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部落流言的风,终究还是刮进了朝堂。
这日朝会,有御史出列,直言不讳地参了沈太傅一本,称其子沈清弦“私蓄蛮族贵裔,包藏祸心”,并附上所谓“狼瞳”的画像与沈府护卫厉烬的形貌特征比对,言之凿凿。
虽未明指沈太傅通敌,但那“居心叵测”四字,已如淬毒的匕首,悬于沈家头顶。
消息传回太傅府时,沈清弦正在书房与父亲对弈。
听闻此事,沈太傅执棋的手悬在半空,良久,才缓缓落下,发出一声轻响。
他抬眼看向自己最引以为傲的儿子,目光复杂,有担忧,更有不容置疑的决断。
“弦儿,此人,留不得了。”
沈清弦指尖的白子微微一顿,落在棋盘上,位置却偏了半分。
他垂眸看着那错落的一子,声音平稳:“父亲,厉烬只是儿从斗兽场救回的奴隶,身份低微,与那‘狼瞳’绝无瓜葛。此乃有心人构陷,意在打击我沈家。”
“是与不是,已不重要。”
沈太傅语气沉凝,“朝堂之上,人心似鬼。众口铄金,积毁销骨。为父不能拿阖府上下百余口人的性命,去赌一个蛮族的身份清白。立刻将他送走,或……处置干净。”
最后四个字,轻飘飘的,却带着血淋淋的寒意。
沈清弦抬起眼,直视父亲:“父亲常教儿,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厉烬于儿有救命之恩,更兼心性坚韧,并非奸恶之徒。若因莫须有之罪名便行兔死狗烹之事,与禽兽何异?此事,儿子恕难从命。”
他的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带着不容动摇的坚定。
沈太傅凝视他片刻,眼中闪过一丝失望,最终化为一声长叹:“你自幼聪慧,怎的在此事上如此执迷不悟?也罢,为父给你三日时间。三日后,若他还在府中,为父便亲自处理。”
说完,沈太傅拂袖而去。
书房内,只剩下沈清弦一人,对着那盘已然走错的棋局,久久沉默。
*
消息像长了翅膀,很快传遍府邸。
厉烬得知时,正在后院擦拭他那把从不离身的短刃。刀刃寒光凛冽,映出他毫无波澜的眼眸。
他收刀入鞘,起身,径直走向沈清弦的书房。
推门而入时,沈清弦正站在窗边,望着庭院中那株开得正盛的玉兰树,不知在想些什么。听到动静,他回过头,脸上并无意外之色。
“你都知道了。”
沈清弦的语气是陈述,而非疑问。
厉烬站在门口,逆着光,身影显得格外高大,也格外孤寂。
“我走。”
他吐出两个字,干脆利落。
沈清弦心头莫名一刺。
他设想过厉烬的反应,或许是愤怒,或许是不甘,却没想到是如此平静的接受。
这种平静,反而让他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窒闷。
“走去哪里?”沈清弦走向他,在距离他三步之遥的地方停住,“北方?回去做你的‘狼瞳’?”
厉烬的瞳孔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但他没有否认,只是看着沈清弦:
“留下,是麻烦。”
“我既然当初带你回来,便不怕麻烦。”
沈清弦迎上他的目光,那双清风明月的眸子里,此刻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我只问你一句,厉烬,你可曾骗我?你究竟是谁?”
这是横亘在他心头最大的刺。
不是朝堂的攻讦,不是父亲的逼迫,而是这份日渐沉重的信任背后,可能存在的欺瞒。
厉烬沉默了片刻,就在沈清弦以为他不会回答时,他开了口,声音低沉而沙哑:
“我是厉烬。是你从斗兽场买回来的奴隶。至于‘狼瞳’……”他顿了顿,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近乎痛楚的神色,“那是很久以前,一个已经死了的名字。”
他没有承认,也没有完全否认。
但这个回答,奇异地抚平了沈清弦心中那根尖锐的刺。
至少,他没有用谎言来搪塞。
“好。”
沈清弦点了点头,“我信你。”
简单的三个字,却让厉烬周身冷硬的气息微微一滞。
他看着沈清弦,目光深处,有什么东西在剧烈地翻涌,最终又被强行压下。
“信我,就让我走。”
厉烬的声音更哑了,“你的世界,太干净,不该被我染脏。”
沈清弦忽然笑了,那笑容里带着几分涩然:“干净?这世上,何来真正的干净?庙堂之高,江湖之远,何处不是算计与倾轧?只不过,有些人用刀剑,有些人用笔墨罢了。”
他向前一步,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到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身上传来的、带着侵略性的热意。
“厉烬,你看着我。”
沈清弦抬起眼,目光清亮而锐利,仿佛要直直看进他的灵魂深处,“我沈清弦行事,但求问心无愧。我既留你,便承担得起后果。你若愿走,我不强留;但你若因这等无稽之谈便想离开,我绝不答应。”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那是属于他沈清弦的、内敛却坚韧的傲骨。
厉烬的呼吸骤然粗重了几分。
两人距离极近,他能闻到沈清弦身上淡淡的书墨清香,能看到他白皙脖颈上淡青色的血管,能感受到他温热的呼吸拂过自己的下颌。
一种从未有过的、猛烈而原始的冲动,如同挣脱牢笼的野兽,瞬间冲垮了他所有的理智堤坝。
他想留下。
不是作为奴隶,不是作为护卫。
而是作为……能够光明正大站在他身边,替他挡去所有风雨,抹去所有阴霾的人。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便如同野火燎原,再也无法遏制。
他猛地伸手,一把扣住了沈清弦的手腕,力道之大,让沈清弦猝不及防地踉跄了一下,几乎撞进他怀里。
“你……”
沈清弦惊愕抬头,对上厉烬那双骤然变得幽深、仿佛燃烧着暗火的眼睛。
那里面翻涌的,是他从未见过的、**裸的渴望与占有欲,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滚烫而危险。
“我不走。”
厉烬盯着他,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间挤出来,带着滚烫的气息,“但你记住,沈清弦,这是你选的。”
话音未落,他猛地俯身,以一种不容抗拒的姿态,攫取了那双他凝视了无数次的、淡色的唇。
“唔!”
沈清弦的瞳孔骤然收缩,大脑一片空白。
那是一个带着血腥气与掠夺意味的吻,粗暴、急切,毫无技巧可言,却充满了厉烬式的、不容置疑的宣告。
像野兽在属于自己的猎物身上,打下最原始的烙印。
沈清弦下意识地挣扎,手腕却被攥得更紧,另一只手臂被厉烬铁箍般的手臂紧紧环住,动弹不得。
唇齿间是对方灼热的气息,带着一丝血的铁锈味,还有一种属于厉烬的、蛮横而炽烈的男性气息,几乎要将他吞噬。
窒息感与一种陌生的、令人心悸的颤栗感,如同潮水般席卷了他。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沈清弦觉得自己快要窒息时,厉烬才猛地放开了他。
两人气息皆是不稳。
沈清弦唇色殷红,微微肿起,向来清冷的眼眸中蒙上了一层罕见的水汽与茫然。
厉烬则胸膛剧烈起伏,眼神暗沉如夜,紧紧盯着他,仿佛下一刻就要再次将他拆吃入腹。
沈清弦猛地抬手,用指腹用力擦过自己的嘴唇,试图擦掉那上面残留的、属于另一个人的灼热触感与气息。
他的动作带着一丝显而易见的慌乱与羞愤。
“你……放肆!”
他声音微颤,带着喘息,试图用斥责来掩盖内心的惊涛骇浪。
厉烬看着他擦拭嘴唇的动作,眼神暗了暗,但并未退缩,反而向前逼近一步,声音沙哑得厉害:“这就受不住了?公子,你说留我,可想过留下我的代价?”
他的目光如同实质,灼烧着沈清弦的皮肤:“我不是你圈养的猫狗。我要的,从来就不只是庇护。”
沈清弦被他逼得后退一步,脊背抵上了冰冷的书架。
他看着眼前这个仿佛彻底撕去伪装、露出锋利獠牙的男人,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出喉咙。
代价?
他从未想过,留下厉烬的代价,会是这样。不是朝堂的明枪暗箭,不是父亲的压力,而是……这个人本身,那如同烈焰般,足以将他一直以来平静世界焚烧殆尽的、危险而原始的吸引力。
那抹灼痕,不仅烙在了唇上,更深深刻入了他的心底。
窗外,玉兰花在夜色中静静绽放,暗香浮动。而书房内,某些一直被刻意忽略、压抑的东西,已然破土而出,再无法回头。
……
沈清弦称病告假,将自己关在院落里,连日不出。
翰林院的公务只让书童往来传递。他需要时间和空间,来消化那晚书房里发生的一切。
唇上那灼热的触感仿佛还在,带着厉烬身上特有的、混合着汗与血与尘土的凛冽气息,夜半无人时,竟会突兀地闯入脑海,惊起一池本应平静的春水。
他并非对情爱一无所知的懵懂少年。
京城倾慕于他的贵女不在少数,收到的诗词帕子亦能装满箱笼。
但他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被一个男子,以那样一种近乎野蛮的方式,强行闯入他恪守礼法的世界。
更让他心惊的是,在那瞬间的惊怒与羞愤之下,潜藏着的,竟还有一丝……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被那纯粹强大力量所撼动的战栗。
“荒唐。”
……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