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雨已经下了整整三天。雨水顺着玻璃窗蜿蜒而下，在路灯昏黄的光晕中泛着琥珀色的光泽。
我翻了个身，被单摩擦的声音在寂静的卧室里格外清晰。
程真均匀的呼吸声从隔壁房间传来，与雨声交织成一种奇特的韵律。
我做了个噩梦。
梦中那本黑色笔记本悬浮在半空，纸页无风自动，发出沙沙的响声。
每一个“祁铭”都从纸面上凸起，像无数只黑色的蚂蚁爬满我的身体。程真站在远处，手中的钢笔滴落的不是墨水，而是粘稠的鲜血。
我想尖叫，却发不出声音；想逃跑，双腿却像灌了铅一样沉重。
惊醒时，我的睡衣已经被冷汗浸透，黏腻地贴在背上。
床头柜上的电子钟显示凌晨3:17，红色的数字在黑暗中格外刺眼。
我伸手去摸水杯，却摸了个空——平时放在固定位置的玻璃杯不见了。
正当我困惑时，房门被轻轻推开。程真端着一杯水走了进来，柠檬片在水面轻轻晃动。
“做噩梦了？”他坐在床边，将水杯递给我。水温恰到好处，不烫不凉。
我注意到他的指甲修剪得一丝不苟，指节分明的手背上有一道细小的疤痕——那是
上个月做饭时不小心烫伤的。
我小口啜饮着，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你怎么知道我醒了？”
程真的手指轻轻抚过我的额头，拨开被汗水黏住的刘海。
他的指尖带着淡淡的雪松香气，是我们一起选的沐浴露味道。
“我听见你在说梦话。”他的眼睛在黑暗中闪着奇异的光，“你一直在叫我的名字。”
这不对劲。
我的卧室与他的房间隔着客厅，而且雨声这么大。
但没等我追问，程真已经站起身，丝绸睡衣摩擦发出轻微的声响。“睡吧，明天你不是要完成《镜中人》的结局吗？编辑不是说截稿日期提前了？”
他俯身在我额头落下一吻，嘴唇冰凉得不似活人。
离开时，他轻轻带上了门，但我分明听见钥匙在锁孔里转动的声音。
清晨的阳光透过半开的窗帘洒进来，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我睁开眼睛，发现床头柜上已经放着一杯冒着热气的咖啡，旁边是两片烤得恰到好处的吐司——边缘微焦，正是我喜欢的程度。
厨房里传来煎蛋的滋滋声。我披上睡袍走出去，看见程真正在灶台前忙碌。
晨光为他镀上一层金边，让他整个人看起来像一幅精心构图的油画。
“早安。”他头也不回地说，“咖啡合口味吗？我试着换了新豆子。”
我抿了一口，苦涩中带着淡淡的果香。“很好喝。你今天不上班？”
“请了半天假。”程真转身，将煎蛋滑到我面前的盘子里，“想多陪陪你。你最近写稿太拼了，黑眼圈都出来了。”
他的关心一如既往地恰到好处，却让我想起梦中那些蠕动的字迹。我低头切着煎蛋，蛋黄流淌出来，像一滩粘稠的液体。
“对了，”程真突然说，“物业说今天下午会来检查水管，就是上次漏水的那户。你要是不想被打扰，我们可以去咖啡馆工作。”
“你连这个都安排好了？”我抬头看他。
程真微笑，眼角泛起细小的纹路：“你写稿时不都喜欢安静吗？”
他总是这样，把我的每一个习惯都记得清清楚楚。
这种被完全了解的感觉本该温暖，现在却让我脊背发凉。
早餐后，我坐在书房的橡木书桌前，面对着闪烁的电脑屏幕。
《镜中人》的男主角被困在镜中世界，而现实中的爱人逐渐被一个完美复制品取代，这本该是个关于身份认同的悬疑故事，但此刻我写下的情节却让我手指发抖：
【林夏翻开那本藏在床底的日记，发现每一页都写着自己的名字。最新一页的墨迹还未干透：“林夏将永远属于我”。】
我猛地删除这段文字，揉了揉太阳穴。这太像昨天发生的事了。
我起身走到窗前，看着楼下花园里几个孩子追逐打闹。
他们的欢笑声隐约传来，让我想起自己的童年。
手机震动起来，是林妍的消息：“稿子写得怎么样了？出版社那边在催了。”
我回复：“在写结局，有点卡壳。”
“需要聊聊吗？我下午三点有空。”
我正要回复，书房门被轻轻敲响。程真端着一盘水果进来，切成小块的苹果和梨整齐地排列着，上面插着牙签。
“写累了就休息会儿。”他将果盘放在桌上，目光扫过我的电脑屏幕，“进展不顺利？”
“有点。”我含糊地回答，下意识地合上了笔记本。
程真的手指轻轻敲击桌面——三长两短，这是我写作时思考的习惯性动作。他连这个都模仿得惟妙惟肖。
“要不要试试我的方法？”他俯身靠近，呼吸拂过我的耳际，“把想要的情节写下来，反复写，直到它变成现实。作家不都是这样吗？用文字创造世界。”
他的话让我想起梦中那些蠕动的字迹。我借口去洗手间，逃离了书房。
趁程真接工作电话时，我再次潜入他的房间。
阳光透过薄纱窗帘照进来，给一切蒙上朦胧的光晕。我跪在柔软的地毯上，伸手摸向衣柜最下层。
金属盒子冰凉触感让我打了个寒颤。
我试了几个密码都不对——不是程真的生日，不是我们相识的日子，最后用我的生日打开了它。
盒子里整齐地摆放着各种小物件：我用过的咖啡杯上还残留着唇印；半管唇膏是去年限量版，早就停产了；几根头发被小心地缠在便签纸上，标注着日期；最下层压着几张照片，是我在不同场合的偷拍照——有我在咖啡馆写作的背影，有我在公园散步的侧脸，甚至有一张是我在卧室换衣服时拍的，角度明显是从对面楼偷拍的。
这些照片的时间跨度至少有三年，远早于我们“相识”的时间。
我的胃部一阵绞痛，手指不自觉地攥紧了照片边缘。
手机突然震动，是林妍发来的消息：“那个失踪的女读者杨梦，警方在她公寓发现了一本你的《暗页》，里面夹着你的行程表。”
我手指发抖地回复：“什么行程表？”
“就是你去年参加文学论坛的日程，上面还有你住的酒店房间号。奇怪的是，警方说那行程表是用你的邮箱发出去的，但你说你没发过？”
我的血液几乎凝固。去年那个文学论坛，程真确实以“帮我拿资料”为由要过我的邮箱密码。
而更可怕的是，论坛期间杨梦曾半夜敲过我房门，说收到邮件约她来讨论书稿。我当时以为她在撒谎...
浴室水声停了。
我匆忙将东西放回原处，但金属盒的锁却怎么也扣不上。
脚步声越来越近，我只好把盒子塞回衣柜底层，刚关上柜门，程真就出现在了门口。
他**着上身，水珠从发梢滴落到胸膛，在阳光下闪闪发光。他的目光扫过房间，最后落在我身上：“在找什么？”
“借你的充电器。”我努力让声音保持平稳。
程真走向床头柜，从抽屉里拿出充电器递给我。
他的动作很自然，但我注意到他的视线在床底停留了一秒——那里现在空空如也。
下午三点，我如约来到“墨香”咖啡馆。
这家隐藏在巷子深处的小店是我和林妍常来的地方，木质装潢和满墙的旧书给人一种安心的感觉。
林妍已经坐在角落的位置，面前放着两杯冒着热气的拿铁。
她今天穿了件酒红色的毛衣，衬得肤色格外白皙。
“你看上去糟透了。”她直截了当地说，推过来一杯咖啡，“黑眼圈都快掉到嘴边了。”
我苦笑一下，把《镜中人》的创作困境告诉了她，当然隐去了关于程真的部分。
咖啡馆里放着轻柔的爵士乐，周围几桌客人低声交谈，营造出一种安全的氛围。
“其实我有个想法...”林妍正要说什么，突然
看向我身后，表情变得古怪。
我回头，看见程真站在咖啡馆门口，手里拿着一把滴水的黑伞。他的目光锁定在我身上，嘴角勾起一个微笑。
“这么巧？”他走过来，自然地拉开我旁边的椅子坐下，“我刚好路过看到你们。”
林妍的表情有些僵硬：“程先生也喜欢这家咖啡馆？”
“祁铭常提起这里。”程真接过话茬，手指轻轻敲击桌面——又是那个三长两短的节奏，“你们在讨论新书？”
气氛突然变得微妙起来。林妍看了看我，又看了看程真，识趣地站起身：“我突然想起还有个会要开。祁铭，我们改天再聊？”
程真微笑着目送她离开，然后转向我：“不想打扰你们谈工作的，但物业说水管检查取消了。”他从包里拿出一个牛皮纸袋，“顺便给你带了杏仁饼干，你最近喜欢的。”
我接过纸袋，香气扑鼻而来。
这确实是我最近迷上的那家烘焙坊的产品，但我从未告诉过程真。
傍晚时分，雨又下了起来。我和程真沉默地吃着晚餐，只有刀叉碰撞的声音在房间里回荡。
门铃声突然响起，打破了沉闷的气氛。程真皱眉看向门口：“你约了人？”
我摇摇头，走向门口。透过猫眼，我看到一个陌生女孩站在门外，约莫二十出头，穿着明黄色雨衣，怀里抱着几本书。
雨水顺着她的雨帽滴落，在门前积成一个小水洼。
“请问这里是祁铭老师家吗？”女孩的声音透过雨声传来，“我是文学系的学生苏雨，想请祁老师签个名...”
我打开门，潮湿的冷空气立刻涌入。
女孩看到我时眼睛一亮，雨水顺着她的脸颊滑落：“祁老师！我是您的忠实读者，特别喜欢《镜中人》里关于双重人格的隐喻！”
她递来的正是《镜中人》的样书，封面上还沾着雨滴。我翻开扉页，随口问道：“你最喜欢哪个情节？”
“当然是主角发现镜中倒影有自己记忆那段！“女孩兴奋地说，雨水从她的睫毛上滴落，“特别是当他知道镜外人已经观察了他整整三年...”
我的钢笔在纸上划出一道长长的墨迹。
这个细节我只在初稿中写过，后来因为太诡异而删掉了，正式出版的书里根本没有。
“你怎么知道这个情节的？”我声音发紧。
女孩眨了眨眼，雨水从她的发梢甩落：“就是书里写的啊，第156页...”
程真突然从我手中抽走书，快速翻到那一页：“这里明明写的是主角发现镜子能预知未来。“他将书还给女孩，语气不容置疑，“签名也拿到了，雨这么大，您该走了。”
关上门后，程真的表情瞬间阴沉下来。雨水敲打着窗户，像无数细小的手指在玻璃上抓挠。
“以后别随便给陌生人开门。”他低声说。
“她只是个读者...”
“读者会知道未发表的内容？”程真冷笑一声，“她要么是故意吓你，要么...”他突然停住，像是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
就在这时，我的手机响了。是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的彩信，照片里是那本黑色笔记本，翻开的那页上写着：“苏雨会忘记可疑的对话。”
照片底部的拍摄时间显示是十分钟前。
我抬头看向程真，发现他正盯着自己的手机
屏幕，嘴角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
窗外的雨声越来越大，仿佛要将整个世界淹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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