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暴雨如注与隔门童音
又是一年夏末。
台风“梅花”的外围云系扫过杭州,带来连绵的阴雨,空气潮湿黏腻,压得人喘不过气。
沈屿站在浙大二院肿瘤中心顶楼办公室的落地窗前,望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和雨幕中模糊的城市轮廓。
桌上日历的日期被红笔圈出——距离川南医学院同学会,还有三天。
胃部熟悉的、条件反射般的痉挛感再次袭来。
他闭上眼,深吸一口气,试图压下那份翻涌的抗拒和……更深处的、病态的渴望。
这感觉,这么多年来从未缺席,如同一种顽固的、周期性发作的疼痛。
去年锦江边的崩溃,那个平板电脑里刺目的结婚证照片,本该是最后的判决书,足以将他彻底击垮,让他永远逃离那座名为成都的刑场。
然而,没有。
他依旧订了机票。甚至比往年更早。
仿佛某种刻入骨髓的程式,一旦启动,便无法终止。
这趟旅程,早已不是怀念,不是期待,而是对那座“坟墓”的年度巡检,是对自身绝望耐受力的一次次极限测试。
他要亲眼看着那“圆满”如何在他眼前上演,看着陈烈如何在丈夫和父亲的角色里游刃有余,看着岁月如何将那个曾经野性不羁的少年彻底驯服成另一个模样。
每一次确认,都是往自己心口再扎一刀,痛到极致,反而生出一种近乎自毁的麻木快感。
他需要这痛。
这痛是他活着的证明,是他对那个潮湿夏夜和锦江边沉默的唯一祭奠。
台风带来的低压系统一路西进,当沈屿的航班降落在成都双流机场时,迎接他的是比杭州更为滂沱的暴雨。
天空如同被撕裂了一道巨大的口子,雨水倾盆而下,砸在机翼和跑道上,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
舷窗外一片混沌,城市的灯火在雨幕中晕染成模糊的光团。
潮湿闷热的空气裹挟着熟悉的火锅底料气息,在机舱门打开的瞬间涌入,像一张湿热的毯子捂住了口鼻。
沈屿拖着行李箱,穿过被雨水浇透的到达厅。
他直接打车前往预定的酒店——依旧是那家锦江之星,依旧是那个熟悉的房间号。
办理入住,放好行李,他站在窗前,看着外面白茫茫的雨幕。
雨点疯狂地敲打着玻璃,汇成一道道湍急的水流滑落。
街道上车辆稀少,偶尔驶过,溅起一人多高的水花。
整个世界仿佛被这场暴雨隔绝、清洗,也预示着今晚的聚会,注定不会平静。
“蜀味沸腾”的“锦里”包间里,气氛比去年更加喧嚣。
或许是暴雨将人都困在了室内,无处可去的能量都释放在了酒桌上。
巨大的九宫格火锅沸腾着,红油翻滚,辛辣的气息混合着酒气和男人们高谈阔论的唾沫星子,几乎要顶破包间的天花板。
话题依旧围绕着医院那些事——DRG压得喘不过气,规培生笨得像木头,某个科室主任被匿名举报受贿……
间或夹杂着对陈烈“男科生意”的调侃。
“陈博,听说你们门诊现在预约都排到明年了?行啊!‘支柱产业’果然□□!”一个发际线严重后退的同学拍着陈烈的肩膀,挤眉弄眼。
“就是!烈哥,有啥新‘神药’给兄弟们内部渠道搞点?最近感觉有点力不从心啊……”另一个腆着啤酒肚的家伙凑过来,压低声音,引来一阵心照不宣的哄笑。
陈烈依旧是人群的中心。
他穿着深蓝色的衬衫,袖子挽到小臂,露出结实的手臂,皮肤黝黑依旧,只是眼角的纹路在包间顶灯的照射下显得更深了些。
他大笑着,熟练地应付着那些带着颜色的调侃,嗓门洪亮,带着浓重的川音:“滚滚滚!老子是正经医生!处方药懂不懂?要开条子来找我看门诊!挂号费不打折哈!”
他一边说,一边端起酒杯,跟起哄的人碰杯,仰头灌下一大口白酒,喉结剧烈滚动,脸上泛起了酒意的红潮。
然而,沈屿敏锐地捕捉到,在那看似爽朗的笑容背后,陈烈的眼神深处,藏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和……烦躁。
那烦躁,似乎不仅仅是因为这场暴雨和喧闹的聚会。
林晓芸和小川也在。
小川比去年长高了不少,虎头虎脑,正是调皮好动的年纪,在包间里跑来跑去,时不时撞到服务员或者扯着妈妈的衣角要这要那。
林晓芸脸上带着温柔但略显勉强的笑容,耐心地哄着儿子,目光却不时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瞟向被众人簇拥着喝酒的陈烈。
沈屿坐在角落里,依旧是那个安静、得体、偶尔回应几句专业问题的“沈主任”。
他面前杯中的酒几乎没动,只是象征性地沾了沾唇。
他的目光,像最精密的扫描仪,不动声色地观察着陈烈的一举一动。
他看到陈烈喝酒的频率越来越高,看到他回应调侃时笑容里的勉强,看到他目光扫过林晓芸和小川时,那瞬间掠过的、近乎逃避的复杂情绪,以及……
当那目光偶尔、极其短暂地扫过自己这边时,那深褐色瞳孔里一闪而过的、被酒精和某种更深沉情绪点燃的、近乎灼热的火焰!
那火焰,沈屿太熟悉了!
在那个潮湿闷热的夏夜蚊帐里,在那个锦江边带着醉意的试探目光中,甚至在那个绝望的卫生间吻里……都曾出现过!
一种危险的预感,像冰冷的蛇,沿着沈屿的脊椎缓缓爬升。
今晚的陈烈,像一座压抑到极限的火山,表面的谈笑风生下,是汹涌滚烫、即将喷发的熔岩。
而自己,似乎就是那根引信。
记忆的碎片不合时宜地、带着福尔马林刺鼻的气味汹涌而来。
那是大三系统解剖学期末考试后,一次近乎疯狂的“解压”行为。
熬过了地狱般的考试周,全班男生凑钱,在解剖楼旁边那个废弃的、堆放杂物的旧器材室里,搞了一场简陋的“庆功宴”。
啤酒、花生米、辣条,空气里混杂着汗味、酒精味、还有从隔壁解剖室飘来的、若有若无的防腐剂气息。
气氛热烈到近乎癫狂。
酒精上头,平日里被繁重学业和死亡阴影压抑的荷尔蒙开始躁动。
有人开始讲荤段子,有人开始玩大冒险。
灯光昏暗,角落里堆放着蒙尘的旧人体骨骼模型和破损的器械柜,影子在斑驳的墙壁上张牙舞爪。
轮到陈烈输了。
起哄声中,他被要求去亲吻在场任何一个男生,时间不能少于十秒。
哄笑声几乎要掀翻屋顶。
陈烈黝黑的脸上也泛着酒意的红光,他环视一周,目光扫过一张张兴奋又期待的脸,最终,像锁定猎物般,精准地落在了角落里的沈屿身上!
沈屿的心跳瞬间停止!
在昏暗的光线下,在福尔马林气息和酒精气味的包围中,陈烈那双深褐色的眼睛,燃烧着和此刻包间里一模一样的、灼热而危险的光芒!
他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近乎蛮横的气势,拨开挡在身前的人,大步走到沈屿面前。
周围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粗重的呼吸和心跳声。所有目光都聚焦在两人身上。
陈烈身上带着浓烈的汗味、酒味和一丝若有若无的消毒水气息。
他比沈屿高半个头,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目光像两簇跳动的火焰,带着一种**裸的侵略性和……某种难以言喻的紧张。
他伸出手,那只有力、带着薄茧、能精准分离神经血管的手,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猛地捏住了沈屿的下巴!
冰凉的触感让沈屿浑身一颤!
他被迫抬起头,对上陈烈那双燃烧的眼睛。
周围的一切都模糊了,只剩下陈烈灼热的呼吸喷在他脸上,带着酒精的辛辣。
福尔马林的气味从未如此浓烈,几乎让他窒息。
“怕啥子?小白脸,又不是第一次了!”陈烈的声音沙哑低沉,带着浓重的酒气和一种近乎挑衅的意味,每一个字都像滚烫的砂砾砸在沈屿心上。
他指的是那个潮湿夏夜的蚊帐里的“玩笑”之吻!
在几十双眼睛的注视下,在福尔马林和酒精混合的、令人窒息的气味中,陈烈猛地低下头!
他的嘴唇带着滚烫的温度和不容置疑的力道,狠狠地压在了沈屿冰凉的唇上!
那不是一个温柔的吻,更像是一种宣告,一种带着酒气、汗味和少年人蛮横占有欲的标记!
粗糙的胡茬扎在沈屿细腻的皮肤上,带来刺痛和强烈的羞耻感。
沈屿的大脑一片空白,身体僵硬得像一尊石像,只能被动地承受着这粗暴的、带着消毒水和死亡气息的掠夺。周围爆发出震耳欲聋的尖叫、口哨和哄笑……
“十!九!八!七……”众人兴奋的倒计时像来自地狱的钟声。
“轰隆——!”
一声炸雷在火锅店屋顶炸响!
震得玻璃窗嗡嗡作响,瞬间将沈屿从那个充满消毒水、死亡和粗暴亲吻的回忆漩涡中拽了回来!
包间里的灯光似乎都随之闪烁了一下。
他猛地回过神,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不止,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
那个在福尔马林气息中带着消毒水味道的、粗暴的吻的记忆,与现实包间里陈烈那灼热而危险的目光重叠在一起,形成一种巨大的、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胃部的痉挛感骤然加剧,一股强烈的恶心涌上喉头。
“抱歉,我去下洗手间。”沈屿的声音有些发紧,他几乎是仓促地站起身,推开椅子,顾不上看任何人的反应,快步走出了喧嚣震天的包间。
外面的公共区域同样嘈杂,人声鼎沸,火锅的麻辣气息更加浓郁。
巨大的落地窗外,暴雨如注,密集的雨点疯狂地敲打着玻璃,发出持续的、令人心烦意乱的噼啪声。
雨水在玻璃上汇成一道道急流,将窗外的世界扭曲成一片晃动的、光怪陆离的色块。
闪电不时撕裂漆黑的夜空,瞬间将室内映照得一片惨白,随即又被更深的黑暗吞没,紧接着是滚滚炸雷,震得人心头发颤。
沈屿走到洗手台前,拧开水龙头。
冰冷的水流冲刷着他滚烫的手腕,却无法平息内心的翻江倒海。
他抬起头,看向镜子。
镜中的男人脸色苍白,嘴唇紧抿,镜片后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写满了惊惶、痛苦和一种被逼到悬崖边缘的脆弱。
那个在废弃器材室里被当众强吻的、苍白脆弱的少年身影,似乎与镜中人重叠在了一起。
就在这时,镜子里映出了另一个身影!
陈烈!
他不知何时跟了出来,就站在沈屿身后几步远的地方!
高大的身躯像一堵墙,挡住了部分光线,投下浓重的阴影。
他显然喝了很多酒,脸色通红,呼吸粗重,深褐色的眼睛布满血丝,像烧红的炭,死死地、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偏执和痛苦,死死地钉在镜中沈屿的脸上!
衬衫领口被他烦躁地扯开了两颗扣子,露出线条依旧硬朗的脖颈和小片胸膛,上面也泛着酒意的潮红。
他身上浓烈的酒气混合着火锅的辛辣气息,形成一种极具侵略性的压迫感。
危险!极度的危险!
沈屿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猛地转身,想从旁边绕开。
但陈烈的动作更快!
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锁定猎物的猛兽,陈烈一步上前!
带着酒气和巨大力量的、滚烫粗糙的手掌,如同铁钳般,猛地抓住了沈屿的手臂!
力道之大,几乎要捏碎他的骨头!
“跟我来!”陈烈的声音嘶哑低沉,像砂纸在生锈的铁皮上摩擦,每一个字都带着不容抗拒的暴戾和压抑到极致的痛苦。
他根本不给沈屿任何反应或挣扎的机会,几乎是拖拽着,将沈屿踉踉跄跄地拉向旁边男卫生间最里面那个相对封闭的残疾人隔间!
“陈烈!你干什么!放开我!”沈屿又惊又怒,压低声音呵斥,奋力挣扎。
但他的力量在常年运动的陈烈面前,显得如此微不足道。
陈烈充耳不闻,像一头发狂的困兽,粗暴地拉开隔间的门,一把将沈屿狠狠地推了进去,随即自己也挤了进来,反手“咔哒”一声,将门锁死!
狭小的空间瞬间被两人高大的身躯填满,空气变得稀薄而滚烫。
劣质的空气清新剂混合着消毒水和排泄物的残留气味,与陈烈身上浓烈的酒气、汗味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窒息般的氛围。
头顶昏暗的白炽灯光线,在狭窄的空间里投下两人扭曲变形的影子。
门外,是火锅店震耳欲聋的喧哗声、杯盘碰撞声、以及暴雨疯狂敲打屋顶和窗户的噼啪声、隆隆的雷声。
门内,是死一般的寂静,只剩下两人粗重急促的呼吸声,如同濒死者的喘息。
陈烈将沈屿死死地抵在冰冷的、贴着廉价瓷砖的墙壁上!
后背撞上坚硬的瓷砖,传来一阵闷痛。
陈烈的身体像一块烧红的烙铁,带着惊人的热度和力量,将沈屿完全禁锢在他与墙壁之间。
滚烫的呼吸带着浓烈的酒气,像火焰般喷在沈屿的脸上、颈侧。
“沈屿!”陈烈嘶吼着,声音因为极度的痛苦和酒精的麻痹而扭曲变形,赤红的双眼死死地盯着近在咫尺的沈屿,像要将他生吞活剥,“你告诉我!你年年都回来!顶着疫情!顶着台风!顶着暴雨!也要他妈飞回来!就为了这个破同学会?!啊?!”
他用力摇晃着沈屿的肩膀,力道之大,让沈屿的头重重地撞在瓷砖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疼痛和眩晕感袭来。
陈烈的脸在昏暗的光线下扭曲着,鬓角那几缕刺眼的白霜此刻显得格外清晰,像岁月刻下的、无声的控诉。
“你看着我!看着我!”陈烈的手更加用力,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白,几乎要嵌入沈屿的肩胛骨,“你是不是就他妈为了折磨我?!年年在我眼前晃!提醒老子当年……当年……” 他吼到这里,声音突然哽住,像是被巨大的痛苦堵住了喉咙,赤红的眼睛里,除了愤怒,更涌上了一层浓得化不开的绝望和……水光!
沈屿被他抵在墙上,后背冰冷,前胸却被陈烈滚烫的身体灼烧着。
肩膀传来剧痛,头晕目眩。
陈烈的痛苦和愤怒像实质的火焰,灼烤着他的神经。
看着陈烈眼中那濒临崩溃的绝望,看着他鬓角刺眼的白霜,沈屿心头翻涌的痛楚、压抑多年的委屈、被欺骗被愚弄的愤怒,以及一种近乎残忍的快意,如同火山般轰然爆发!
他不再挣扎,反而抬起头,迎向陈烈那燃烧着痛苦火焰的眼睛。
苍白的脸上,缓缓绽开一个破碎而冰冷的笑容,那笑容里充满了无尽的嘲讽和悲凉。
“陈烈,”他的声音很轻,却像淬了冰的针,清晰地穿透门外的嘈杂和暴雨声,扎进陈烈的耳膜,“当年那个玩笑……”
他故意停顿了一下,看着陈烈眼中瞬间放大的痛苦和惊惶,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吐出:
“好像真的开大了,是不是?”
这句话,如同点燃炸药的最后一粒火星!
陈烈眼中的痛苦、愤怒、绝望……
所有压抑了二十年的、混乱而汹涌的情感,在这一刻被彻底引爆!
理智的堤坝轰然倒塌!
他死死地盯着沈屿近在咫尺的、带着嘲讽笑意的唇,那双清澈的、曾无数次出现在他梦里的眼睛……
锦江边未曾出口的挽留,蚊帐里带着烟草味的初吻,废弃器材室里粗暴的掠夺,那张刺目的结婚证,还有这么多年沈屿年年如幽灵般的出现……所有的画面、所有的痛苦、所有的不甘和爱而不得,如同熔岩般冲垮了他最后的克制!
“唔——!”一声如同野兽受伤般的低吼从陈烈喉咙深处迸发!
在酒精和绝望的彻底吞噬下,在沈屿那句致命嘲讽的刺激下,陈烈猛地低下头,带着一种同归于尽般的疯狂和掠夺,狠狠地、不顾一切地吻住了沈屿的唇!
这个吻,不再是少年时的青涩试探,不再是废弃器材室里的粗暴标记。
这是一个成年男人的、充满了绝望、痛苦、压抑了二十年汹涌爱欲和刻骨恨意的吻!
粗暴、滚烫、带着血腥味(牙齿磕破了沈屿的嘴唇),充满了毁灭性的力量!陈烈的手臂像铁箍般死死地勒住沈屿的腰,另一只手用力扣住他的后脑勺,将他更紧地压向自己,仿佛要将彼此揉碎、吞噬!
唇舌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侵入、纠缠、掠夺!浓烈的酒气、烟草味(或许他刚抽过烟)、还有属于陈烈本身的气息,铺天盖地地将沈屿淹没!
沈屿的大脑一片空白!
最初的惊愕和挣扎瞬间被这狂暴的、带着毁灭气息的吻彻底击碎!
嘴唇的刺痛、口腔里弥漫开的血腥味、陈烈滚烫的身体和几乎勒断他肋骨的力道……这一切都像电流般窜遍全身!
巨大的痛苦和一种灭顶的、沉沦般的快感交织在一起,将他拖入无底的深渊!
他不再反抗,甚至开始笨拙地、绝望地回应!
双手无意识地攀上陈烈宽阔的后背,隔着薄薄的衬衫,能感受到那紧绷的、充满力量的肌肉在剧烈地起伏和颤抖!
二十年的隐秘渴望、压抑的痛苦、无望的等待,都在这个充满血腥和绝望的吻里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泪水混合着血的味道,滑进两人纠缠的唇齿间,咸涩而滚烫。
他闭上眼睛,任由自己被这汹涌的、毁灭性的情感洪流彻底吞噬,沉沦在这短暂而永恒的炼狱里。
狭小的空间里,只剩下粗重混乱的喘息、唇舌交缠的水声,以及门外那永不停歇的、如同背景噪音般的暴雨轰鸣和火锅店的喧嚣……
就在两人在绝望的吻中沉沦,世界仿佛只剩下彼此和震耳欲聋的雨声、心跳声时——
“砰!砰!砰!”
急促而稚嫩的拍门声,像三颗冰冷的子弹,骤然击碎了这绝望的沉沦!
“爸爸!爸爸!你在里面吗?”
小川带着哭腔、充满焦急和不解的童音,清晰地穿透了薄薄的隔间门板,像一把冰锥,狠狠刺入两人滚烫的、混乱的神经!
“爸爸!妈妈让我来找你!你怎么哭了呀?开门呀爸爸!”孩子的声音带着纯粹的担忧和困惑,像最锋利的审判之剑!
门内的世界瞬间死寂!
所有的动作、所有的声音、所有的.情.欲.和痛苦,都在这一刻被彻底冻结!
陈烈像被高压电流击中,猛地推开沈屿!
力道之大,让沈屿的后背再次重重撞在冰冷的瓷砖上,发出一声闷哼。
陈烈踉跄着后退一步,赤红的双眼瞬间被极度的惊恐和慌乱取代!
他狼狈地用手背狠狠抹了一把脸——沈屿清晰地看到,他指缝间确实有水光!那不是汗水,是泪水!
“爸爸没哭!爸爸是……是酒喝多了,辣到了……”陈烈的声音因为极度的慌乱而语无伦次,嘶哑干涩,带着浓重的鼻音。
他手忙脚乱地整理着自己被扯乱的衬衫,扣子都扣错了一个位置。
他甚至不敢再看沈屿一眼,眼神里充满了世界崩塌般的恐惧和无措。
他猛地转过身,手抖得几乎握不住门锁,胡乱地拧开。
门被拉开一条缝隙。
门外,小川仰着满是雨水和泪痕的小脸,乌溜溜的大眼睛里盛满了害怕和不解,小手还保持着拍门的姿势。
陈烈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一把将儿子紧紧抱进怀里,高大的身躯因为后怕和剧烈的情绪波动而微微颤抖。
他死死地抱着儿子,将脸埋在孩子幼小的肩膀上,仿佛在汲取最后一丝支撑和勇气。
他抱着小川,仓皇地、头也不回地逃离了隔间门口,消失在弥漫着火锅味和嘈杂人声的走廊尽头。
留下沈屿一个人,僵立在冰冷的瓷砖墙边。
后背的钝痛,嘴唇被咬破的伤口火辣辣地疼,口腔里还残留着陈烈浓烈的酒气和血腥味。
他看着陈烈抱着儿子仓皇逃离的背影,那背影狼狈、佝偻,充满了被现实击垮的恐惧。
镜片上还蒙着一层水汽,视野一片模糊。
门外,暴雨依旧疯狂地敲打着世界。
火锅店的喧哗,孩子的哭声,仿佛都来自另一个遥远的星球。
他慢慢地、慢慢地滑坐到冰冷肮脏的地面上,蜷缩起身体,将脸深深埋进膝盖里。
身体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比刚才在陈烈的怀抱里更加剧烈。
压抑的、破碎的呜咽声,终于无法抑制地从喉咙深处逸出,在充斥着消毒水、排泄物和绝望气息的狭小空间里,低低地回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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