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间，夜色浓重，屋内烛火昏暗，墙面上影影绰绰的，映出屋内人的身影。
沈明雁坐在铜镜前，乖巧地任由身后的嬷嬷卸下头上的钗环。
“嬷嬷，等我及笄礼那天，会是谁来为我簪发呢？”沈明雁摩挲着手里的玉簪。这是五年前，纪朝昀送给她的。那时他们就说好了，她及笄礼那日，要戴上这个簪子。
等了好久，都没有听到嬷嬷的回话。
沈明雁回过头去，却看见嬷嬷克制着声音，泪水流了满脸。
她一时慌了神，从她有记忆起，嬷嬷便一直陪在她身边，但因为面上总是不苟言笑，沈明雁小时候还有些怕她。
可随着她渐渐长大，沈明雁知道，嬷嬷对她是极好的，只是不会表达而已。
在她的眼里，像嬷嬷这样的人，眼泪似乎是应该早被摒弃的东西。
“嬷嬷，你怎么哭了？你哪里难受吗？还是家里面出了什么事？”沈明雁急着问道。
见她看过来，嬷嬷连忙转过身，用衣袖将脸上的眼泪擦拭干净。
“没有，让公主看笑话了。”想要装作无事发生，可她的嗓音到底还是有些沙哑。
嬷嬷陪了她那么多年，沈明雁早已将她视为自己身边亲近之人，怎么能做到漠不关心：“嬷嬷，你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难处？若是我帮不上忙，我就去求父皇。”
嬷嬷嘴唇颤抖着，闻言险些又要落下泪来。
明雁公主是她看着长大的，心思单纯，天真烂漫，心地善良。她在宫里活了一辈子，她知道，对于一个公主来说，这是再好不过的性子。
她也清楚地知道，这性子太过娇弱，就像是三月天里乍暖还寒时候的桃花瓣，经不起雨打风吹。
在明雁公主的眼里，她的一生似乎都应该是这样快乐而无忧的。
可两国之间的战争并不会怜悯于她，她终究要面对，或许是支离破碎的梦境，或许是长乐长安的未来。
但若是可以，她还是希望明雁公主可以多快乐一些时候。
“奴婢只是有些感慨，公主居然这么快就要嫁人了。”嬷嬷撒了一个谎，她弯起眼睛的时候，眼角会有细密的褶皱，“奴婢舍不得公主。”
“嬷嬷，我前几日去见父皇的时候，他也和你说了一样的话。”沈明雁觉得这并不是什么大事，“这有什么难的，出嫁自然是要带仆从的，带上嬷嬷，不过是我与父皇说一声的事。”
沈明雁说着，禁不住笑起来，她还没有见过镇北将军府是什么样的呢，比宫里小一些也无所谓，至少她能日日见着纪朝昀就是好的。
那时，她和纪朝昀相处的时间，将不再只有黄昏那短短的几个时辰。
嬷嬷扶着她的肩，让她转过身去，拿起桌上的梳子，为她整理起头发：“好。公主去哪，奴婢就在哪。”
次日是除夕，宫内早已装点起灯笼，四处都红得喜庆。
沈明雁早已换上了一身红色的冬装，坐在殿内，只等宫内的下人们进来道贺，再给他们打赏些年关的银子。
满宫里都知道，在明雁公主身边伺候是最舒服的。公主人好不说，年节的赏银也是最多的。
因而宫人们早早就排好了队，挨个进来说些吉祥话。
每一年的除夕，沈明雁都很高兴。
过了除夕，不久便是她的生辰。更何况，今年她就要及笄，或许不等开春，她就可以嫁给纪朝昀了。
因着她心情好，今年包的赏银也比前几年足足多出一倍。
然而，本该是如此祥和的气氛，却被一声惊呼打断。
“快来人！这宫女偷了公主的东西，正打算跑！”
外头的侍卫最先反应过来，一下子按住那宫女，夺过她怀里鼓鼓囊囊的包袱。打开一瞧，果然全都是明雁公主平日里的首饰。
那宫女被押到沈明雁跟前。畏畏缩缩的，跪在地上直发抖。
沈明雁端起一旁的茶水，轻轻抿了一口。
她平日里的脾气是好，但这也不意味着，她可以纵容宫女在宫中做出这样的事。
重重搁下手里的茶盏，碰撞的声响让下头跪着的宫女浑身一颤。
“你为何要拿本公主的东西，你既然在我宫里，那规矩想必也是清楚的。”沈明雁冷声道，“抬头。”
那宫女还是一味地发颤，却将头埋得更低。
见状，一旁的侍卫上前，强行抬起她的下巴。
在见到那张脸的一瞬间，沈明雁微微一愣：“是你？”
正在前几日，她见着这宫女在墙角边哭的伤心，上前问了几句，得知是因为她哥哥去参军，却战死在沙场上这才伤心难耐。
沈明雁当时心软，觉着她可怜，还特意拨了些银子给她，让她好好安葬她的哥哥。
“若是有难处，你大可以来告诉本公主，但宫里有宫里的规矩，你如此行事，到底所为何事？”此时看着那宫女，沈明雁心里只有失望，“你若是说清楚了，本公主可以考虑减轻你的刑罚。”
过了半晌，那宫女终究还是颤抖着声音开口了：“回公主，奴婢……奴婢只是听信了他人谗言，这才一时蒙了心窍，还请公主恕罪啊。”
沈明雁觉出她话里的不对，追着问道：“什么谗言，竟然能让你来偷本公主的东西？”
“是奴婢听在其他宫里伺候的老嬷嬷说的，她说……她说……苍州失守，越国不日便要打到长安……奴婢怕急了，这才想偷了东西跑出宫去……”
“荒唐！”沈明雁柳眉一竖，“在宫里散播这样的谣言，本公主倒要看看谁这么大胆子。”
她一挥手，示意侍卫将这宫女带下去：“去查，那人是谁，查到了之后不用来回本公主了，直接禀报父皇。”
大清早的出了这样的事情，沈明雁一时被气着了，也没心思再听那些道贺的话。
索性让贴身宫女拿了包好的赏银，挨个发给他们便罢了。
这样的情绪，一直持续到将近黄昏。直到她见着纪朝昀的身影。
他今日来的，似乎比平日里都要早些。
还没等他进来，沈明雁便已经一溜烟窜了出去：“纪朝昀！还没到黄昏的时候呢，你怎么就来了？”
纪朝昀抬手拂去她肩上落下的一点点积雪：“上次不是说我没早叫你，浪费了时间吗，今日早点来。”
沈明雁早就忘记还有这茬了，但没关系，纪朝昀记得就好。
宣帝当年为了宫人们之间的一句玩笑话，为沈明雁修的摘星楼，现在已经成了她和纪朝昀最爱去的地方。
更何况今日是除夕，每年的除夕夜，他们都会在摘星楼上一起看烟火。
路上，沈明雁和他说起今日晨间发生的事，嘟囔道：“要是让我知道是谁传这样的谣言，非得让父皇好好教训他一番。”
很少见到沈明雁这样冷着脸生气的样子。大多数时候，她脸上的生气都是装出来的，不过是在亲近之人面前的任性撒娇罢了。
可见这一次实在是气得很了。
纪朝昀耐着性子哄她，她说一句，便跟着附和一句，将那偷东西的宫女和散播谣言的宫人骂了个底朝天。
只是她一个公主，纪朝昀一个世家公子，说是骂人，翻来覆去却都是那几个词，听起来也不够狠，至少是绝对比不过市井街巷里那些妇人指着鼻子吵架的。
说了好一阵儿，沈明雁终于消了气：“算了，父皇会处置她的，今日是除夕，我们还是得开开心心的才好。”
她的情绪似乎总是这样，来得快，去得也快。
冬日的风应该是极冷的，可他们站在摘星楼上，拂面的那一阵微风，竟然轻柔得叫人无端想起潺潺流水。
沈明雁舒服地眯起眼睛，有一搭没一搭地和纪朝昀说着话，等待着天色暗下来之后，能再见着夜幕中悄然绽开的那一连串烟火。
“纪朝昀，你说，宫外的除夕，和宫内的除夕有什么不同呀？”沈明雁好奇问道。
纪朝昀沉吟片刻，一时之间，他竟然想不起长安城的除夕是什么样的。
他性子冷，从前一直和父亲待在边关，后来回到长安，父亲再次出征后，偌大的镇北将军府里只有他一个人。
什么样的节日，对于他来说，似乎都是没有意义的。
他印象里的除夕，只有每年今日的晚间，和沈明雁到摘星楼上看烟火。
那烟火放的那么高，那么亮，若是就在外头看，想必是更漂亮的。
于是想了半晌的他，也只说出了一句：“听说，城郊淮河边的烟火，是最盛大的。”
“哇。”只有寥寥几个字，落在沈明雁的耳朵里，却也让她升起了无限的期待，“如果能在淮河边看烟火就好了。”
诸如此类的话，纪朝昀听过很多。
比如当她看到话本的某一页时，会说：“如果能去茶楼里听说书就好了。”比如当她接过自己从宫外给她带的礼物时，会说：“如果能去宫外玩儿就好了。”
如果……就好了……她似乎一直在向往着宫外的天地。
但除了五年前，她问自己的那一句：“纪朝昀，你明日可以偷偷带我出宫吗？”
后来这样的话，她再也没有说过。
纪朝昀知道沈明雁很喜欢宫外的事物，也知道她一直想去宫外看一看，可她似乎只是这样想着而已。五年前的那个问题，就好像是她随口一提，谁都不曾放在心上。
可他又是如此了解沈明雁。他知道，她其实一直都想出宫去瞧一瞧，长安城到底是什么样的。
这样想着，纪朝昀便问出了声：“既然这么想到宫外去看看，为什么你从来不说？”
沈明雁仰头看着天，故意学着先生的样子，长长叹了一口气，而后垂下头道：“我是公主啊，虽然做不到最好，但我至少也要做一个不让人失望的公主吧。每日去上书房，每日学琴棋书画，每日学宫规礼仪。我一直有在努力，我不想让父皇，不想让你，也不想让宫里的人觉得，明雁公主只是一个顽劣不堪，不学无术的草包。”
好像，确实是这样。
她早已经不是小时候，那个让上书房先生和教导嬷嬷头疼的小公主了。
忽然，沈明雁的余光瞥到天空上划过的一丝亮光，她连忙转过头。
漆黑如墨染的天空，是烟火最完美的衬托。
五颜六色的烟火依次绽开，闪烁着的光芒倒映在她的眼中。
沈明雁一瞬不眨地看着，还不忘扯着纪朝昀的衣袖：“你快看，赶紧许愿啊！一会儿就没了！”
她闭上眼睛，双手合十，对着盛开的烟火，许下她此生最想实现的一个愿望。
我想成为纪朝昀的妻子。
如果沈明雁此时睁开眼回头，便能看见纪朝昀的目光温柔得像要化出水来。
他的眼中不是烟火，而是此时此刻，从今往后，从生至死，都放在眼瞳里的心上人。
他不信鬼神，更不相信对着烟火许愿便能心想事成的传言。
但他相信，沈明雁递给他的那一支上上签。
烟火总是转瞬即逝，当那些光芒从沈明雁眼中褪去之后。
她显得有些难过：“今年的烟火好短啊。”
或许是她总是在期待，所以当繁华落幕之后，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明日，我带你出宫，我们去淮河边放烟火，好不好？”纪朝昀问。
沈明雁的眼睛忽而亮起来：“真的？”
随后狐疑地看着他：“向来循规蹈矩的纪公子，怎么肯做这样的事情呀？”
纪朝昀垂眸，忽而唇边漾起一丝笑意：“就当我是跟着公主，学坏了吧。”
他想在淮河边燃起烟火的那一瞬间，说一句，我想娶你，你愿意做我的妻子吗?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