晟京的庞大与喧嚣,在芊落樱踏入城门后的第三天,依旧让她感到一阵阵无所适从的晕眩。高耸的牌楼、川流不息的车马、摩肩接踵的人流、以及空气中永远混杂着的各种气味——香料、食物、牲畜、还有属于庞大人口聚集地的、无法言喻的体味与尘嚣,共同构成了一种近乎窒息的繁华。
她像一叶浮萍,被卷入了汹涌的洪流,渺小得随时可能被淹没。
当务之急,是找一个能遮风挡雨的落脚点。她捏着怀里那只剩不到三两银子的瘪荷包,几乎走遍了南城所有贴招租告示的角落。最终,在一个偏僻、嘈杂得如同沸水般的巷子深处,找到了“悦来杂院”。
院如其名,三教九流混杂。包租婆是个精瘦的妇人,叼着旱烟杆,上下打量了她几眼,伸出三根手指:“最便宜那间,临街吵得很,月租三百文,押一付一。要住就掏钱,不住别挡道。”
六百文!芊落樱心里一揪,这几乎是她现银的五分之一。但她别无选择。交了钱,拿到一把锈迹斑斑的钥匙,她的房间是最便宜的那间,只有一桌一椅一榻,窗户糊的纸还破了几处,冷风嗖嗖地往里钻。但至少有个顶,有扇能从里面闩上的门。
生存的压力,像一块冰冷的巨石,沉甸甸地压了下来。
原主身为嫡女,虽不受宠,但也学过女红。芊落樱翻出所剩无几的铜钱,买了最便宜的针线、绣绷和几块素布,试图靠绣些简单的手帕、荷包去坊市售卖,换点嚼谷。
然而,现实给了她沉重一击。
王都西市的规模远超她的想象,人流如织,竞争也激烈得可怕。道路两旁挤满了像她一样摆摊卖绣品的妇人,她的工艺在其中毫不出彩,甚至因手生而略显笨拙。蹲了大半日,磨破了嘴皮,也只卖出两条最便宜的手帕,换回六文钱,刚够买两个掺了麸皮的硬馒头。
腿伤虽愈,但疲惫和饥饿却如影随形。她坐在摊位后,看着周围为了几个铜板奋力吆喝、甚至争吵的人们,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这个世界的真实与冰冷。怀中的《命册》安静地贴着胸口,冰凉一片,仿佛也对此无能为力。
就在她看着那两个冷馒头,鼻尖发酸,几乎要被绝望淹没时,现代灵魂的观察力和分析能力开始强行压过情绪。她不能坐以待毙。
她强迫自己站起来,在熙攘的坊市间穿梭,目光掠过那些生意兴隆的店铺。一家名为“锦绣轩”的绣坊里,老板娘正对着一个学徒绣的衣袍叹气:“这青松图腾绣得死板板的,半点儿挺拔坚韧的劲儿都没有,客人要的是意境!意境懂不懂?”
隔壁一家看起来颇为雅致、挂着“墨韵斋”匾额的文事店里,掌柜的也在对着一个即将完工的锦盒摇头,对伙计抱怨:“李员外喜好风雅,这寿礼锦盒上的云纹太过匠气,呆板乏味!若能有些许仙逸之气,这价钱起码能再加三成!”
芊落樱心中猛地一动,一个火花在脑中迸溅。
设计!构图!意境!这才是她的优势所在!她或许绣工一般,但她来自一个视觉信息爆炸的时代,见过无数设计理念和构成方式!更重要的是……她下意识地按住胸口,那本《命册》,在她看到某些古老纹样、或是她集中精神构思时,会泛起难以言喻的微妙感应,仿佛在无声地指引她某种更深层次的和谐与韵味。
一个大胆得让她自己都心跳加速的念头破土而出。
她几乎是跑着回到那间冰冷的出租屋,珍惜地铺开最后一张稍好的纸——这是她原本准备用来写状纸的。她研墨,闭目凝神,努力回想现代见过的各种设计图案、LOGO构成,同时,手指无意识地抚摸着怀中的《命册》。
当她尝试构思那个代表“坚韧”的图腾时,《命册》似乎传来一阵极其微弱、却持续不断的暖意。她脑海中仿佛有灵光闪过,笔尖下意识地流动,勾勒出的不再是简单的松竹,而是将山石的冷硬棱角与古藤的虬结柔韧巧妙地结合在一起,构图充满张力,一股不屈的力量感几乎要破纸而出。
她又为那文事店设计云纹。这一次,她回想《命册》扉页那朵桃花的流转韵律,笔下的云纹竟带上了几分难以言喻的飘渺动态,云卷云舒间,似有灵光暗藏,与她之前在坊间见过的所有固定式样的云纹都截然不同。
她精心绘制了三份自己认为最满意的草图,小心地吹干墨迹,心脏因紧张和期待而快要跳出胸膛。成败,在此一举。
次日,她深吸一口气,仿佛奔赴战场般,先走进了那家“锦绣轩”绣坊。
老板娘接过她的草图,初时有些不以为意,但看着看着,眼神渐渐变了,她从柜台后拿出一个奇怪的琉璃镜片罩在眼上,仔细看了许久,猛地抬头:“小娘子,这……这图样是你画的?”
“是…是的。”芊落樱紧张地攥紧了衣角。
“妙啊!”老板娘一拍大腿,“这石头和藤蔓的搭配,又冲突又和谐!看着就让人觉得有股子说不出的韧劲儿!比那些傻松树强多了!”她眼珠转了转,露出生意人的精明,“这样,这图样,老娘看着喜欢,八十文,买断了!以后你就不能卖给别人了!”
八十文!抵她卖十几条手帕!芊落樱强压下狂跳的心,努力让声音不那么颤抖:“夫人,这图样独一无二,一旦用在您的衣袍上,便是独一份的招牌。一百文,您绝不会亏。”
老板娘眯眼看着她,似乎没想到这看着怯生生的小娘子还会讲价,最终挥挥手:“成成成,看你也不容易,一百文就一百文!以后有好样子,还拿来给我看!”说着数出一串铜钱,沉甸甸的,足足一百文。
芊落樱紧紧握着那串钱,感受着金属冰冷的触感和前所未有的分量,几乎要喜极而泣。她稳了稳心神,又走向那家“墨韵斋”。
墨韵斋的掌柜是个留着山羊胡、戴着方巾的中年男子,气质更显文雅。他拿起那张云纹图,起初只是随意一瞥,随即“咦?”了一声,扶了扶眼镜,凑到窗边光亮处仔细观瞧,手指无意识地在纸上临摹着那流畅的线条。
“这云纹……走势奇特,浑然天成,隐隐暗合某种自然道韵,绝非寻常画匠所能为。”他抬起头,目光锐利地看向芊落樱,“姑娘师从何人?”
芊落樱心里一紧,垂下眼睑低声道:“家中长辈略通书画,小女子自幼耳濡目染,胡乱画的,让掌柜见笑了。”
掌柜的捋着胡须,眼中精光闪烁,显然不信,但也不再追问。他沉吟片刻道:“此纹确有独到之处。若是…若是能请到一位修出灵力的‘凝液境’仙师,耗费心神为此纹灌注一丝灵韵,使其真正‘活’过来,流光溢彩,那这锦盒的价值,顷刻间便能翻上百倍!成为真正的法器胚子也未可知!”他叹口气,摇摇头,“可惜啊,那般人物,神通广大,岂是我等凡人所能轻易请动的?即便请动,代价也非我这小店能承受。”
他话锋一转:“不过,即便无法附灵,单凭这纹样本身,也已远超俗流。这样,姑娘,这幅云纹,老夫出三百文买下,如何?”
三百文!足足三百文!加上之前的一百文,就是四百文!足够她支付下一个多月的房租,还能让她吃上好几天带油水的饱饭!
芊落樱只觉得一股热流冲上眼眶,她赶紧低下头,声音微哑:“多谢掌柜。”
揣着沉甸甸、叮当作响的四百文钱走出墨韵斋,午后的阳光暖洋洋地洒在身上,驱散了连日的阴冷和绝望。她忍不住用手指细细摩挲着那一枚枚冰凉的铜钱,心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激动和踏实感。这不仅是一笔钱,更是她在这陌生世界活下去的底气和新可能的开端。
她终于在这座吃人的庞大王都,找到了第一块坚实的立足基石。虽然依旧微小,但希望的火苗,已然燃起。她下意识地摸了摸怀中的《命册》,那冰凉的玉册似乎也传来一丝微不可查的暖意,仿佛在无声地肯定着她的选择。
前路依旧漫长,但至少,她知道了自己该如何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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