层皮,也难以全身而退。
他不说话,李玉成也不说话,只拿一双阴沉沉的眼睛盯着他。
半晌,沈自钧艰难开口:“主任,我不懂。谢谨言不过一个普通老师,既没背景又没关系,何必这样忌惮他?”
他想说“能不能放过他”,可是这句话说出来,未免显得卑微,他不想把自己摆在下风。
“忌惮?”李玉成冷笑,“沈老师,这没背景又没关系的人,可不止他一个,你说是不是?”
这句话算**裸的威胁了。沈自钧咽下后面的话,努力平复情绪:“主任想要我怎么办?”
李玉成哂笑,反问:“你说呢?”
他没再说话,故意晾着沈自钧,走到办公桌后面。纸张堆积如山,最上面的几张纸被衣摆蹭掉,落在沈自钧脚边。沈自钧捡起来,看到上面寥寥几个名字:冯佳汀、段星语、张宇宁、李旭……
后面还有几个名字,他没来得及看完,就被李玉成抽走。
“你和他相处这么久,应该知道,他这个人有多倔,认准了就不会回头。”李玉成深吸几口气,语气变得平缓,他捏着纸片,目光冷厉,“当年他在大学,为了一个女生,可谓是……”
他冷哼一声,目光移到沈自钧眼睛,刺入他的心底:“感情会被时间消磨,但是有一种不会,尤其是他这种顾念长情的人。只要他记一天,活人就永远争不过死人。”
“去问问他,看他会不会把褚清漪的事情告诉你,你就明白,自己在他心里,到底是怎样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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