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友哥那间被符箓、法器与草药味填满的屋子出来,钱小豪感觉像是从一个压抑的梦境,踏入了另一个同样沉重、但至少暂时安全的现实。
他紧紧攥着那两道明黄色的三角符箓,粗糙的纸边摩擦着掌心,带来一丝微不足道却真实的触感,仿佛溺水者终于抓住了一根漂浮的芦苇。
“先回去,把符贴好。”闻命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恍惚。钱小豪连忙点头,将符咒更紧地握住。仿佛这样能带给他更多的安全感。
两人沉默地走向福安苑大楼。白天的楼体在灰蒙蒙的天光下,更显破败,墙皮剥落,露出里面暗沉的水泥,如同一张生了癞疮的巨脸。
刚踏进一楼昏暗的楼道,一阵轻微的啜泣和拉扯声便传入耳中。
只见不远处的楼梯口,小白正费力地搀扶着一个女人。那女人看起来年纪并不算很大,约莫四十多岁,面容甚至称得上清秀姣好,但长期缺乏打理的长发油腻地披散着,遮住了部分脸颊。
她穿着一件不合时令的、略显单薄的旧白衣,身形消瘦,眼神空洞而游移。她的美丽与此刻的疯癫状态形成了一种令人心酸的诡异对比。
“妈,返去先啦,返去食药……”小白的声音带着焦急和无奈,试图将他母亲往楼上拉。
但他的母亲却像脚下生了根,死死盯着幽暗的楼梯上方,眼神涣散而充满恐惧,嘴里反复念叨着含糊不清的话语:“……唔好上去……佢哋睇住……双胞胎……着白衫……绳子……玩绳子嘅游戏……会勒死人嘎……”(……不要上去……她们看着……双胞胎……穿白衣服……绳子……玩绳子的游戏……会勒死人的啊……)
她的声音沙哑,带着一种疯癫者特有的、穿透力极强的颤音,在空旷的楼道里回荡,显得格外瘆人。
钱小豪的脚步瞬间僵住,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升。“双胞胎”、“白衫”、“绳子”——这些词汇像一把把钥匙,瞬间打开了他记忆中最恐怖的闸门。
在2442被无形绳索勒紧脖颈的窒息感再次袭来,让他几乎无法呼吸。他下意识地捂住了自己的脖子,那道紫红色的勒痕在指尖下隐隐作痛。
小白看到了他们,像是看到了救星,连忙喊道:“先生!先生!帮帮手,我妈她唔肯返屋企……”(帮帮忙,我妈她不肯回家……)
闻命走上前,他的目光扫过小白母亲那混合着残存美丽与彻底疯癫的脸,眼神微动。他并没有直接去拉扯,而是停在一个适当的距离,声音平稳地问道:“阿姐,你见到咩?”(阿姐,你看到什么?)
小白母亲浑浊游移的眼珠缓缓转向闻命,却又仿佛穿透了他,看向更深远、更恐怖的地方。“楼梯口……佢哋日日都喺度……跳啊……跳啊……”她枯瘦却依稀能见昔日纤细的手指颤抖地指向通往上面的阶梯,“叫细路仔唔好夜晚出街……唔好应门……佢哋会学人讲嘢……引人过去……”(楼梯口……她们天天都在那里……跳啊……跳啊……叫小孩子不要晚上出门……不要应门……她们会学人说话……引人过去……)
她的话语支离破碎,却像一幅幅阴森的画面,拼凑出这栋大楼里无处不在的灵异阴影。
钱小豪听得头皮发麻,他意识到,这个疯癫的女人,或许比许多正常人都更清晰地“感知”到福安苑里盘踞的东西。
“妈!你乱讲咩啊!”小白又急又愧,用力想将他母亲拉走,“快啲返去食药啦!”(妈!你乱说什么啊!快点回去吃药啦!)
在闻命无声的协助和小白的拼命拉扯下,小白母亲终于被半推半就地带上了楼,但她那充满恐惧的喃喃低语,如同冰冷的蛛丝,依旧缠绕在空气中,久久不散。
“……返来啦……都返来啦……走唔甩嘎……”(……回来啦……都回来啦……走不掉的啊……)
钱小豪站在原地,浑身冰冷。小白母亲的话,像是一道不祥的谶语,印证了友哥的警告,也加重了他心头的巨石。
那女人的疯癫,她提及“双胞胎”时那刻骨的恐惧,以及小白那无奈又悲伤的眼神,都像钩子一样勾住了他的心。
“等等,”钱小豪拉住了正要继续上楼的闻命,声音干涩,“闻命,那个女人……友哥他……会不会知道些什么?我总觉得,她说的那些话,不完全是疯话。”
闻命停下脚步,回头看向钱小豪,又抬眼望了望小白母子消失的楼梯方向,眼神深邃。他略一沉吟,点了点头:“回去问问。”
两人再次折返,敲响了友哥的房门。
友哥对于他们的去而复返似乎并不意外,他依旧坐在那张矮桌旁,佝偻的身影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得有些落寞。
听完钱小豪带着不安的叙述,关于小白母亲那诡异的呓语和状态,友哥深深地叹了口气,蜡黄的脸上皱纹仿佛更深了,眼神中透着一丝复杂难明的情绪。
“佢啊……叫阿凤。”友哥的声音带着浓重的疲惫,“以前唔系咁嘅。后生嗰阵,几靓女,几温顺个人。”(她啊……叫阿凤。以前不是这样的。年轻的时候,挺漂亮,挺温顺的一个人。)
他顿了顿,仿佛在斟酌词句,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晦暗:“但命唔好,嫁错咗人。佢老公……系个先生,表面睇斯斯文文,但系……唉,对阿凤唔好,听讲喺屋企,动辄打骂,阿凤一直过得好压抑,好惊。”
(但命不好,嫁错了人。她老公……是个老师,表面看斯斯文文,但是……唉,对阿凤不好,听说在家里,动辄打骂,阿凤一直过得很压抑,很害怕。)
这段开场白让钱小豪和闻命都微微一愣。
友哥的声音愈发低沉,仿佛要将一段被刻意遗忘的污秽往事从尘埃里拖拽出来:“大概系……七八年前啩,嗰时佢哋就住喺2442。有一日,一对姐妹花去佢屋企补课……点知,嗰个人面兽心嘅男人,居然……居然非礼咗佢哋……”
(大概在……七八年前吧,那时他们就住在2442。有一天,一对姐妹花去他家补课……谁知,那个人面兽心的男人,居然……居然非礼她们……)
房间里空气瞬间凝固,钱小豪感到一股混杂着恶心与愤怒的寒意窜上脊背。
“妹妹反抗……结果,被个男人攞刀捅咗……失手杀死咗。家姐……受到极大刺激,又走投无路,就喺房间里面……上吊自尽咗。” 友哥的声音干涩,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艰难地挤出来,“一日之内,两条人命,都系花样年华……死得咁惨,咁冤屈。”
(妹妹反抗……结果,被那男人拿刀捅了……失手杀死了。姐姐……受到极大刺激,又走投无路,就在房间里面……上吊自尽了。一日之内,两条人命,都是花样年华……死得那么惨,那么冤屈。)
“最先发现嘅……就系阿凤。”友哥抬起眼皮,看向脸色发白的钱小豪,“佢返到屋企,推开房门……就看到丈夫嘅丑态同两条无辜惨死嘅生命……听讲,当时嗰对姐妹,一个浑身系血,一个吊喺半空……阿凤当时就……崩溃了。咁多年积压嘅恐惧、委屈,加上眼前嘅地狱景象……直接就把佢逼疯咗。”
(最先发现的……就是阿凤。她回到家里,推开房门……就看到丈夫的丑态和两条无辜惨死的生命……听说,当时那对姐妹,一个浑身是血,一个吊在半空……阿凤当时就……崩溃了。这么多年积压的恐惧、委屈,加上眼前的地狱景象……直接就把她逼疯了。)
钱小豪呼吸一窒,仿佛也能感受到阿凤当时那瞬间崩塌的世界。原来2442曾经就是她的家!那对怨灵双胞胎的惨死,竟与她那个禽兽丈夫直接相关!
“之后呢?那个男人呢?”闻命的声音冷静地响起,打破了沉重的寂静。
“之后?那个男人……罪有应得,据说后来也死了,具体怎么死的,没人清楚,也不重要了。”友哥摇了摇头,“但阿凤……就彻底唔同咗。时好时坏,好嘅时候,浑浑噩噩,认得小白,坏嘅时候,就活喺嗰日下昼嘅恐怖回忆里,成日话见到嗰对穿着校服(或白衫)嘅姐妹,话佢哋喺度跳,喺度玩绳……话佢哋好冤,好怨……”
(但阿凤……就彻底不同了。时好时坏,好的时候,浑浑噩噩,认得小白,坏的时候,就活在那天下午的恐怖回忆里,总说看见那对穿着校服的姐妹,说她们在跳,在玩绳子……说她们好冤,好怨……)
“最阴功嘅系,”友哥叹息道,“阿凤疯咗之后,一直都唔肯离开2442。或许系因为那里系佢唯一熟悉嘅地方,又或许……系某种疯狂嘅执念,觉得要守住啲咩,或者系赎罪?没人知。直到后来,屋企其他亲戚强行将佢同小白安置喺而家嘅单位,但2442嘅阴影,已经永远刻咗喺佢魂魄里,走唔甩了。”
(最可怜的是,阿凤疯了之后,一直都不肯离开2442。或许是因为那里是她唯一熟悉的地方,又或许……是某种疯狂的执念,觉得要守住什么,或者是赎罪?没人知道。直到后来,家里其他亲戚强行将她和小白安置在现在的单位,但2442的阴影,已经永远刻在她魂魄里,走不掉了。)
“小白个仔,真系好阴功。喺咁嘅环境大,细细细个就要照顾个咁样嘅妈,喺呢栋楼入面,受人指点,其他人见个细路阴功就帮下手。,勉强维持生计。”友哥最后总结道,语气沉重,“呢栋福安苑,冤孽太深,缠住嘅人,一个个都好似被诅咒咁,难得善终。”
(小白这孩子,真的很可怜。在这样的环境长大,小小年纪就要照顾这样的妈妈,在这栋楼里,受人指指点点,其他人看孩子可怜就帮帮忙,勉强维持生计。这栋福安苑,冤孽太深,缠住的人,一个个都好像被诅咒了一样,难得善终。)
带着这段远比想象中更加黑暗、更加令人窒息的往事,钱小豪和闻命再次离开了友哥的家。
这一次,他们的心情无比沉重。阿凤不仅仅是悲剧的见证者,她自身就是那段污秽血腥往事的核心受害者与连带牺牲品。
她的疯癫,混杂着长期被虐待的恐惧、目睹惨案的冲击,以及可能潜藏的、对于丈夫罪孽的某种扭曲的负罪感。而小白,则是在这巨大阴影下艰难求存的下一代。
两人默默无言,再次走向那幽暗的电梯。
楼道里的声控灯似乎比之前更加迟钝,光线昏黄,闪烁不定,将两人的影子在墙壁上拉长、扭曲,如同他们此刻纷乱的心绪。
空气中的温度似乎在悄然下降,一种不同于血腥气、也不同于友哥屋内香火气的、更加阴森冰冷的寒意,如同潮水般无声无息地蔓延开来,渗透进人的骨缝,连刚刚得知的悲惨往事似乎都要被冻结。
就在电梯停在24楼,两人刚走出电梯后。闻命猛地停下了脚步,手臂瞬间绷紧,阻止了钱小豪继续向上。
他的眼神锐利如鹰隼,紧紧盯着楼梯转角那片尤其浓重的阴影,那里仿佛连昏黄的灯光都被吞噬殆尽。
钱小豪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从沉重的思绪中惊醒,顺着他的目光望去,起初什么也没看到,只觉得那片黑暗似乎比别处更……粘稠,更令人心悸。
但下一秒,他的呼吸骤然停止了。
不是错觉。
那片阴影在蠕动,如同滴入静水的浓墨,缓缓晕开、变形。
紧接着,一个、两个、三个……模糊的、穿着古老号衣的身影,无声无息地从转角处的墙壁里“渗透”出来。
它们的身形朦胧,仿佛隔着一层磨砂玻璃,看不清具体的面容,只能勉强辨认出头上戴着一种样式古怪的、类似斗笠的帽子,帽檐压得很低,遮住了所有可能存在的面部特征。
它们的动作整齐划一,僵硬而迟滞,如同设定好程序的提线木偶,排成一列纵隊,沿着楼梯,一步一步,向下走来。
没有脚步声。
没有呼吸声。
甚至没有衣物摩擦的声音。
只有一股难以形容的、仿佛来自九幽之下的极寒之气,随着它们的移动而弥漫开来,楼道墙壁上甚至开始凝结出细密的、灰白色的霜痕,空气中的尘埃在这股寒意中仿佛都凝固了。
钱小豪的瞳孔放大到极致,眼球因为极致的恐惧而微微凸出。他想尖叫,喉咙却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连一丝气音都发不出来。
他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牙齿不受控制地咯咯作响,紧紧贴在闻命身侧,抖得像一片风中的落叶。
他口袋里的符箓似乎微微发烫,但在这股庞大的、非人的阴寒面前,那点暖意如同萤火之于寒夜,微不足道。
闻命的身体也紧绷到了极点,但他没有后退,也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他只是微微侧身,将几乎瘫软的钱小豪更紧地挡在自己身后阴影处,同时屏住了呼吸,一只手迅速而有力地捂住了钱小豪的嘴巴,防止他因过度惊恐而发出任何声响。
他的目光死死锁定那队无声行进的“阴兵”,眼神深处,不再是纯粹的冷静,而是一种极度凝重的戒备,仿佛在评估着一种未知而强大的、超越寻常鬼物的威胁。
那队阴兵对近在咫尺的两人似乎毫无所觉,或者说,根本不在意。它们保持着那种诡异的、无声的节奏,一个接一个地从闻命和钱小豪身前不足一米的地方“滑”过。
离得如此之近,钱小豪甚至能感觉到那股冻彻灵魂的寒意拂过他的面颊,能看到它们身上那模糊号衣上黯淡不清的花纹,以及那斗笠下空无一物的、更深沉的黑暗。那是一种绝对的“空”,仿佛连存在本身都被抹去。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被拉长、凝固。心跳声在耳膜里鼓噪,却又被无边的死寂所吞噬。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只是几秒钟,也许是漫长的一个世纪,最后一个阴兵的身影也融入了下方楼梯的黑暗中,消失不见。那弥漫的极致寒意开始缓缓消退,墙壁上的霜痕也悄然融化,仿佛从未出现过。
声控灯“啪”地一声轻响,恢复了正常的昏黄光亮,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集体产生的幻觉。
直到这时,闻命才缓缓放开捂住钱小豪的手。
钱小豪猛地吸进一口冰冷的空气,随即爆发出剧烈的咳嗽,整个人如同刚从冰水里捞出来,冷汗已经浸透了他单薄的衣衫。
他瘫倒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息,脸上没有一丝血色,眼神中充满了劫后余生般的茫然与更深沉的恐惧。
闻命也缓缓松开了紧握的拳头,掌心赫然留下了几个深深的指甲印。他回头看了一眼阴兵消失的方向,那里空空如也,只有寻常的楼道阴影。
他又低头看了看惊魂未定、几乎虚脱的钱小豪,眼神复杂难明。
一条更加冰冷、更加无形、连接着更深邃黑暗的锁链,已经清晰地缠绕了上来,勒得人喘不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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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僵尸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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