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侯昭脸色苍白,双手微微颤抖,却又不得不听从,下令开启城门,朱雀门又再次缓缓开启。
武荻信步于门前止步,话上对夏侯昭,略有惋惜道:“想想你为之付出的一切,你年纪大了,再过几年怕是难熬,该为自己考虑考虑,处心积虑数十年,也不愿心血就此付诸东流吧。”
城内人头攒动,朱雀门再次开启也吸引不走他们的目光,他们的注意力全都落在人群中央的人。
“传说藏宝窟只有真正的大周之后才能得到,是吧?”
“谢定安”此刻一言既出,诸侯个个面露端量之色,早已不惧,将野心写在脸上,谢定安不由得握紧拳头。
他又道:“如此的话,不如我们谁先找到它,谁就坐这个位置,将藏宝窟与天下共享之,真假自然辨,如何?”
“若是连找到的头绪都没有,那么这个约定的存在又有何意义呢,岂不是一日寻不到,这帝位便空悬一日?”
一声悦耳动听的声音徐徐传来,众人朝声音来的方向看去,一袭蓝白衣裳的女子施施然走来,身后居然还跟着脸色惨白,正发怔的夏侯昭,女子面上挂着微笑,眼睛弯成月牙眸,谢定安伫立在原地怔愣,从未见她这般笑过,仿佛她遇到了足以令她高兴一整年的事。
彼时,“谢定安”黑着脸,脸色愈加难看,移开目光瞪向夏侯昭,夏侯昭万般无奈,只得退开,默默请罪。燕王挡在谢定安身前,嘴角流下一丝鲜血,显然受了伤,因蓝裳女子的现身,脸上犹带一丝惊讶,忙不迭道:“荻儿……”
武荻缄默,朝燕王行了礼,转向她身前之人,凝望着穿一身深色红衣,身形高大的男子,嘴角的笑容愈深,唇角也笑出了浅浅的酒窝。
男子眼瞳发出精光,盯着武荻半晌,口气冷而矜贵:“你似乎知道本王会来。”
“因为我等你很久了,等得都有些不耐烦了。”
“等本王?”
“我正是在等你来。”
此人正是真正的燕王,失踪了十五年的燕王。
那么这十五年来,他都去了哪里?何故无半点音讯?他去做了些什么?
十五年后,京都会,他又何至于现身?是什么让他现身,莫非京都有使他不得不亲自前往的东西,又或者理由?
——莫非是野心?
——当然只有雄霸天下的野心。
能催动一个君王抛下王国与子民,除非那样东西能容纳满足他的野心,于是促使着他,足以变得冷心冷血。
“看来你知晓。”燕执默默收回了手,步伐沉稳,走到她面前,“那你一定也知晓秘盒的秘密。”
她轻轻摇了摇头,否认道:“我并不知晓,也不知晓秘盒的秘密,但我知晓在场的所有人,除了你以外,没人能打开秘盒。”
众人皆因两人一来二去的问答而深感迷茫,交换眼色,仍不知内情,唯有岐王,望他们时眼神带着一丝清明,站在岐王身后的谢定安望着武荻和燕执,渐渐陷入了沉思。
“看来你知道的,并不少。”
武荻悠然道:“我当然知道得不少,因为我还知道你为何而抛下亲妹妹和燕民的缘故。”
燕执此刻不得不重新估量眼前这位不过二十出头的女子,“你既是月楼中人,便知道有些话不能言明。”
“月楼弟子只听从燕王的命令,但彼时我也不是以月楼的身份同你说,”武荻笑着,“若是我不来,诸位岂不是白等一场。”
夏侯昭听后不再执着于后果而踌躇不前,指着武荻,沉声道:“她知道这些假秘盒的秘密,本王正是因为这个缘由才放她入城,还请殿下定夺。”
“谢定安”眼眸的冷光自眼底一转,睨向他,“你在胡言乱语什么?”
“绝不敢对殿下有半分欺瞒,”夏侯昭将头压得更低,从袖中捧出那四个秘盒,毕恭毕敬:“殿下请看。”
武荻见着那四个秘盒,目光仍旧平静得如一潭清泉,“像你那四个盒子,与之相似的还有各国王侯手中那二十几个,齐王不妨好好看看它们的盒底,是否只在阳光下才能展现一条细微的银线?”
夏侯昭一听罢,将它们翻身过去,果然如武荻所说一样,不必夏侯昭亲口说明,诸侯们已从他的神情判断出,见状,纷纷取出怀里的秘盒,果真应对那句话,一道银光在天光底下仿佛生生纫穿盒底。
夏侯昭的脸色大变,“你、你如何得知?”
“光是这些一毫不差的盒子,我还能拿出好几个来。”说着,她真就从身上拿出两个秘盒来,众目睽睽之下,还将它们一一打开,弃如敝屣般地扔在地上。
盒底正对着云层茫茫的天空,漏出的天光映出盒底灼人眼目的银光。
武荻淡淡道:“是不是和你们手里的如出一辙?”
“谢定安”一把夺过夏侯昭手里的盒子,将其翻了个遍,未果而一气之下把它们砸在了地上,又目睹众人打开他们各自的盒子,见盒子空无一物,怅然若失,目光慢慢变得癫狂,已气得不轻。
燕执掌心倏地凝聚内力,直直落在武荻眼前,与她相差毫厘,冷峻道:“你将真的秘盒藏到哪里去?”
她依然微笑着,似乎不惧他的拳掌,更不惧言语里的威胁,淡淡道:“他们忘了也就罢了,就连燕王似乎也忘了那两件至关重要的事。”
“哦?”
“始终没有人问我是如何知道这些盒子是假的,而且也没质疑我能随随便便就能拿出好几个冒牌货来,因为……”
在场的所有人皆一怔,耳边传来武荻清晰的声音,一字一句地道:“因为这些假盒子都是我伪造的。”
真相如同晴天霹雳。
四下雷殛众人心头,风雨骤停。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策划了将近半年的诡辩死局,竟是眼前这个弱不禁风的小姑娘一手促成,而方才他们都被一时情急而冲昏头脑,全无思虑,遗漏究竟是何人设计了这般深重的阴谋,诸侯百官不由得大变脸色,满腔被一番戏弄后的震惊与愤懑。
武荻目光一凛,充满挑衅的意味,“如此,燕王还敢轻易杀掉我吗?”
“本王的确不能杀你,但有一百八十种法子让你生不如死。”
话毕,燕执果然挥掌打来,武荻的身法已然展开,那把镶嵌玉石的罗羁匕首霍地被拔出,掌法与匕刃就在千钧一发之际暴露于人群的目光之中。
那锋利的匕首只要轻轻往前一刺,穿进脖颈,燕执当即流血过多而亡;而那掌法只需要催动内力,武荻必将颅骨破碎,绝无生还的可能。
但凡出现以上两种情况的任何一种,局势立马会变得不同,假若两败俱伤,却也正是一部分人想看到的。
与此同时,燕王往前迈出了一大步,一边是亲兄长,一边是视如左膀右臂的武荻,不禁暗暗捏了把汗,心急如焚。
谁都无法打断这场对峙,谢定安不能,燕王不能,遑论其他诸侯王。
唯有他们两个人之间分出胜负,或是其中一方妥协退让。
两人目光皆凛然,双方僵持不下,就等着谁先落于下风。
在扭转局势的关键时刻,微风拂面,白袖飘扬映衬下,那一抹流水般的罗羁匕的朝向忽地转变,意外地被收回,平持在武荻在身前,冷重的剑光映在她姣好的脸庞。
她的态度不知为何突然变了,坚定如磐石:“我不是燕王的对手,所以我要用秘盒赎回一条命。”
燕执顿住,峻声问:“谁的命?”
没人知道他们对视时,在对方眼里看到了什么,是什么让武荻妥协,又是什么让燕执竟同意武荻的提议,他明明可以以武力夺取。
武荻瞥向人群中央,随后道:“他们可以都是谢定安,也可以都不是,但依现在的情形,我的命似乎比他们更值一些,我赎我的命。”
“你对本王有莫大的威胁,留你不得,看在妥协交出秘盒的份上,本王只赎你半条命苟活这段时日。”
话音甫落,燕执果断夺去她手中的罗羁匕首,当下朝她脖颈一掠,剑快而利落,只发生在瞬息之间,谢定安只看清那凶器闪烁天光,映出薄薄鲜血,紧接着武荻猛地捂住脖颈,弯下腰,就此伏地不起。
那闪过日光的锐利一剑,冷而决然,不给人半点迂回的机会,快至不容人思虑、喘息。
武荻真就彻底站不起身来,蜷缩在地,谢定安历历在目,那俏生生的女子坚韧伤感过,却从未这般脆弱过,立于萧索的冷风中跌落,大风吹鼓起她的衣袍,像陨落的蓝蝴蝶,飞过了万重高山,千顷雪地,最终筋疲力尽,落于花丛,香消玉殒。
有殷红的血自她手掌洇开,一滴血落在了干燥的沙土上。
他再也沉不住气,推开拦住自己的众人,像匹脱缰的野马,毅然朝她奔去。
武荻的气息已变得微弱,视线逐渐模糊,依稀看到不远处有一个红衣青年于人群之间奋不顾身地朝自己奔来,她满心悲凉,冷讥一笑。
她被搂了起来,柔弱得仿若一根蒲草,松松垮垮靠在怀里。
燕执丢下罗羁匕首,当啷坠地。
谢定安始终无话,眼里却已泛出红色血丝,他轻轻将她抱起,发尾还戴着她亲手为他束上的黑发带,在风中摇摇飘荡,仿佛他的世界只有眼前这一人。她的眸光黯淡,微微抬起眼帘,话对着燕执,也是对眼前人说的,声音细若蚊蚋:“她……会带你去……拿秘盒。”
燕执当然知道这里的“她”是谁,随即转身离去。
偌大的京都城人潮渐退,千军万马仓促离去,很快又沦为一座寥寥几人的空城,终日寂静。
武荻的伤口不深,但已经使她无法动弹,谢定安已替她施针止血。
她还靠在他怀里,看上去那么纤弱而无助,令人怜惜不已。
命太沉,魂太轻。
八月风如刀,劈头盖脸吹打在脸上,让本就渐渐流失生气的身躯忽地哆嗦起来,她突然深感京都城的风冷至砭骨……比那年宫变的严冬风雪还要冰寒得多,谢定安好似觉察到她在发抖,不由得将她搂得更紧,心放软了七八分。
燕王派来接应武荻的人抵达,在被接走前,她抬眼看到谢定安垂头,缄默不言。那双黑曜石般的眼眸总是精光内蕴,暗藏锋芒,他很懂得潜伏与隐忍,是有野心在的,厚积薄发方能成就大业,此刻在她面前暴露无遗,眸中暗含万语千言。
她知晓,他一定有很多话要说,很多疑问需要自己回答,微露出一丝惨淡的笑,她另一只手拉过他胸前的衣襟,落在他耳畔的嘴唇颤动:“你……快去。”
目送武荻远去,谢定安立在原地,两手还悬空着,胸前的衣料还沾着血。
罗羁的剑刃沾着一抹艳红的血,也沾着薄薄的泥尘,与鲜血混为一体。
他拾起它,却只能留恋片刻,因为他现在要去做一件重要的事,重要到决定天下苍生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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