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心如海,言语是搅动波涛的风潮,多少操弄人心的风波皆从口舌而起。李玉成的话本不可信,放在先前,沈自钧只会嗤之以鼻,可是现在……
他清楚记得梦中含糊不清的呢喃,呼唤的正是褚清漪。
谢谨言,和褚清漪,这两人究竟是什么关系呢?
沈自钧不由得想起那夜听到的零碎争执。“为了那个姑娘,作践自己到这个地步”,父亲的嗓音沉痛,穿过墙壁,字字泣血。因为往事难以回首,也因为前路晦暗难明。
因为放不下,所以不愿重新开始。
因为难以释怀,所以不能坦诚相待。
更因为至死不渝,所以不接受耳鬓厮磨。
回顾他二人相处,谢谨言表现得摇摆、踟蹰、犹豫不定、逃避抗拒。原来这不是羞怯,亦不是试探,一切的心动都止于蜻蜓点水,因为他的心底,还有一个人,魂牵梦萦,无法释怀。
一个荒谬而可怕的念头蓦然破开迷雾,在脑海中渐次现形。
沈自钧抓住胸口衣襟,巨大的惶恐一瞬间攫住了他,令他心神缭乱,坐立不安。
倘若真是如此,一切的困惑,都有了解答。可是这个解答太重,他承受不起。
潜意识里,他想找个人倾诉,又或者是确认。如同面对深渊,明知前进一步会更加万劫不复,可他还是想要靠近,看得更清楚一点。
他没有找梁毓声,一方面不想打扰她复习,另一方面,顾虑她是谢谨言的爱徒,左思右想,他找了陈斯语。
烧烤摊人语鼎沸,笑声熙熙,陈斯语抱着双臂,往藤椅里一仰,眉目灵动,照样损了沈自钧两句:
“好端端叫我吃饭,不是有诈就是有鬼——老实招吧。”
沈自钧没有插科打诨的兴致,但也不想直奔主题表现得太明显。他含糊应付过去,给陈斯语倒酒添菜,东拉西扯了好半天,终于把话题引到想要的地方。
陈斯语已经有了三分酒意,一撩长发,斜着眼,望向街角霓虹绚烂。
“临城大学每年都能出点传闻,见怪不怪了,能被当作故事流传下来的,多半有点特殊之处。嗯……话说图书馆后面的桃花林,你看每年花开得那么好,为什么少有人去?这是有一段缘故的。”
她放下酒杯,凑近了点:“因为一个学姐,据说姓褚,当然,是衣服那个褚还是清楚的楚,就不知道了。”
沈自钧眼神一动,默默给她倒酒。
“这位褚学姐啊,听说是工作之后又考了博。读博嘛,尤其是理工类,熬实验室是免不了的,而且大多逃不过延期——导师逮着廉价劳动力,那必然是物尽其用。这位学姐是真的猛,愣是赶时间,达到了毕业的条件。”说到这个,陈斯语顿了一下,仰头灌下半杯酒,感慨道,“单凭这一点,我就羡慕啊,真希望以后我也能这样,导师想拦都不好拦。”
她忽然一转话头,说:“不过后面的事情,可不能和她一样。那年春天,可以说万事俱备,只等论文送审,结果这位学姐啊……”
喧闹中,她的声音难掩惋惜:“跳了图书馆。”
沈自钧指尖微颤,他交握双手,不动声色。
“然后呢?”
陈斯语反问:“沈同学,图书馆你没去过?顶楼天台,那可是六楼哎!下去了还有命在?”
她摇头叹息:“据说,就摔在那片桃花林里。所以那里鬼气森森,就算到了夏天,也是冷飕飕的,少有人去。”
“啊,还有,有个说法是,她跳的时候,抱着自己的论文。啧啧,不知道是论文不合格,还是实验出了问题,总之,肯定和毕业有关,可惜啊。”
沈自钧静默许久,手指关节攥得泛起微红。唇瓣蠕动,他沙哑地问:“还有呢?”
“还有什么?”
“这位褚……学姐,有没有交好的朋友?难不成这样白白死了不成?”这句话问得艰难,沈自钧喉咙紧绷,有些干。
陈斯语歪头想了想,捡了串玉米在指尖转着,视线落在那串玉米上,似乎在深思。
“嗯……听说林教授有个学生被吓坏了,病了一场。别的,没有了吧——哦,不对!”
沈自钧刚要放下的心瞬间提到嗓子眼。
“好像……她有个男朋友,比她小一届还是几届……”陈斯语眨眨眼,摇着那串玉米,斟酌用词,“我不是很清楚,模模糊糊听别人说过几句。当时那个男生搂着尸体,死都不撒手,后来……听说他疯了。”
疯了?
沈自钧茫然抬眼,目光中震惊困惑交织。
倘若疯了,怎能是谢谨言?可是那人的姓氏,又似乎对得上。
“真的疯了?”
陈斯语也是疑惑的:“应当是吧?你想,搂着一具尸体,多少会留下心理阴影吧?据说后来他追着学校的领导,寻死觅活,闹得很不像样。哎呀你说这至于吗?还有人说——”
“师姐!”梁毓声背着包,拉开旁边的板凳,“沈老师,别介意哈,我来坐坐——只是路过,不蹭饭。”
沈自钧收拢浮动的心绪,勉强挤出一丝笑,招呼她落座。
梁毓声大剌剌给自己倒杯茶,仰头灌下去,呛得咳嗽几声,红着脸,问沈自钧:“沈老师,我还以为你会跟着去呢。”
沈自钧不解:“去哪儿啊?”
“聚餐啊。”梁毓声扯了张纸巾擦拭衣角水渍,“我们一圈儿人,陪教授们吃饭,现在他们换地方赶第二场。教授年纪大了,闹不了那么晚,就带我和师弟师妹回来。听教授说,老师联系了他,等一下也去凑个趣儿。”
“你们聚餐,我去干什么?我可没联——”
沈自钧一下子没反应过来这个“老师”究竟指谁,转念一想忽然明白,梁毓声只有提及谢谨言的时候,才会用到“老师”,对其他人,都是带上姓氏的。
谢谨言去做什么?他不是不爱热闹吗?
梁毓声还在疑惑:“我觉得老师不会喜欢这种场合啊,教授好像也不愿意他去的样子,结果这次怎么回事,转性了?”
陈斯语笑嘻嘻撞了下她的胳膊:“没准儿啊,是想联络一下感情,结交领导嘛!”
“哎呀师姐,你又知道了。”梁毓声笑着回了她一下。
“巧了不是?我们导师今晚也有饭局,我说男朋友约我,这才逃了的。”陈斯语对梁毓声挤眉弄眼,“话说这几个学院领导私底下玩得都不错,今晚这个饭局,肯定是他们凑的。”
她在临城大学多年,对这些领导的脾性有所耳闻,这番推测不无道理。
“师妹,你知道一起去的有谁吗?”陈斯语揽住梁毓声的肩膀,和她咬耳朵。
梁毓声转转眼珠:“嗯……好像有你们学院郑书记、林教授他们,我在电话里听到还有什么老陈。”
陈斯语静默一瞬,忽然大笑。
沈自钧和梁毓声都懵了:“……”
笑声张扬,惹得邻桌投来诧异的目光。陈斯语止住笑,唇边还挂着讥嘲的弧度,看向梁毓声:“我说师妹,你们教授疼你啊,改天你该给老人家多弄点数据表表孝心哈哈哈……”
梁毓声单纯,她不懂,可是沈自钧从这番话里察觉出隐藏的恶意。他倏然变色,问道:“在哪里?”
“什么山庄。”梁毓声傻乎乎的。
“什么山庄?!”沈自钧急了。
梁毓声委屈:“我也没听清楚啊,我又不去!”
沈自钧当即拿出手机,电话还没接通,陈斯语一把按住他的手腕:“别闹,你多事做什么?”
沈自钧差点就要把那句“谢谨言的事就是我的事”丢出来了。事有轻重缓急,他懒得和陈斯语多话,举着电话反复拨打,可是半天没人接听。
“看吧,人家不想搭理。”陈斯语语气薄凉。
沈自钧怏怏放下手机,联系不上谢谨言,又不知道具体地址。此时他是有力使不出。
梁毓声啥也不懂,还跟着劝:“老沉你就别跟着凑热闹了。都是我们学校的老师,你不认识,老师带你去蹭饭,也不合礼数,别让他难做。”
陈斯语憋笑憋得辛苦,拍拍梁毓声:“师妹……你喝了酒,早点回去歇着,这种事你别管。”
梁毓声摸出手机,瞧了一眼,拿起书包:“方师兄说有事找我,我先走了。”
待她走远,陈斯语才又笑出声:“这孩子,真纯呐哈哈哈……”瞥见沈自钧盯着手机目不转睛,她歪着脑袋,敲敲桌子,“哎,你说她什么时候能明白?”
沈自钧没好气,白了她一眼。
陈斯语平日里假小子一样,肆意洒脱惯了。刚才只顾着取笑,没留意沈自钧的反应,待静下来,才从对方焦急担忧的神色里察觉出一丝别样的东西。
一种隐晦的、纠缠的情绪。
“你这么担心,他知道吗?”她收起笑容,眉目间尽是审视。
沈自钧静默,拿起手机,又拨了一次号。
依旧无人接听。
“他们聚餐,谁也不会动手机,看到要罚酒。”陈斯语说。
沈自钧一腔火气险些冲她而来:“幸灾乐祸这么好玩?你都知道,还不帮忙拦着?”
陈斯语反问:“我怎么拦?冲过去掀桌子?一句话,人家自己愿意,谁管得着?”
沈自钧懊恼地捶了把桌子,叹口气。
这话在理,谢谨言自己要去的,谁也拦不住。
可是,他为什么要去呢?连梁毓声都知道,他不喜欢推杯换盏。
“行啦,别愁眉苦脸的。”陈斯语看他神色,知道不能再调笑,坐到他身边,安慰道,“我看那位师兄,知书识礼,人又端正,不至于闹出格,顶多陪几杯酒,醉一醉而已。等他们散了,他看到来电肯定和你联系,你去接不就行了。”
事到如今,也只有等了。
沈自钧捏着车钥匙,一颗心飞向不知道名字的“什么山庄”。周遭喧闹皆不入耳,他静等着,颇有些如坐针毡的感觉。
陈斯语一手拎着酒杯,晃来晃去,冷不防问:“担心?”她嘴角一丝笑,于是这句“担心”带了别样的深意。
沈自钧垂眸:“担心。”
陈斯语嗤笑,干掉剩下的半杯酒:“山庄是吧?大致位置我知道。你实在担心,不如提前开车过去,等在路口。”她顿了一下,望向沈自钧骤然亮起的双眸,“这样,就算某个人醉了,你也能第一时间接到人不是?”
沈自钧推开藤椅,干脆利落。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