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随颤抖着身体,还是紧紧捏着手中的油纸伞。
他是被贬了,过得也凄惨,可他依旧还是那个眼里容不得一丝沙子的神祇。
几百年的时间,足以改变很多,能改变身份,地位,脾气,惟独难以磨灭的,是心性。
“殿…阿随…”
察觉到楚随的情绪,身后的少年缓步走上前,修长的手指轻轻抚住了楚随的双眼。
冰凉的触感瞬间蔓延扶光的整个脸部,引得他身体微颤。
“莫要为这么个东西大动肝火。”
“免得脏手,还污眼。”逢生语气犀利,带着些许凉薄,贴在楚随眼上的手掌却是极为轻柔的。
周围因楚随劈倒尸骨而泛起了一层恶心的灰尘,果然,坏到骨子里的,即使四分五裂了,还是能这般恶心人。
他轻声附在楚随耳旁说了句:“这里很脏,我们先出去吧。”
被蒙住双眼的楚随,此时大脑已经完全空白,任凭逢生将他带到了外面。
许是许久未感触到空气,楚随一到外面就吸氧一般重重的吸了几口。
他还没有从刚刚的刺激中缓过来。
这人啊,究竟得坏到什么程度,才能一眼不眨的亲手了结自己的儿女?还能面不改色的吞进肚子里呢?
这谷中阴风测测,吹乱了他们的衣摆,也吹寒了人的心,看着这欲倒不倒破宅子,楚随索性提起伞,想将它彻底劈倒,免得吊着一口气,苟延残喘。
逢生像是知道他想做什么,于是道:“这种事不劳阿随你亲自动手,我来便好。”
说着,便两步走上前,手指微微弯曲聚起一道灵光,向前一挥,只听砰的几声,破宅便应声倒地,分崩离析。
看着还在原地呆呆站着的楚随,他轻声道:“阿随,其实那女子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你不必如此介怀。”
“她就算在该死,也自会有天收,就算她犯了天大的过错,也不该会是被自己的亲生父亲咽进肚子里,就算…”
楚随顿住,他的语气,太激烈了,这又不是逢生的错,况且他也没说错什么,那女子,的确不是什么好种,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亲生父亲毒死自己亲生母亲而选择默不作声,甚至是忍气吞气。能合着自己的父亲囚禁了那挑灯镇有名的大孝子,强逼着他娶自己,硬生生拆散了那对本应相敬如宾,恩恩爱爱一生一世的璧人。
一错再错。
可转念一想,一个任人摆布的小姑娘,仅凭自己,又能够改变什么呢?
她错没错不知道,但逢生绝对没有错!
他万分懊恼,懊恼自己怎能因一些无关紧要的人而对逢生大动肝火,不该,实在太不该,简直蠢透了!
他小心翼翼地对上少年过于清澈的眼神,然后又别开视线,语无伦次道:“逢,逢生,我…对不起,我…”
眼前的少年却是不怒反笑,道:“阿随不必道歉,都是我,怪我没有考虑周全,胡乱说话,惹得阿随不高兴了,我日后改便是。”
“不是,不是”楚随更是惭愧,他觉得小鬼过于包容自己,明明自己比他年长了不知多少岁,现在看起来,小鬼看起来倒像是年长的那个,而自己,看上去却像是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
楚随还是极力解释:“是我,是我情绪不稳,过于猛撞,是我脾性差,不分青红皂白……”
少年打断了楚随的话,缓缓道:“阿随,我们都没有错,为这么些个腌臜东西在此论对错,实在是太无趣了些,何况…”
逢生拉过自己发尾的那抹红发带,绕在指尖轻轻捻了捻,继续道:“何况,我们还有更重要的事,不是么?”
是啊,还有更重要的事,眼下在此纠结这些,的确是小题大做了些。
小鬼没在给他说话的机会,轻轻拉过他的手腕回到他们最初落下来的地方,从他手中拿过伞,撑开,又递给他。
这…楚随抬眼向上看,尽是一片云雾缭绕,深壑幽秀的重岩绝壁,神秘而渺茫,看这架势,这小鬼莫不是还想用方才下来的那种方式吧?虽然也没什么不妥,但被一个与自己年纪相差挺大的小少年抱在怀里,总觉得有些难为情。
于是趁小鬼还没进行下一步动作之前,楚随便没头没脑的吐出一句:“要不,换我抱你吧。”
再怎么说自己到底也还算是个神祇,即便再弱,但抱起一个小鬼也应该是绰绰有余的。
虽然小鬼比自己高出将近一个头。
但曾经的自己在神界也是可以气吞山河,排山倒海,以一抵十的。
曾经…罢了,还提什么曾经,哪有什么曾经!
听完此话,逢生又是轻笑出声,“阿随的意思是,换你抱我上去?”
“是啊,有什么不妥么?”
“啊,那倒没有,只是我突然间就有了个更好的法子,”逢生看着他抿着唇笑了笑,“阿随想试试么?”
楚随眯着眼有些不解的问:“你还有什么法子?”
逢生便笑着说了几句,楚随便听懂了。
“原来是这样。”听完逢生的办法,楚随便举起手中的伞,指向天空,再拉过逢生的手腕,就喝道:“熙泽,乘风起!”随即,伞便扶摇直上,将二人带回了地面。
原来也并非只有你抱我我抱你这一种办法嘛,手挽着手一起拖着上去,也是可以的,看来自己还是太小看熙泽这伞啦。
楚随呼出一口气,将伞收回道:“好了,既然已经上来,事不宜迟,我们便快回去吧,昀先生一人恐怕有些吃力。”
“好”
不久后,二人回到镇上,找回了自己的马,便马不停蹄的赶回挑灯镇去了。
两日后,岳家仆人已在门口等候多时,见不远处飞奔来的一黑一白的两匹快马,喜出望外,便连忙跑进府内大喊道:“老爷,谪大师他们回来了!”岳镇长闻讯急忙迎出来,大喜道:“你们可算是回来了。”
已时至日落,二人下马走到岳镇长跟前,楚随问道:“我们不在的这些时日,府内还好吧?”
岳镇长叹了口气,摇了摇头道:“好什么呀,这几日,那东西夜夜在院子里游荡,还时不时鬼哭鬼叫,搞得整府上下,睡觉都难合上一次眼啊!”
这么严重?!楚随又问:“昀先生呢?他不是应该也在府上么?”
“在呢,这几日他几乎夜夜没合眼,我便先让他去睡一觉,这累坏了身体,可怎么行。”
嗯,楚随表示赞同,岳老爷并不知道洛昀是神祇,也不知道神祇和凡人的作息时间不太一样,不过这样也好,神祇就算神体再康健,也是需要调养生息的,而且这噬魂女也的确很难缠。
是一个执念颇深的怨妇。
也是个不知傻了多少年的痴女。
“行了,也别在这站着了,咱们先进去再说吧。”
岳镇长说完,便带领几人便回到了府内。
几人又聚在一起讨论了这几日各自发生的情况,天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完全暗了下来。
岳镇长还是有些心有余悸,问道:“你们去的这几日确定已经找到对付那东西的办法了?”
楚随道:“这是自然,镇长大人请放心,过了今晚,岳府上下便可以归于平静了,但镇长大人还是得像老样子躲在被窝里,什么都不要听,什么都不要看,明白了么?”
镇长见楚随这信誓旦旦的样子,也不敢再怠慢,连声答应,便头也不回的跑回了自己的屋子里,关好了门,锁好了窗。躲进自己的被窝里和夫人一起瑟瑟发抖。
“你们回来了?”一阵清冷的声音又窜了进来,还夹杂着些许起床气,一身淡蓝色的长衫,正是刚睡醒的洛昀。
楚随道:“是啊,就等你了,这几天还顺利吧?”
“还好,那魂女也未做什么,只在院子里游荡。”
“只是游荡?”楚随有些不解。
但洛昀肯定的给出了个“嗯”字,楚随也没有理由不相信。
“既然这样,我们便速战速决吧。”
“嗯”洛昀冷冷淡淡回了个字,又掏出那两颗核桃在手心里有意无意的转着。
疏散人群后,三人便在院子的石墩子后埋伏着,随时观察着周围的一切动向,终于等到午夜时分,一阵熟悉的咯咯哒哒的诡异笑声便从四周回荡起,瘆人极了。
“噤声,她来了!”楚随捏紧手中的熙泽伞,忙道。
咯咯哒哒的笑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随即,门口传来一阵“”咚咚咚,咚咚咚”的声响,再随即,一身破烂红嫁衣的噬魂女便迈着沉重的步子推门走了进来,身后留了一行血脚印。
她脸上依旧带着笑,阴森恐怖,但与上次不同的是,她的眼下多了一行血泪。
噬魂女来到院子里,果真没干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就在院子里四处游荡,来回踱步,石墩子后的三个人就这样狗狗祟祟的跟在她的后面。
就这样跟了一路,终于,噬魂女在一棵梧桐树下停了下来,这梧桐树很粗大,像是生长了很多很多年。奇怪的是梧桐树的周围都设有栅栏,还上了锁。
噬魂女抬起脚,楚随眼皮一跳,以为她要将栅栏踩坏,但令他意外的是,魂女并没有碰到栅栏半点,反倒是抬起脚小心翼翼的飞跨了过去,像是害怕栅栏会被自己弄坏。
这是什么问题?楚随有些看懵了。
噬魂女径直走到梧桐树下,用血迹斑斑的手轻轻抚摸着树干,抬起头用她那双浑浊的眼睛定定地看着树枝头,然后低低的叹了口气。
噬魂女微微向一旁挪了两步,楚随这才发现,梧桐树的枝干上垂着一个简陋得不能再简陋的秋千。
秋千是用藤条和木板做成的,若是换做以前,应该还挺结实的。
他们三人就躲在不远处的竹林里看着噬魂女一步一步的走向秋千,然后小心翼翼地坐了上去,不知她低低说了句什么,秋千就自行动了起来。
她就这样坐在秋千上,慢慢,慢慢的荡着,如梦呓般半阖着双眼,低低的呢喃着。
洛昀停下盘核桃的手,低声不解的看向楚随,道:“她为何…亡者也会喜欢此物么?”
“也许吧,她在成为鬼之前也是个人,可能她生前就喜欢荡秋千呢?”楚随低声说道,“是吧逢生?”
许久不说话的逢生终于开了口:“嗯,人死为鬼后,在未入轮回作坊之前,都会保留其生前的记忆,爱好和习性。”
“轮回作坊”是凡人死去后重新转世回到人界的地方之一,当然想进去也得有条件,其一是死去的人必须是自然死去,其二是死去的人自愿再度为人,在转世之前还必须经过洗髓,净身,去忆三个过程,但去忆时鬼魂生前所有的记忆都会被重新倒放一遍,让鬼魂安心转世,对上辈子不再有留恋,所以很多鬼都不愿转世,就是怕自己前世一些难堪的记忆会被窥窃,这东西就算是鬼也会觉得难为情,所以好多鬼干脆就不转世了,反正为人有人界,为鬼有鬼界,成什么都无所谓了。
鬼魑与鬼也有区别,鬼魑是生而为鬼,而鬼是人死后变成的。
“原来如此,”楚随恍然大悟,坦白说他也分不清“鬼”与“鬼魑”的区别,反观洛昀,表现得十分镇定,没多大反应,只是有些诧异的看了眼逢生,但也只是一眼,便又神色如常了。
楚随本还想问点什么,可原本正荡着秋千的噬魂女却如同疯魔了一般,她不再坐在秋千上低语,反而是疯狂的劈打着梧桐树,“沙沙沙”的弄出好一阵响动,树叶成片成片的掉,原本就破败不堪的秋千也被她劈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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