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鬼被我们这样一注视，均吓得鬼嚎，纷纷为自己辩解，说自己虽为鬼多年，却一直都老实本分不曾害人，我让他们不要叫了，他们越叫越凶，老谢只瞪他们一眼，他们就安静了。
就在难以分解之际，前庭却传来刘管家的声音。
老谢将念生网一扯，众鬼便随着光网的缩动，暂时被老谢收入袍袖中。
还不待我与陆陆答话，刘管家已入这边园门，手中托着一盘夜宵。
原是觉的哪里有些突兀，可我一时却说不上来。
“两位小师傅辛苦了，天寒地冻，我家老爷特吩咐了，令我送来两碗山参炖老母鸡汤，为二位驱驱寒。”
我赶忙道谢，上前来就要接过。
刘管家却是让开了：“哪敢劳烦师傅动手，我给您端进屋里去。”
说着，端着托盘径自走向西面原是为我准备的厢房那边走去。
他经过老谢旁边时，同样毫无波澜，目不斜视。
的确，正常情况下，凡人，是看不见老谢的。
待他才踏上第一级台阶时，陆陆却开口了：“您这位大管事倒是事事操劳，亲力亲为呢！如此更深露重，还劳您亲自来给我们送夜宵，实在过意不去。”
我听他这样一说，也感到奇怪：只是送夜宵的事情，随便差个仆人便可，怎么会劳他一个大管家亲自前来？
刘管家顿了顿，笑道：“您二位是贵客，冒着巨大风险为府里边驱魔辟邪的，老爷吩咐了，一定要特别款待，那些丫鬟女使都粗笨的很，也没见过什么世面，只怕冒冒失失唐突了二位，这不才让我亲自侍奉的。”
陆陆也笑道：“呵呵呵，奇怪了，我又没多说什么，刘大叔何必急着解释呢？这宅子摆明了闹鬼，您为了我们晚间一口吃的，不惜担着风险前来，竟是真将我们奉为上宾了呀！”
我心道：“这小娃，不愧是个在人间混久了的街溜子，阴阳人的功夫太强了。”
被他这样一说，我突然想通了刚才觉得突兀的地方：白日里他把这里说得何等阴森恐怖，可见他自己也是害怕的，就该丢我俩在这里才对，没道理夜间还要赶过来，难道是想看我们被吓死了没。
即便如此，又何必急于一时，找送夜宵的托词未免牵强了些，那如果不是主动前来，就是被迫前来……我的目光四处游移，最终锁定在西厢房上空，招展飞扬的招阴幡上。
原来如此，陆陆说招阴幡会引来方圆五里内的所有鬼灵，那么这位刘管家难道是……
我看到刘管家的身体明显晃了晃，还在硬撑：“您二位自然就是我们的上宾呀！”
“可是这大晚上的，正是怨灵出没的时候，难道您自个儿就不怕？除非……”
“除非，你自己就是鬼！”
老谢转过身来，正对着刘管家，替陆陆补充道。
“你明明就能看到我，又何必装作目不斜视的样子，你若真是泰然自若，走这个方向可以直接从我身体上穿过，又何必堪堪绕开我？”
“我、我、我，我是，我是因为……”这从相识初到现在都给人沉稳老练印象的刘管家，此刻却流露出窘迫局促之态，也不知是想回答陆陆，还是想回答老谢。
老谢：“能看见我的凡人，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是快死的人，还有就是你这夺舍来的人。身魂还不能融合得很好吧！应该是另外有个什么力量，许给了你类似‘湫心草’或者‘紫茱萸’之类的灵物，让你能够长久的再世为人，所以你才甘愿为‘伥’的吧！”
“哦——”
我跟陆陆这才恍然大悟：这么说，丢掉的两个孩子的下落，大抵还得着落在他身上。
刘管家见事败露，也不再作伪，将托盘狠狠摔至一边：“附体都附体了，我现在已是刘管家本人了，地府勾魂神使又怎样，我不信你敢强行拘魂。”
他话音刚落，老谢的勾魂抓已闪电出手，搭在了刘管家的左肩上，紧跟着一提一带，就将灵体从刘管家的肉身上拽了出来。
再看时，刘管家的肉身层层褪去衣服、毛发、血肉，最后只剩森森骨架，而另一边被抽出来的灵体，周身发绿，泛着一股腥臭。
“说，何故夺活人身躯？这可是重罪！为虎作伥，更是罪加一等。”
灵体是个瘦削的矮子，顶着一道连心眉，眼睛大而凸，形象甚是凶恶，他被勾魂抓扣住肩头，又有老谢的法力压制着，扔想挣扎而起，似乎有种破罐子破摔，直接冲上来跟老谢干一架的势头。
老谢见他不老实，扬起哭丧棒，一棒子敲在他正要去拉脱勾魂抓的左臂上，“啪”的一下，那条臂膀竟是被他敲落下来。
我心有不忍:这下可好，断了臂膀，就算去投胎也是先天残废，若是被罚去小地狱里做工，也都要比别的鬼慢得多。
大概是他领教了老谢的厉害，终于放弃挣扎，跪伏在地，连连求饶。
“本君不想再问第二遍。”
“是。小的原是这家请来的木匠，新宅子所有的木工活都是小人一人包揽的，接这活儿的时候小的已是肺痨沉疴无力回天了，是一位长安来的医生说我的病还有救，需得三钱名为‘络芙雪芝’的药才行，刚好这药他就有，但因为十分名贵难得，需得十两银，所以我拼着肺疾折磨和工作劳苦，硬是接下张员外家这单活儿，只为了那十二两的薪资，我想着十两付作汤药，剩下二两还能维持在家休养一阵子，这些年下来着实没有好好休息过，可是……”
他蓦地目光一紧，转向地上的那堆白骨，充满怨毒：“可是，就是这个悭吝刻薄的刘管家，生生断了我的活路，他为了向主子邀功，极力表现自己为主家着想而节省开支，进而完工验收之时，对我的活计各种挑刺，最终把我的十二两工钱硬生生压到七两三钱。哈哈哈……”
他笑得的凄厉而苦涩，“明明对于张员外这样的鼎食之家，几两银子的耗费根本不算什么，可对于我这样的苦命人，却是断我的生路，那个所谓的长安名医，哪里又有半点的医者仁心，我苦苦哀求他救我，并承诺差的银子我会用给他做活儿来抵偿，他却仍将我扫地出门，呵呵，我只是想活着，我有什么错儿，为什么都要逼我？”
我听他说着，忍不住黯然摇头，所谓‘兴，百姓苦；亡，百姓苦’，无论盛世乱世，人间受苦受难的永远都是这些底层人士。
但我也不好明白告诉他，那位所谓的长安名医，指不定就是个江湖骗子，肺痨症以人间的药石医术，是根本无法治好的，除非是西王母的蟠桃，镇元大仙的人参果还有老君的仙丹，这些凡人根本够不着的东西，要么就得仙家来帮他脱胎换骨或者他自行修炼渡劫胎化易形，种种于这位木匠来讲，都无疑是痴人说梦，等死好像是他唯一的路。
“所以，他不让我好过，我也要让他们家宅不宁。可不要忘了我们木匠的祖师爷是谁，那可是鲁班，厌胜之术的祖师爷，都说‘宁得罪小人，不可得罪木匠’，可不是没来由的。所以……”
木匠从激愤怨毒转为咬牙切齿：“所以，我临出这宅子时，在这家惊门处摆下了个聚灵阵和乱离阵，这般的子母阵，可够这宅子里乱上个十年了，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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