戈壁的太阳如烈火，暴晒每一粒沙砾，每一缕微风，以及吕速蠢蠢欲动的念头。
流石砾金的酷热，干燥的空气钻进气管里，一呼一吸间，似要抽干人体内的水分，沙漠戈壁没有苍翠绿植，唯有满地沙石，以及风中凌乱枯树，现多了几具尸体，其中一具尸首还被利刀贯穿。
吕速骑着马，不急不躁招来缠绕在手臂的红蛇，蛇眸闪烁一丝猩红，后头那具尸首就此起身，那不是刚才被一刀刺死的人，而是一具没有生气，任人操控的行尸走肉。
而吕速是利用罗卒族的秘术驱蛇，控制一众傀儡，数年来，她吕速做事只有成功不曾有失败，哪怕见识过她驭蛇本领的高手，也是敬而远之。
因此，她自小性子便骄傲自满，自恃无人能敌，而她如今在做一件至关重要的任务，事关将来地位，她追击猎物足有五日，五日不休不歇，体力过人，依然志气满满，浑身上下充满力量。
一旦事成，齐王定会重重奖赏，她吕速就此不必仰人鼻息，一想到这里，她不由自主挑了唇角无声地笑。
狭长的戈壁甬道因马蹄践踏掀而起一股似细沙的薄雾，不远处的两匹马、三人、蓝影，正在渐渐变得朦胧，但吕速丝毫不担忧，尽管视线被沙雾干扰，她如苍鹰的眼目已死死锁定近在咫尺的猎物。
身下的马喷嚏喘息，她立马而起，一手持缰，一手成爪，钢丝嗡嗡作响，携着刀剑笔直掠去。她的丝线异常细长，柔韧有余，难以挣断，且数量不可估计，织成一张巨大的铁网。
沙雾中立刻传来兵刃撞击的动静，金石交鸣，电光石火之间，一根钢线竟霍地弹回，刹那间穿过后头一个傀儡的脑袋。
吕速大惊失色，甚至来不及思索，所有钢线接二连三地突袭而来，她慌忙落马，及时收控脱缰野马般的钢线，闪避时还是被刀刃刮伤了**的手臂，她勃然大怒，从未受过此等屈辱，还没看清眼前，一声声清脆的掌声从弥漫细沙的雾中传来，直至褪去，吕速才看清来的人。
——正是武荻本人。
她微笑自信而从容，拊掌道：“久仰吕速将军大名，百闻不如一见，还真是名不虚传，这不巧，才想与你这位罗卒族天才过过招。”
可在吕速听来，只觉得刺耳。吕氏三兄妹，明明是自己在族中独占鳌头，想着受齐王重用定能地位如初，谁能想到老大吕易此人看上去忍辱不发，到了洛阳竟比自己备受重用，至于老三，于她构不成威胁，现今不过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
吕速保管让自己冷静下来，质问道：“吕陆是死在你手里的？”
武荻道：“满城的齐国骑兵目睹全过程，你怎地还来问？莫不是手底下的人不敢告诉你，我是怎么把剑刃斫进他的脖子，怎样割断他的脉管，亲眼所见他流血过多而亡。”
“你既有杀吕速的本事，为何还要逃？”
“被人追杀，是个人都会逃命。不过，我并非在逃，而是想换个合适的地方，比如现在，没有旁人，只有我们两个，至多多了你那些没有生命的傀儡罢了。”
“哦？”吕速眉毛一扬，“姑娘是个好说话的人，既有心情与我谈天论地，不如我们换个与此处相同的地方好好交谈，你瞧这里终日漫漫黄沙，干燥难耐，洛州有不少好去处，比如洛州的宫殿，一样可以无人打扰，齐王和我一定会好好款待姑娘你的。”
“我若是跟你回去了，焉还有命在？”
“齐王要的是天子，只要姑娘如实相告，但凭你是燕王的人，我们也不会多加为难。”
“可我并不知天子下落。”
“撒谎！”
“你不信？”
“天下无人不知你与天子的关系，燕王不知但你一定知。”
武荻反倒回答得坦坦荡荡：“我与他已半年未见，难不成他走到哪都要随时随地给我报信不成？”
吕速此刻没了话说。
武荻笑笑，端详着她，眼神莫测，“吕速，不如你与我做笔交易吧。”
吕速讶然：“什么？”
“我固然不知天子下落，但我这儿一定有夏侯昭感兴趣的东西，若是你答应我一个要求，我就告诉你。”
“我怎能确定你说的齐王一定感兴趣？”
武荻嫣然一笑，“夏侯昭近些时日是不是在闭关，而且越发频繁了？”
“是又如何？”
“你见到他的次数是不是越来越少了，而且连吕易亦是如此。”
吕速眼中闪烁的眸光更亮了，“不错。”
“夏侯昭是不是秘密接见了两个神秘人，这件事除了被你侥幸发现，没人知道。”
“燕王居然在洛州埋伏卧底！”
武荻缓缓道：“燕王若是有这份心，我就不会跟你说这些。”
“那你如何确认这些情报无误？”
“我有我的方式，你就说肯不肯做这笔交易吧。”
“先说说你的条件。”
“我要你们罗卒族人替我办件事，至于那件事，我届时会告诉你。”
“但要建立在齐王之下。”
“成交。”
“齐王感兴趣的东西究竟是什么？”
“待他神功大成，他所思所念的东西自会送上门来，切记不可操之过急。”
“仅此……而已？”吕速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产生深深的怀疑，感觉自己被耍了，活捉武荻与获取密报，孰轻孰重，二者皆得，她自有决断。
“他听了，自会明白。”
话甫落，武荻转身而去，可她一转身，吕速没有动，她手臂上的蛇却动了，张开獠牙，以极快的速度咬向武荻的后颈。谁料，天光一闪，肉眼难以捕捉，那条蛇在半空中骤然横裂成两半，落在地上，血肉裹上沙土，至于那些傀儡，抽了魂似的应声倒地。
她语气冷然，惋惜着：“吕速，我本不想处理掉你。”
武荻已拔出手中剑，只见剑光一闪，不见劈斩。
瞬息之间，飞月剑又入鞘，吕速只觉身如被隆冬北风刮过，轰然撞向戈壁，顿时气血翻滚，急欲呕血，但那淤血又似卡在胸膛间，纾解不出。
武荻行至她面前，弯下腰来，握持那柄不沾血的罗羁匕首，缓声道：“其实我不大爱用长剑，我更喜欢用我手里这把特殊的匕首，它够锋利，也够小，能藏身，出手更快，你不妨猜猜看，我这把匕首沾了多少人的血？”
有人会认为武荻这样的女子因为厌恶血腥，从来不喜欢亲自动手，她更需要有人替她出手，或许只要她如初日一样温柔一笑，便有人替她铲除。
可是现在，她却要自己动手了。
杀人是需要兵刃，可武荻不用，她收回罗羁匕，那双柔若无骨看似毫无杀伤力的纤手，柔情款款地抚摸过吕速，现已化身杀人利器。
她抚至吕速的耳廓，手上一扭，一声颈骨断裂的咔然，吕速嘴角一歪，忽地脱离正常的轨道，僵着头颅斜斜倒了下去。
武荻拍去尘灰，从腰间取出一枚银色的圆筒哨，吹响了它，不多时，一头信鹰落至手臂，她将圆筒哨挂在它脚上，放飞了它。
蓝天白云，万里有风，她若有神思，目光缱绻，喃喃自语：“把我的消息带到吧。”
魏良再见到武荻时，是默默接过他手里的缰绳，他愣愣望着武荻，不知她是如何从那个武功诡异的吕速身边全身而退……毕竟姐姐武功不弱，杀人如此轻而易举，当初杀退吕陆绰绰有余，但这次不足一盏茶的工夫便不慌不忙回来，他心中还是有些诧异。
武荻道：“天色已不晚，该走了，希望我们今晚不会遇到风暴。”
梅余见魏良不动，一把拍在他后背，吓得他一激灵，“愣啥嘞？快走呀！”
他牵着马，武荻也牵着马，梅余在后头不知又在倒腾什么。
魏良走至武荻身侧，问道：“武姐姐，追杀我们的那个人……”
武荻淡淡道：“她死了。”
魏良惊了惊，听她兀自道：“留着她，是祸患，况且她也杀害了不少，是我们共同的敌人。”
“我明白了……”
武荻瞥了瞥他，“你明白了什么？”
“既是明白，就不必说，”他像一个孩童得了糖果，小心翼翼珍藏起来，豁然笑道：“武姐姐又救了我一次。”
“我说过要带你找到集合点。”
“嗯，那找到集合点以后，武姐姐是不是很快启程回燕州了？”
“会吧。”她的唇轻微动了动。
魏良不明所以，伸手抹去额角的汗珠，抬了抬眼，戈壁的烈阳如火灼烧，烫得眼皮都快抬不起，可他只需一眼，他第一次认真凝望向武荻容靥的一眼，见到那冷艳而清冷的武荻，以为她会像常人一般在滚烫热浪蒸腾中露出不爽利的神情，眼神里略有不悦。
可他什么也没瞧到。
不悦、警惕、杀意……这些往常有的，这一刻仿佛都已不存在。
她眼波柔和，杏眸像清浅淡漠的河湖，沉寂流动，又似融入了坚冰的冷，泛着几圈银碎涟漪，一遍遍徜徉，浣洗过每一寸沙地，似乎眼前之景容纳进她的眼目，沙地沉浸，雪落了与之融合，望那一山坡一枯木的浅淡一眼。
这是他从未见过的武荻。
他心目中的武荻素净独傲，无形中凌厉割人，快剑斩千重，敌人为之愤怒却又为之无可奈何，疏朗清澈的眼目不涵盖庸世俗人的情感，湛蓝浸在冰下，静至默然，淡泊得不似俗世中人。
清冽的嗓音说的每一言每一语都让死里逃生惯了的魏良深感安然，哪怕身临危境，他筋疲力尽，困倦得无法，唯有武荻在身边，他才敢安心酣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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