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定安蓦地抬眼,目光冷冷地在他脸上扫过:“她也是受害者之一。”
“谢定安!”赵应茗的口气瞬间冷了下去,摇了摇头道:“你究竟在掩盖什么见不得光的东西,还是说你在袒护……”
他话音未落,立时被谢定安截口道:“我只是不愿她参与其中。”
“但她已经参与其中,我不信你察觉不出,换句话说,武荻在这盘未下完的棋局扮演着重要的角色,你当真认为浮涛蛇能轻而易举将她咬中,她的武功不弱,甚至不在你我之下,你也要清楚月楼的女子最擅长什么——是她们的耳力!”
谢定安握紧掌心的茶杯,冷峻道:“若要事事做得彻底,人人纷纷摘下脸上的面具示人,你觉得有可能?不必将事做得太绝情。”
这本就是天方夜谭的事,若想让人坦诚,首先必须摧毁掉心中维持他们的信念,女人都是善变的,遑论这样心机叵测的女子,难以揣度,不知何时翻脸无情。
他们只是名义上的朋友,没有面临生死边缘,好兄弟之间患难与共的感情,论男女之情,谢定安与武荻甚至搭不上边,不是敌人已是最好的确保。
一边是好兄弟,一边是苦恋已久的女子,这总是让一个青年人最苦恼的问题。
那女子就像一朵开得正艳丽的蔷薇,虚有其表,花香幽然,散发一种浅浅的忧,却是一种淡淡而挥之不去的忧悒,萦绕在他心头,可它的枝蔓呢,它的根呢,根长在她心上,枝蔓伸出的刺扎进他心里,毫不留情,久久扎在谢定安的心头。
但知有刺,拔除不得。
他对她的感情极其矛盾,甚至不知在将来的某一日如何面对这段没有伊始的感情。
武荻看自己的每一次眼色,都是淡淡的,泛水光的蔚蓝,没有起伏,没有其他杂色,或许是这样太过平淡的态度,谢定安无法确定她对他的感情是什么样的。
她不是那种娴静柔心的女子,因为她行事霹雳果决。
赵应茗长叹道:“是了,可你连她真正目的都探查不出,那么她下一步会做出什么事来,你心中也没有数。”
谢定安却说:“她的目的和所有人相差无几。”
赵应茗道:“你认为,是所有人的目的,包括她也是同一类人,才因此放心。”
“我没忘记她依然所属月楼,”谢定安饮尽茶杯里的水,将怀里的拿出,忖道:“我们找到秘盒到现在过去了几日?”
赵应茗回答道:“不多不少,正好十天。”
“十天……”谢定安喃喃细语,抬起的眼眸发出精光,他抓住节骨眼,眼中仿佛附带看破一切迷雾的杀气,兀自说:“在这么短的时日里打造出数十个假盒子,这几乎不可能。更何况,我们是第一批进入秘盒藏身之处,也是在那时候出世,进去时我留意过机关,明显没有人动过的迹象,除非……有人在不启动机关的情况下进入,且不将带走,仿造出这些假盒子。”
在他们来此之前,已有人打出盗洞,悄无声息地潜入,虽然很渺小,但不无可能。
赵应茗不禁打了个寒噤,大费周章仿造出假盒子,还一一送到每个对藏宝窟极为在意的人手中,引得人心惶惶,天下动荡不安。
背后之人究竟有什么阴谋,费了多大的人力物力,要知道打造整个藏宝窟是先帝在世时启动常胜军组织和帝国相协调方可完工,而就是之一。
他愈想愈后怕,唯恐有后顾之忧,忙道:“那么,真的是否还流转在这些盒子之中,还是说早已被调包?”
“仿造这些盒子的人费尽心思,一定对藏宝窟非常感兴趣,自然不会轻易放弃,不过这些已经不重要了,他们即便有,但没有龙吟剑也是无用。”谢定安搁下茶杯,脸色淡淡,心中却酝酿着一个计划。
一个无懈可击的计划。
赵应茗已从他从容的神色看出,便问他:“你要做什么?”
“等他来。”
“他是谁?”
“仿造假秘盒的人,我想很快,不等我们守株待兔,幕后之人就会现身。”
这时,门口有弟子叩门唤道:“天师,府外有一武姓姑娘,说是来见谢公子。”
赵应茗一听来者是武荻,便道:“请她去往前堂,让我母亲和蓉蓉好生招待,我们过一会儿便来。”
说罢,他转向谢定安:“燕王此人,你怎么看?”
“至少不与夏侯昭同流合污。”
“如此肯定?”
“你希望我接下来的所行所举多一个朋友,还是敌人?”
赵应茗毫无疑问选择前者,只管说些与现在谈起的话题并无太大关系的事。
他兀自道:“听说他有一个义女,是姓武。”
这本是一个不能算隐秘的秘密,可让谢定安的神情有了动容:“你如何得知?”
赵应茗道:“我本不该知道的,可我曾经是夏侯昭的义子,夏侯昭的义父是当初的齐王,齐王与燕王的关系可谓是水火不相容。可关系越是到这种程度,普天之下,他们便是对方最熟悉的人,各自的秘密在他们之间变不成秘密。”
不置可否,人与人之间确实存在这种微妙的关系。
“你对燕王和武荻之间了解多少?”
这才是谢定安现在最想知道的地方,他与武荻的渊源顶多追溯到那年宫变,关乎武荻的来历,只知是月楼的弟子,至于她是如何成为月楼里最备受燕王信任之人,他一概不知。
若武荻是燕王义女,关系匪浅,为何在他初出茅庐的第一年与燕王打交道,他甚至没见过武荻本人,而后她出现,燕王义女这个身份又似浮云幻梦一般,暴风一吹便散。
赵应茗娓娓道来:“燕王义女,姓武,仅此而已。齐国对这名燕王义女的记载颇少,但有一点十分古怪。当年齐王查到这条消息时,那名义女却早已消失了,甚至在偌大的中原里,十几年都未有这个人的下落,仿佛不存在一般。”
这的确十分奇异,身为燕王义女,地位越高者越引人注目,赵应茗毕竟当过齐国少主,深知那种牵一发而动全身的感觉,况且一个活生生的人岂能说消失就消失,其中是否还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夜色深沉,一路有灯火照映。
江蓉蓉陪着母亲一同在前堂照应武荻,谈笑声四面飘来,谢定安在不远处便看见武荻的身影。
她背对着,安然端坐在椅上,与以往并没有太大不同。青丝挽云鬓,短剑佩作饰,婀娜生姿,蔚蓝衣装简便利落而不失飘逸,只不过她点缀乌发的珠饰已从一把镂空扇形铜簪换作碧蓝缠枝小簪,更衬人如青苔风雨中一条垂水摇曳的柳枝。
光是她的背影看上去就那么清冷倔强,不乏月楼女子的柔情似水,此刻却多了种说不出,道不明的端庄高贵。
谢、赵二人一同绕出蜿蜒的内廊,已至前堂屏风之后,谢定安方要发话,不想赵应茗捷足先登,他道:“该怎么称呼你才好,是武姑娘,还是燕王义女?”
武荻还是那么淡定从容,听见那遥遥传来的话语,仿佛并没有对她产生太大的影响,她只道:“皆可。”
赵应茗会意,一笑之后便收敛,对江蓉蓉道:“夜深了,带娘先回屋休息吧,我们估计还得聊会了。”
江蓉蓉虽有所顾虑,但还是扶着许幻一同回卧房去。
目送不相干的人离开,赵应茗悠然坐上座椅,一摊扇,干脆打开天窗说亮话:“听闻燕王收认了一个义女,姓武,不知是不是我眼前这位武姑娘。”
武荻语味不浓不淡:“燕王麾下只有一个女子姓武。”
“原来如此,燕王的义女本不该委屈自己入驻月楼,还来独自完成任务。”
“世上没有那么多该与不该,我独自惯了,向来喜欢独来独往,虽为燕王收养的义女,但不过是方便行事的名头,就比如……”武荻话锋一转,睨向刚入座的谢定安道:“十年前我救下公子,也是靠这个身份方入的宫。”
赵应茗自知理亏,便不再延续这个话题。
武荻遽然道:“我能坐在这儿,好声好气一一回答你的问题,显然我的诚意已经足够多了,赵公子还有什么疑问,大可马上提出来。我既是代表燕国,代表燕王,也是代表我自己,在长安赴宴前,我们要做到完全坦诚相待,推心置腹,免遭背腹受敌。”
说着,外头传来阵阵夜鹫的叫声,已到寅时,她的声音又高了一分,“天就要亮了。”
给他们的时间只剩今天,明日的他们估计在前往长安的路途。
“赵公子对我有所偏见,现在误会解开了再好不过,那么公子心里又是怎么看待我的,又或者说燕国对天下的而言,乃至公子的大计?”
谢定安心中踌躇,听她一言罢,不免心头惊躁,他握了握掌心,掌心已沁出薄汗,面对武荻直来直往的目光,他还是抬起眼来,两两相望。
“无疑便无言,”谢定安心中一时浮沉,再道:“我让你查清的秘盒数量总有几个?”
不必多问多解释,无疑便无言……这样的答案已表达清晰。
少焉,武荻一一回答他:“已经查清了,加上我们手里的五个,齐王的四个,楚王的四个,燕王的三个,蜀王、吴王、秦王、韩王、南王、靖王各两个,流传江湖各大门派组织有四个,一共是三十个盒子。”
谢定安冷哼一声,“全都是假的,包括我们手里的。”
武荻斜乜道:“何意?”
“面对三十个盒子全天下却无人敢开启,若是造成真假秘盒局面的人想混淆视听,这样的法子未免太蠢了些,只怕他等一个能解开他手中真秘盒的人,就此用这些假秘盒,换取相应便利。”
“这岂不是损人不利己?”赵应茗听后,喃喃自语。
谢定安接着他的话说:“只怕那人在赌大的,厉常胜如今置身事外,不插手此事,恐怕他也在想我如何破解此局吧。”
武荻在背后轻笑了一声,“看着无厘头些,倒也精明很。”
“你觉得表面上无厘头?”谢定安眉头微蹙。
“难道不是?”武荻目光移落在他后脑勺,反问道。
谢定安略一沉吟,即说:“倒也是。”
无厘头得匪夷所思,几番争论也轻易下定结论,搞出一番大动静结果只等来不对等的结果,唯有有心之人留意、看破。
卯时时分,天渐亮,登高于崇峻的山峰上能窥探日出之全貌,天的尽头有深邃的夜色被破开,一线金灿灿的曙光照射而来,一时之间连同天穹的苍蓝皆素金灿灿。
天已亮透,一株翠色细竹的枝杈淬着金芒探进窗口,于一面铜镜后抖擞,摇摇欲坠。
谢定安一路上风尘仆仆,奔波大半个月,面上已有憔悴之色,就连头发也未梳得整齐利索,额前鬓角的发丝紧密地盖住半只眼,他正坐在那面铜镜前,铜镜映出青年潦草的长发,碎发掩映下的那双深邃的眼眸已不复当年的恣意明朗。
他第一次离开药庐到现在将近三年,三年时光足够使一个生涩敏觉的小子酿就成一个薄刃沾血的青年,一路艰辛,咬紧牙关一步步走来,承受了太多。
一向握剑极为稳定的手,陡然变得颤巍巍地去拿身侧桌沿上的紫檀木梳,未料手竟已落空,木梳被人拿走,肩头轻轻搭落一只柔软而温暖的手,像是驱走掉了心中的阴翳,谢定安大感暖意,微微侧过脸,瞧见武荻的目光定格在铜镜里的自己,轻声道:“我来为公子束发吧。”
发带被取下,一头漆黑的发垂落至他肩下,谢定安也没想到头发竟长了许多,她清凌凌的杏眼仿佛也淬满晨起的熹光,过眼皆爽利,落在了他的眉梢、发梢和耳廓,身后传来她的声音,寒暄一般:“公子已到弱冠之年了吧。”
“嗯。”
“既然这样,那我便为公子束一次与以往不大相同的发,算是迎接新的开始。”话后,武荻持着木梳,木梳的细齿梳过每一缕发丝,像抚摸两岁幼童的脸庞那般轻柔。
“用这个。”他递给她一根红发带,她接了过去,纤柔的手指伸进发内挽起发尾,最后以他递来的黑发带缚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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