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势在清晨时分弱了下去，变成黏腻的毛毛雨，裹着初秋的凉意，贴在人皮肤上像一层湿膜。
林默坐在警戒线外的台阶上，手里捏着张警官刚给他的保温杯，热水的温度透过搪瓷壁渗出来，却暖不透指尖的寒意。他看着法医和技术人员用透明证物袋装走那枚徽章，金属表面的铜锈在闪光灯下泛着青绿色的光，像一块凝固的时间碎片。
“死者周伟，男性，35岁，建筑设计师。”张磊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手里拿着个笔记本，笔尖在纸页上划过，“死亡时间初步判定在昨晚11点到凌晨1点之间，死因是电击，但供电线路有明显被改造过的痕迹——书房插座的零线和火线被人为接反了，上面还裹着一层湿抹布，接触时会瞬间短路。”
林默转过身：“您的意思是，这不是意外？”
“至少不是简单的意外。”张磊蹲下来，和他平视，眉骨的疤痕在阴天里显得更深，“湿抹布是关键。如果只是线路接反，触电概率取决于接触方式，但裹上抹布（导体），等于在插座里装了个‘死亡开关’，只要插上插头，必死无疑。”他顿了顿，“更可疑的是那枚徽章。我们查了周伟的社交记录和物品清单，他近几年从没提过‘迷雾社’，家里也没保留任何相关的东西。这枚徽章，像是有人特意放在那里的。”
林默的手指在保温杯壁上摩挲：“徽章背面的‘北’字，您怎么看？”
“暂时不好说。”张磊合起笔记本，“可能是指方向，可能是代号，也可能……是某种仪式性的标记。”他看向林默，“十年前的‘迷雾社’，到底发生过什么？特别是你们去北山那次。”
这个问题像一根针，刺破了林默努力维持的平静。他深吸一口气，雨水的腥气钻进鼻腔：“北山在市郊，是片老林场，十年前还没开发，里面有座废弃的日军疗养院——听说抗战时用来关押过战俘，后来成了传说里的‘鬼屋’。”
“迷雾社”的成员都是些对怪谈和秘闻上瘾的人，赵峰是最狂热的一个。他从一本旧档案里看到关于疗养院的记载，说里面藏着“能让人一夜暴富的秘密”，硬是拉着社团所有人去探险。
“去了七个人，回来六个。”林默的声音低下去，“赵峰在疗养院后面的山坡上失踪了。当时下着大雨，我们找了整整一夜，只在泥地里发现了他的一只鞋。警方后来定性为‘失足坠崖’，毕竟那片山坡很陡，还有很多松动的碎石。”
“你们在疗养院找到所谓的‘秘密’了吗？”
“没有。”林默摇头，“那地方早就被搬空了，只剩几间破病房，墙上画着奇怪的符号。我们吵了一架——有人觉得赵峰是故意躲起来吓我们，有人说他可能真的出事了。最后是高明提议先下山报警，等我们带着警察再上去时，连那只鞋都不见了。”
张磊沉默了片刻，忽然问：“当年的成员，除了周伟和你，还有谁？”
“赵峰失踪了，剩下四个。”林默数着名字，记忆里的面孔逐渐清晰，“李娜，现在是心理咨询师，在市中心开了家工作室；陈阳，摄影师，听说后来去了南方，去年才回本市；赵雪，赵峰的妹妹，比我们低两届，当年也跟着去了北山，现在是律师；还有高明，毕业后做了建材生意，现在是‘明宇集团’的老板。”
“赵雪也去了？”张磊挑眉，“她是赵峰的妹妹，哥哥失踪，她当时没怀疑过吗？”
“她哭了很久，但警方的结论是意外，加上我们几个都作证说赵峰自己要去陡坡上找‘线索’，她最后也接受了。”林默的喉结动了动，“其实……我们都瞒着她一件事。”
探险那天，赵峰和高明在疗养院里大吵了一架。具体吵什么没人听清，只看到赵峰红着眼推了高明一把，骂了句“你懂个屁”，然后就独自跑向了后山。
“高明现在在哪？”张磊站起身。
“应该在公司。”林默拿出手机，“我有他的微信。”
“先别联系他。”张磊按住他的手，“警方会按程序走访。你是记者，观察力应该比普通人敏锐——回忆一下，周伟最近有没有异常？比如跟人结仇，或者……提到过北山、迷雾社之类的词？”
林默努力回想。三天前的微信聊天里，周伟还在吐槽一个难搞的甲方，说“等这个项目结束，想回大学看看”。他没提过任何关于过去的事，但有句话现在想来很奇怪——
“有时候觉得，咱们当年太傻了，以为自己能看透一切，其实连眼前的人都看不透。”
当时林默以为他在感慨职场，现在才意识到，那句话里可能藏着别的意思。
“对了。”林默忽然想起什么，“周伟的书房，是不是有个老书架？他说那是从学校废品站淘来的，当年迷雾社的资料都存在上面。”
张磊立刻转身对技术人员喊：“去查书房的书架，重点看有没有被撬动或翻动的痕迹！”
这时，一个年轻警员跑过来，递给张磊一份报告：“张队，法医初步检查完了。死者身上没有挣扎伤，口腔和胃里也没检测到安眠药成分，但左手无名指上有个很淡的压痕，像是被什么东西勒过，不过时间很短，痕迹快消失了。”
张磊的眼神沉了沉：“压痕的形状呢？”
“不规则，像是……细绳或者电线勒的。”
林默的心猛地一紧。如果周伟是被电击致死，为什么手上会有勒痕？难道他死前被控制过？可门窗反锁，凶手是怎么离开的？
“林先生，”张磊的声音打断他的思绪，“您先回去休息，有需要我们再联系。另外，麻烦把其他几位‘迷雾社’成员的联系方式发我一下。”
林默点点头，站起身时腿有些麻。他走到电梯口，回头看了一眼701的门，那扇门像一张沉默的嘴，吞噬了周伟的生命，也即将吐出十年前被掩埋的秘密。
回到家时，天已经亮了。林默把自己摔在沙发上，手机屏幕亮着，张磊的好友申请还在弹窗里。他点开通讯录，找到“李娜”“陈阳”“高明”“赵雪”这几个名字，指尖悬在拨号键上，迟迟不敢按下去。
他知道，只要拨通其中任何一个电话，平静的生活就会彻底碎掉。那些被遗忘的争吵、恐惧和愧疚，会像北山的雾气一样，重新将他淹没。
就在这时，手机突然震动起来，是个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只有一句话：
“下一个，轮到谁了？”
发件人后面跟着一个 emoji，是一枚褪色的徽章。
林默的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他猛地抬头看向窗外。雨已经停了，阳光穿透云层，在对面的楼墙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但他却觉得，有一双眼睛，正隔着玻璃，冷冷地盯着他。
十年前的迷雾，从未真正散去。它只是在等待一个时机，将他们这些侥幸逃脱的人，一个个拖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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