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是温热的。
被寒意渗透的骨血渐渐回暖,李江斓觉得自己的身体终于能稍稍移动。她柔弱无力地靠在一片宽厚结实的胸膛上,掌心汩汩流淌的暖流不知是泉水或血水,化作缠绕手腕的涟漪。
耳畔急促而冰冷的呼吸缭乱心跳,胸腔内的悸动令她阵阵反胃。热汽蒸腾,令她发出一身薄汗,额间的汗珠滚落下颌,恰好落于洛风掌心。
他抚着她的轮廓,拇指一寸寸划过她的脸颊,揩去残存的余温。
若搁前几日,她必定噤若寒蝉,一动不敢动。
可眼下太冷了。
她实在控制不住,贪恋那一抹温存,追着洛风的指腹,微微转了头。
泉水濡湿长发,那双骨节分明的手托住她的后颈,将她往怀里带了带。
李江斓试探睁开眼,迎上的是他肩头尚未痊愈的疤,胸口处为她所伤的那道血口,以及,不计其数的旧伤痕。它们横亘在瘦而结实的胸膛,看得她一阵胆寒,霎时清醒不少。
洛风的手自上而下挪到她的脊背,指节蹭过柔美的蝴蝶骨,手掌抵在后心。
在宫里的日子不好过,她身形清瘦,全然不见半分养尊处优的丰腴。骨相虽生得美,摸上去却是有些硌手的。
大约洛风也察觉到了这一点,按在那里,不再继续对着这具躯壳上下游走。
在水里,无论李江斓多怕,都无法蜷起身子。何况池洼太深,她自来未曾踩到底,双脚悬在水中,全凭洛风抱着她的力气才没沉下去。
挣扎,会淹死。
她抿了抿苍白的唇瓣,已然略有迷离的双眸,含着水雾望向对方。
“洛门主。”
她的牙齿在打颤,话说得含含糊糊。
“奚族……会发现的。”
和亲须以完璧之身。
洛风不该。
而她也不敢设想,倘若因此被暗影门抛弃,抑或东窗事发,被奚族发现她在来时路上便已非闺中之女……
要她如何活。
可惜,她的命,是太无所谓的东西。
正如洛风所说,这个公主死了,随便找个“公主”代替。奚族仅看过画像,认不出来的。
为了不成为弃子,她最大的价值,竟然是听话。
甚至遭受如此折辱,她只能用看似替暗影门着想的理由来为反抗。
蚍蜉撼树,何其可笑。
大抵也是她声音太微弱的缘故,洛风置若罔闻,只用力把她搂得更紧。
动作带起一片水花,遮了她的眼睛。
她紧贴着洛风的身体,一股寒意毫无预兆自对方掌心蔓延,利刃般刺入她的骨血。觉出痛已来不及躲,她似温水里煮的青蛙,泡软的筋骨撑不住想逃的心,活活溺死。
“痛……”
洛风沙哑低语。
李江斓被吓了一跳,搭在人肩头的手下意识抓紧,便又听他一声闷哼。
是她在慌乱中抓到了他未愈的伤。
只不过……
洛风也会喊疼吗。
还以为冷血的人,真的无知无觉呢。
但她马上反应过来,自己碰到的不过是一道旧伤,看样子快长好了。刀剑饮血之人,不至于这般娇气。
毕竟,她印象中的洛风,连匕首扎进身体都不曾眨一下眼睛。
到底是什么让他痛成这样。
李江斓想不通。
但手指先于理智选择移开,洛风紧皱的眉头稍稍舒展,那股寒气亦随之一点点消弭,直至完全感觉不到。
破天荒地,她不觉得难捱,反而浑身舒服不少,也不比先前那般畏寒。
像是把什么东西从体内拔了出来。
而洛风,也用手臂带着她往池边靠,及至她能贴在岩壁之上,方放松了力气。
李江斓扶着嶙峋怪石挣扎上岸,手边正是不知何时摆在那里的、她的衣裳。除来时穿的几件外,还多了件皮毛更厚的大氅。
看花色,是暗影门中人的。
飞花适时迎进来,素白玉指轻挑起她的下巴,蔻丹如血,刺在她的皮肉。
“殿下月貌花容,不怪门主愿意为了你这张脸……”
“云氏!”
洛风低吼。
原本笑靥魅惑的飞花陡然收敛锋芒,侧身让出一条能容李江斓通过的窄路:
“殿下请回。”
飞花是代号,她原是姓云的。
自幼被卖作商人妾室,没有名姓,云姓乃是从了主子家的姓。一年前洛风奉命抄了那商人的家,见她貌美又有习武的天赋,破例收入暗影门。她自然争气,不过半年便居于四大高手之一。
洛风为她取了代号,飞花。
这二字配云姓好听,起初青鹞他们也唤她云飞花,唯有洛风,似乎知道她憎恶那姓氏,从不在她面前提起。
若喊了“云氏”,必定是她有了极大的错处。
譬如,当下险些说出他用内力为李江斓逼毒。
强行运功冲断了周身经脉,他分不清身上哪处更痛,亦没有精力同李江斓解释什么。血行一寸,痛甚一分,
与其由着飞花和盘托出,不如省得麻烦。
李江斓听不明白,她的脸和洛风有何关系?飞花所指,大抵算是洛风救了她?
满腹狐疑不敢问,她看了一眼遍体鳞伤的洛风,心里的确不起任何波澜。
但,抓住时机卖乖,是她深谙于心的习惯。
“飞花,”她目光灼灼,隐有哭意,“洛门主伤势严重,还请尽快为他包扎。”
飞花冷哼一声,瞥见洛风因此缓和的神色,就只好不耐烦应道:
“知道了。”
洛风满意,她没有横生事端的理由。
李江斓点点头,裹好衣裳走出洞穴。
她太安分了,又恰到好处的体贴关怀,乖得不像个活人。洛风却长舒一口气,仰躺在池边闭上双眼。
纵然在重伤之下,他也清楚,李江斓所表现出来的乖顺温从,是她十余年人生历练出来的生存经验。
没有真心,只是虚情假意。
那又有什么所谓。
装乖也是乖。
她乖就好。
飞花不敢耽搁,以叶笛传音,青鹞提灯来时才看清,满池水已被血色染红了。
洛风有外伤,不宜入热泉,加速血流。但他内力功法寒凉,李江斓没有武功受不住,便只能如此。
几枚银针刺入穴位,青鹞与飞花合力将洛风从池中拖出来,着手为他穿衣。经脉尽断,他是不大能动的,一时半刻接续不好,他还需躺上一两日。
青鹞知他不好受,动作都轻微仔细。然而哪怕仅仅是衣料蹭到他的身体,仍不免令他疼得发抖,咬紧了牙关不肯吭声。
“门主安心,方才属下在洞口为殿下诊脉之时,确认殿□□内并无余毒。木丹姑姑那边也已叮嘱过,不让殿下知晓内情。”
青鹞如实汇报,飞花却一声冷笑:
“毁容又如何,死了也不可惜。若不是瞧她有几分姿色,门主也不愿为救她如此难捱……”
洛风不语,任他们各说各话。
飞花的抱怨戛然而止,眼前光线暗下去,他猜到了来人的身份。
“木丹姑姑。”
青鹞恭敬唤。
木丹的身份,旁人不晓,四大高手却不敢不知。御前的人,地位高于洛风,乃是这一路上供的大佛。
“退下。”
木丹道。
青鹞与飞花相顾一眼,为洛风最后紧了紧衣领。
木丹上前,鞋尖警告似的踢了一下洛风的手臂。他手上没伤,却因震动经脉而生生痛出一身冷汗。
“不中用了,”木丹长叹,“风儿,为娘早交代过你,驯狗不力,苦的是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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