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光灼手寻故影
晨曦穿过百叶窗缝隙，终于有了些微暖意，在地面投下几道淡金色的、略带毛刺的光痕。
青玉初靠坐在半升起的床榻上。
后背陷在柔软的支撑中，却撑不起那股浸透骨髓的疲乏。酸软如同附骨之疽，随着每一次细微的挪动，啃噬着每一寸被唤醒的筋肉。点滴软管已撤去，腕间冰凉的监测贴片却仍在，那“嘀…嘀…”的机械轻响，是镣铐悬铃，冰冷地敲打着神经末梢。
叩门声极轻，三下。
李敏微抬下颌，眼下的暗影深重，低应一声：“进来。”
门无声推开。
小晴最先探入，蓬松的卷发依旧显出一夜未休的疲惫，圆眼睁得极大，小心翼翼地看向床榻。紧跟其后的是林薇，一身质感垂坠的烟灰色休闲服，身姿挺拔如竹，面容虽平静，深邃的眼底却压着一份沉沉的忧虑。走在最后的是黎染，她没穿舞台上的亮片装饰，只着一件剪裁简单的暖橘色羊绒开衫，微卷的棕发松松束在颈后，怀里捧的不是花束，而是一只方正的、嵌着精致锁扣的枣红硬盒。包装看不出内容，只透着一种克制的郑重。
“玉初，” 黎染开口，声音刻意放得柔软熨帖，几步走到床边，将那盒子轻轻放在床头柜上，“醒来就好。一点点燕窝，敏姐说这时候最润肺腑。”她眼神在青玉初脸上逡巡，那份竭力掩饰的紧张关切，透过紧抿的唇角透出来。
林薇则直接拖过椅子坐下，目光沉静锐利，落在青玉初脸上，嗓音带着低沉的平稳：“气色比昨天缓了些。还恶不恶心？”关切直白，毫无多余情绪。
小晴默默守在另一边，没说话，只将手里保温桶打开，温厚醇郁的鸡汤香气细细溢出。
李敏并未起身，只淡淡道：“都坐吧。医生让说话，但注意分寸。她脑子经不起吵闹。”
黎染立刻点头，挨着林薇坐下，视线却没离开青玉初。
“玉初姐，” 小晴终于开口，声音细细的，带着点心疼的哽咽，“昨天吓死我们了……”
青玉初的目光掠过床头那只精致的盒子，香气虽诱人，胃里却毫无所动。她只感到更深的隔阂，一种暖意无从落脚的茫然。黎染和林薇的视线像探灯，刺得她心头发虚。她垂下眼睑，轻轻摇头，动作牵扯起细微酸楚。
黎染见她不语，像是想打破这沉寂的压抑，犹豫片刻，终是从自己随身的小羊皮手袋里，取出一只纤薄如蝉翼的黑色方片——银亮的金属边在晨光中泛着冷光。
“喏，”她往前递了递，指尖在光滑的黑色屏幕边缘轻轻一点。
黑镜骤亮！幽冷的白光刺出！无数色彩诡谲、形状诡谲的符号瞬间跳满镜面！
青玉初身体猛地僵直！后背瞬间沁出一层薄汗！指尖无意识地揪紧了盖在腿上的薄毯！她几乎要屏住呼吸！那流光瞬息万变！妖异如黄泉路上的磷火！非妖术而何？！
这骤然的紧绷和眼中无法掩饰的陌生惊悸，瞬间落入林薇和李敏眼中。
黎染递出的手顿在半空，笑容凝固。林薇眉心骤然拧紧一个死结。
病房的空气瞬间胶着如凝脂。
李敏手中的文件纸页，被无意识攥紧，发出轻微的嘶啦声。她目光如淬了冰的刀锋，缓慢划过青玉初惨白的脸。恐惧？对一部几乎等同于肢体延伸的手机？这不啻于对“青玉初”这身份的彻底否定！
“……”李敏的声音沉下去，每一个字都像从牙缝里挤出，带着难以置信的寒意，“你手里的——手机，当真不认得了？”
青玉初呼吸微促。那妖异的镜面悬停着，折射出她一半惊惶失色的倒影——那不属于她的脆弱！她强迫自己直视那镜面。喉头滚动，挤出的声音沙哑干枯，如同被风化的纸：
“此镜…拘魂…惑魄之物？”字词带着旧年尘埃的气味，格格不入地敲在冰冷的现代空间。
黎染的手僵在空中，表情像是被冻住，只剩下瞳孔深处的震惊。
“胡说八道什么！”林薇突然出声，冷硬的语锋劈开令人窒息的死寂。她身体前倾，手如闪电，没有碰到黎染，便精准地取过那只还亮着的黑色“镜片”。指尖在其侧面轻轻一按，刺眼的光芒倏然熄灭。“它叫手机。”林薇的目光锐利如鹰隼，带着不容置疑的清醒，牢牢锁住青玉初混乱的双眼，语速刻意放缓，字字清晰，“是你的通讯工具。”
她将手中暗沉的屏幕转向青玉初。“密码0212。你的生日。”眼神不容回避，“记不住也得记。”
林薇身上那股不容置疑的镇定气场，无形中形成一道隔栏，短暂地隔开了那股几乎要将青玉初吞噬的惊涛骇浪般的陌生感。尽管内里的魂魄依旧排斥、恐惧，身体的虚弱却让她本能地顺着这股“强势”的指令移动视线。落在林薇指间那个冰冷的黑色方片上。
小晴像是被林薇冷硬的话语唤回了神，轻轻吸了口气，小心翼翼靠近床边。她不敢看青玉初的眼睛，只伸出微微颤抖的食指，轻轻点在林薇手中手机平滑的黑色底部。
“玉初姐，”声音轻得像怕惊飞羽毛，“你看这里…手指…这样…从下面，往上滑一下…”
她的指甲修剪得很干净，没有涂抹任何颜色。指尖带着点薄薄的汗意，轻轻向上滑动。
屏幕应声而亮！
依旧是那片光怪陆离、色彩跳跃的混沌之海！但小晴动作里的紧张和那份试图传达信息的笨拙努力，奇异地稀释了一丝最初的恐怖。至少，动作本身是简单的——一个向上的推划。
青玉初的手指在薄毯下蜷缩了一下，指甲抠得更深。她死死盯着小晴的动作。一个滑动。如同推开地狱的第一层门。深渊就在门后。
“对，热搜…快搜…都在上面…”黎染压低的声音闷闷响起，不敢再提高，眼神却不由自主瞟向自己安静放在膝上的手机。指尖无意识地在同样冰冷的屏幕边缘摩挲。
热搜。
这两个字，如同两颗烧红的铁钉，猛地扎进青玉初混沌的意识！
她记得！昨夜黎染曾用它指着屏幕！那里滚动着诡异如血的文字！
像受到某种无声的指引。青玉初近乎僵硬地、艰难地将目光移开小晴手中的屏幕。缓缓地、落向黎染膝头那块静静躺着的、熄着屏的黑色“镜片”。
心脏在肋骨后沉重地撞击。
那里面……会不会藏着某种……可能？一种连接这个光怪陆离幽冥的……线索？哪怕只有万分之一……关于澜？关于归途？
她的视线，粘在那块黑暗的镜面上，再也无法移开。
病房里落针可闻。
压抑的沉默再次笼罩。林薇冷锐的眼神在李敏铁青的面容和青玉初那失魂般粘在黎染手机上的目光间飞快扫过。小晴握着手机的手指几乎僵硬。
良久。
青玉初极其缓慢地抬起眼。看向林薇。看向那个刚刚强制命令她“记住”这妖物名字的人。
眼中的风暴依旧肆虐，惊惧与混乱并未平息半分。然而在那片翻涌的混沌底部，却挣扎着浮起一丝微弱到几不可查的……祈求？
苍白干裂的嘴唇微动。
声音虚弱得如同即将熄灭的残烛余烬，却又带着一种穿越生死也无法被掐灭的、近乎绝望的孤注一掷：
“这……快搜……”
她吃力地喘息。每一个字都耗尽气力。
“怎么……去那里面……”
气息微弱得几近消失。那空洞的目光，却死死投向黎染膝上的黑暗镜面。
“……去找……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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