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好了!酆都大帝!小不点把您鱼塘里的鱼……咬死好几条了!”一道白影慌慌张张飘进书房,女鬼披散的长发被风吹得乱飞,猩红的眼珠里满是惊惶。
淮安握着狼毫的手没停,墨汁在宣纸上晕开一道工整的竖撇,语气淡淡:“不过是几条鱼,随他吧。”
腕间的小青懒洋洋地蜷了蜷,蛇鳞蹭过他的袖口,信子慢悠悠吐出,眼底竟藏着几分了然——那小畜生闹出乱子,本就在意料之中。
女鬼急得声音发颤:“不是普通的鱼!是三条金贝狐、七条绣蝴蝶鱼,两条海王星石斑,还有……”
“唰”的一声,狼毫重重搁在砚台上,墨汁溅出几滴。
淮安猛地站起身,衣摆扫过案几上的宣纸,方才的闲适荡然无存:“这小畜生现在在哪?”
女鬼被他骤然冷下来的眼神慑住,飘在半空的身子晃了晃,战战兢兢指向门外:“还、还在鱼塘那边……”
话音未落,淮安已大步跨出书房,青蛇缠紧他的手腕,蛇头探向前方,眼底闪着看好戏的光。
刚到鱼塘边,便听见“哗啦”一声水响——塘中雪白一团正与半尾金红相间的大鱼缠斗。
那鱼足有小猫两个大,尾鳍拍打着水面,溅起的水花打湿了小猫的绒毛,却见它弓起身子,利爪死死扣住鱼背,琥珀色的眼睛瞪得溜圆,喉咙里发出凶狠的“呜呜”声,像团燃着的小雪球。
忽然,小猫猛地发力,后爪在鱼腹上一蹬,竟将那大鱼硬生生甩得飞出水面,“啪”地砸在岸边的草地上,尾巴还在徒劳地甩动。
紧接着,小猫“嗖”地从塘里跃出,水珠顺着雪白的绒毛往下滴,它却先弓起身子,前爪往前一撑,后脚蹬得笔直,舒舒服服伸了个懒腰,连胡须都透着得意。
直到看见淮安的身影,它立刻晃了晃湿漉漉的脑袋,迈着小碎步跑过来,尾巴高高翘起,围着他的裤腿蹭了蹭,还抬头“喵”了一声,琥珀色的眼睛亮闪闪的,活像在邀功:人,你看,这些都是我的猎物!咪养你
啊!
腕间的小青看得真切——岸边横七竖八躺着几条鱼,金贝狐的鳞片还泛着珠光,绣蝴蝶鱼的尾鳍像撕碎的锦缎,而那只小畜生竟还敢邀功!它蛇身微微绷紧,心里暗暗窃喜:这下总该挨罚了吧?看淮安怎么收拾它!
淮安蹲下身,看着眼前浑身湿漉漉的小猫咪,“真丑。”
指尖轻轻拂去小猫头上的水珠,顺着它的背一路摸到尾巴尖。
看着小家伙昂着头、一副“我最厉害”的模样,再对上它那双湿漉漉、仿佛藏着星光的大眼睛,终究是叹了口气——猫爱吃鱼,本就是天性,而且他年纪尚幼,难不成还真罚它?
他站起身,转身往书房走,只留下一句轻飘飘的“罢了,随它去”。
小青缠在他腕间,看着那只小猫咪屁颠屁颠跟在淮安身后,连一根绒毛都没被受伤,蛇身气得微微发抖:这装可怜的招数,就算学了我也不屑用!可……为什么淮安偏偏吃这一套?
忘川水泛着幽幽的墨色,奈何桥横亘其上,青石板被千年的脚步磨得发亮。
桥边的石台前,孟婆正提着乌木勺舀汤,白瓷碗递到排队的小鬼手中,蒸腾的白雾裹着淡淡的苦涩,飘向远处摇曳的彼岸花。
小鬼们或垂头啜泣,或木然呆立,唯有桥尾传来一阵清亮的笑声,在寂静的冥府里格外扎眼。
淮安抱着白绒绒的小猫咪,正沿忘川岸散步。
小家伙窝在他臂弯里,爪子扒着他的衣襟,琥珀色的眼睛好奇地盯着水里的游鱼。忽闻那阵笑声,他脚步顿了顿——这奈何桥畔向来只有呜咽,今日竟有这般热闹?
循着笑声走去,只见孟婆的石台前,站着个穿粉裙的少女。
她发间簪着朵珠花,肌肤白得像暖玉,笑起来时眼尾弯成月牙,正凑在孟婆耳边说着什么,逗得孟婆手里的汤勺都晃了晃。
“孟柠,这位姑娘是?”淮安走近,臂弯里的小猫忽然动了动,小脑袋探出来,盯着那少女“喵”了一声。
孟柠抬眼见是他,笑着舀了勺汤递到排队的小鬼面前:“这是画皮啊,刚换了张新画的皮,瞧着比上次那张还俏吧?”
那粉裙少女抬手拢了拢鬓发,指尖划过脸颊时,淮安隐约瞥见她袖口下露了点青灰——哪里是什么天然肌肤,原是画皮鬼用彩笔细细描出的肌理,连毛孔都画得逼真,遮住了本相里那副蓝面獠牙的狰狞。
“你们在聊什么,这般热闹?”淮安指尖挠了挠小猫的下巴。
“还能聊什么,就前阵子那猴头闹冥王府的事。”
孟婆放下汤勺,擦了擦手,“十代冥王气冲冲上天告状,结果你猜怎么着?那泼猴不仅没被治罪,反倒被玉帝封了个‘弼马温’,给天庭养马去了!”
画皮鬼立刻接话,声音脆生生的:“可不是嘛!闯了那么大的祸——撕了生死簿,杀了勾魂鬼,竟还能当官!这天上的规矩,倒比咱们冥府还松快。”
说罢,她又笑起来,鬓边的珠花跟着晃了晃,若不细看,竟真像个娇俏的凡间姑娘。
孟婆摆着手笑:“你懂什么?能让玉帝破格封官,定是有过人之处。”
淮安看着一老一少笑作一团,连忘川的风都似暖了几分。
臂弯里的小猫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地蜷成一团,他忽然觉得这冥府的热闹,倒不如怀里的暖意实在。
没再多留,抱着小猫转身往回走,身后的笑声渐渐远了,只余忘川水静静流淌,带着千年不变的苦涩。
“不好了!酆都大帝!小不点……小不点在正厅里疯跑,已经抓坏了您的画、撞翻了瓷器!”女鬼飘得急,长发都飞起来,声音里满是慌张。
淮安握着书的手一顿,轻轻把书放下。他扶着额头叹气——这小畜生,自打来了府里,就没安生过,前几日刚碰倒了汝窑小盏,今日又闹出乱子。
“带路。”
刚跨进正厅,淮安便倒吸一口凉气——地上铺着的织金地毯上,沾着几片冰裂纹瓷片。
那只宋代汝窑天青釉,此刻裂成了两半,雨过天青色的釉面碎得像揉皱的云,瓷片散在地毯上泛着柔光。
旁边的官窑粉青釉歪在桌角,瓶身磕掉一块,原本连贯的弦纹断了茬,瓶里的清水顺着缺口淌出来,浸湿了底下垫着的锦。
更别提案上那只定窑白瓶,瓶口缺了个小口,瓶身的缠枝纹被蹭掉一片,露出底下的胎色。
博古架上更乱——哥窑金丝铁线双耳炉翻倒在地,开片纹路断得七零八落。
小猫正踩着架顶的钧窑玫瑰紫釉鼓钉洗蹦跳,爪子一滑,洗子“当啷”砸在地上,紫红斑釉碎成好几块。
那罪魁祸首却毫不在意,雪白身子一拧,竟顺着博古架蹿上了墙:
前爪勾住挂着的名贵绢本,锋利的小爪子在画中的山石间挠出几道细痕,画轴晃得厉害,差点连框砸下来;它又借着画轴的力,纵身扑向旁边的摹本,尾巴扫过紫檀木画框,木屑簌簌往下掉,框边嵌的螺钿都松了。
“嗖嗖”几声,小猫像团白影在厅内乱窜:从嵌螺钿的八仙桌跳到绣着缠枝莲的锦缎太师椅,椅背上的宋锦被抓出几个小洞;又踩着仲尼琴的琴案跑过,琴弦“铮”地响了一声,它却已跃到窗边的影青釉瓷枕旁,爪子扒着瓷枕边缘晃了晃,瓷枕“咕噜”滚到地上,磕出一道细纹。
回头时,它琥珀色的眼睛亮闪闪的,还对着淮安“喵”了一声,活像在炫耀自己的“战绩”。
淮安看着满地狼藉——碎瓷、皱巴巴的画、被抓乱的锦,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他深吸一口气,蹲下身子,张开双臂:“小不点,过来。”
那团白影顿了顿,大概是听出他语气里没有怒气,竟真的“嗖”地从瓷枕旁跳下来,踩着碎瓷片跑到他面前,仰着脑袋蹭他的手心,喉咙里发出讨好的“咕噜”声。
淮安一把将它抱进怀里,指尖轻轻弹了弹它的小脑袋:“你呀,就没让人省心过。”
小猫被弹得缩了缩脖子,却立刻抬起头,琥珀色的眼睛瞪得溜圆,对着他“喵呜喵呜”叫个不停,像是在辩解,又像是在撒娇。
淮安看着它这副模样,到了嘴边的责备竟咽了回去,只无奈地叹了口气——罢了,再名贵的瓷,再珍稀的画,哪有怀里这团暖乎乎的小畜生重要?猫咪的本性就是这样,养它之前就应该做好给他收拾烂摊子的准备。
鬼判殿的朱漆大门敞着,门首两只镇狱石狮獠牙外露,青黑色的殿墙往上收作飞檐,檐角挂着的铜铃无风自响,叮咚声里透着森然。
殿内梁柱皆雕着缠枝莲纹,顶上悬着盏青铜长明灯,火光映得殿中“明镜高悬”的匾额愈发威严。
可匾额下的秦广王蒋歆,却半点没有阎罗王的肃穆——他正搓着手凑过来,脸上满是按捺不住的兴奋。
淮安抱着白绒绒的小猫踏进门,指尖正顺着猫背轻轻抚摸,腕间的小青嫌殿内阴气重,慢悠悠缠上他的脖颈,蛇头搁在肩窝,吐着信子听动静。
“前阵子我们上天庭递状纸,你猜碰见谁了?”秦广王没等淮安落座,先凑过来压低声音,眼睛亮得像燃着的鬼火。
淮安指尖挠了挠小猫的下巴,漫声问:“看见谁了?”
“东海龙王敖广!”秦广王猛地提高声音,连殿外的铜铃都震得晃了晃,“你还不知道吧?那泼猴竟闯了东海龙宫,把定海神针给抢了!那可是龙宫镇宅的宝贝啊!”
淮安怀里的小猫被声音惊得抬了抬头,琥珀色的眼睛眨了眨,又把头埋回他掌心。
他指尖顿了顿,喃喃道:“这猴子倒真有本事,那定海神针足有一万三千五百斤。”
“可不是!”秦广王更兴奋了,一拍大腿站起身,锦袍下摆扫过金砖地面,“我就说他当初闹冥府时,手里那根铁棒子看着眼熟,原来竟是龙宫的物件!”
他往前凑了凑,声音压得更低,却藏不住雀跃:“他在东海可不止拿了神针!还抢了北海的藕丝步云缕、西海的锁子黄金甲,连南海的凤翅紫金冠都给扒走了!”
说着,秦广王自己先笑了,捋着胡须叹道:“跟四海龙王这亏比起来,咱们冥府被撕了生死簿,倒像小孩子过家家!”
淮安没接话,只低头专心撸猫,指尖划过小猫软乎乎的肚皮,惹得小家伙喉咙里发出“咕噜”声。
就在这时,殿外飘来一道白影——白无常谢必安一身素白长袍,瘦长的身子像根竹竿,头顶那顶高耸的帐帽上,“一见生财”四个字用朱砂写得醒目。
他面白如纸,半截猩红的长舌垂在胸前,左手捏着支红签,右手摇着柄羽毛扇,步幅轻飘飘的,落地竟没半点声响。
“秦广王,”白无常的声音又细又长,长舌随着说话晃了晃,“那勾来的魂魄已在殿外,该升堂判案了。”
秦广王刚要应声,淮安怀里的小猫忽然动了——它后腿一蹬,从淮安臂弯里跳下来,雪白的身子落在金砖上,歪着头盯着白无常胸前的长舌。
没等众人反应,小家伙竟蹦跶起来,小短腿一蹦老高,前爪伸出去,“啪”地拍在那猩红的舌头上。
长舌被拍得晃了晃,白无常愣了愣,长舌缩回去半寸,又慢悠悠垂下来。
小猫更来了劲,围着白无常的长腿转圈圈,一会儿蹦起来拍一下舌头,一会儿落在地上弓起身子,雪白的毛团蹦蹦跳跳,活像在逗弄一根晃来晃去的红绸带。
“哈哈哈哈!”秦广王先笑出了声,连胡须都跟着抖,“北太帝君,你这小猫当真是个活宝!”白无常也摇着羽毛扇笑了,长舌晃得更欢,倒像是在陪小猫玩闹。
淮安看着脚边蹦跳的小团子,指尖勾了勾它的耳朵,眼底也染了点笑意。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