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神之说向来无稽。鄞州闹得人心惶惶的举子魂灵,大概率是人为。
周行白独自在角落里用完午膳,悄无声息起身,回楼上的房间。
沈怀珠下意识跟上去,才走出半步,就被吴掌柜叫了回来。
“沈姑娘找老夫何事?”
正事要紧,周行白的事只好先作罢。
说清原委,吴掌柜早已气得拍案而起:“混账东西!成日跟着那些人无法无天,竟连青楼都敢进!”
“多谢沈姑娘,我这就去把那个忤逆不孝的东西抓回来!”
趁着纠集家仆的空当,沈怀珠迅速乔庄,混在吴家家仆里进入香云楼。
数日未登门,楼内陈设小有变化。
先前设于正中央的戏台子拆了个干净,换的是缠满通草花的小小凉亭,四周挂着薄纱,里头放着把加宽的禅椅,有位穿着桃红薄裙的女子,正半躺着弹琵琶。
樱唇轻启,声线婉转,将一曲“汉宫秋月”吟哦地侬丽旖旎,比许多情诗艳词都令人脸热。
问清楚逆子在二楼,吴掌柜带人直冲上去。
沈怀珠自然不打算真的去捉人,趁人不备,她钻入一间无人空房。
警觉地打量着四周,她不是头一次进二楼的暖阁,这里是姑娘们日常居住待客的地方,陈设大多没什么两样。
然而,她现在身处的暖阁,却是和往日见过的居室都不相同。
率先闯进视线的是一架不同寻常的屏风。
整块玉石打磨出栩栩如生的花朵形状,连枝缠绕用作屏风底座,便是再外行的人,也能一眼瞧出价值不菲。
然而比起屏心,就显得很不值一提。
寻常屏心多为绢纸布帛,奢侈些的会用玉石奇木,而这架屏风的屏心,却是用整块的浮光锦做底,金线刺绣,勾勒出十几个惟妙惟肖的女子肖像。
有丰腴艳丽若牡丹的,有清新素雅似梅兰的,还有婀娜妖娆、高洁独立的……形态各异,不一而足。
流亡大半年,沈怀珠全凭给人看诊售药过活。多为穷苦的百姓,偶尔撞运气,也能医个有钱人家的小姐夫人。
浮光锦她并不陌生,是当下最时兴的布料,千金难买,万金难求。
单是她见过的夫人小姐,但凡家里有些资财的,总要搜罗些浮光锦。
或制比甲,或做香囊,虽都是些零碎的布片,却也极难得,哪家小姐要是能有一份,在内宅宴席上总是高人一等的。
放眼整个大魏,能得整块浮光锦料子做衣裳的,恐怕只有宫里的皇后贵妃,寻常的嫔妃贵人都只能落个眼馋的地步。
娘娘们尚且争得头破血流的华贵锦锻,在鄞州的一间花楼里,竟只配做小小的屏心。
香云楼在鄞州日久,钱财积累颇丰倒是合理。可奢靡到堪比皇宫大内的地步,却是不太寻常。
越过屏风,七八个姑娘整齐站一排,轻纱薄衫,眼眉低垂,柔媚姿色尽现。
沈怀珠脊背僵直,转身拔腿就走,谁知纱帘轻动,飘出个貌美女子,紫衣翩跹,笑吟吟地端着一盏茶,拦住她的去路。
“沈姑娘果真生得花容月貌,是位妙人。姑娘先喝盏茶,润润嗓子,我家公子随后就来。”
香气馥郁清幽,是御贡云雾茶。
“你家公子?”
紫衣女子浅笑:“不错。”
“你家公子是何人?为何会知道我来?”
“公子慧眼如炬,打从姑娘一进门,就瞧见了。原本是要奴家想法子把姑娘请来一叙,不曾想姑娘兀自前来,更是有缘。”
“姑娘,茶要凉了。”见她久未动作,紫衣女子往前递了递茶盏。
“不必,我不渴。”
“公子说,他知道你为何而来。”
沈怀珠似笑非笑,“看来这盏茶,我是不得不喝了?”
接过茶碗,一饮而尽。
“好!”暖阁内骤然响起拊掌声,纱帘后头走出位锦袍公子一双桃花眼色眯眯地在她身上来回打转,浑身透着下流猥琐。
“苏公子费尽心思,究竟有何居心?”
来人正是苏子城。
“啧,美人儿,这是什么眼神,瞪我做甚。能入小爷青眼的人寥寥,你可是头一个。好好跟着小爷伺候,包你吃香喝辣,富贵半生。”
苏子城眯起眼睛,露出得逞的笑来,他边说话,边靠过来,一把抓住沈怀珠的手腕,放在鼻尖陶醉细嗅,“啊——”
沈怀珠闪身躲避,却身子发软,难以支撑。
“你在茶里下了药?”
“性子这么烈,不下药,爷怎么放心疼你呢?”
说着,他飞扑上来,双手探向沈怀珠的领口。
扑了个空。
忍着恶心,沈怀珠面带微笑问:“公子想娶我,纳我,还是**的苟且?”
“自然是美人儿说了算。不过,妻不如妾,妾不如偷,若是咱们做对野鸳鸯,岂不是更刺激快活?”
“公子这番心意我懂得,行两情相好的事,须得尽欢,可这儿的人这么多,太败兴致。”老远闻到男子身上浓郁的熏香味,怀珠直犯恶心,她掩鼻,尽量柔声道。
这番动作落在苏子城眼里,又是另一重景色。
美人含羞,欲拒还迎,他这心里头就像窝了只小猫儿,勾勾地挠着,叫他欲罢不能。
“都退下,莫要扰了小爷的兴致。”苏子城屏退闲人,飞身扑了上来,“美人儿,快让小爷好好疼疼你……”
然而下一刻,迎上来的不是美人,而是一根纤细银针。
紧紧贴在他的脖颈处,传来刺痛感。
他瞥过银针,笑得更是肆无忌惮,“原来还是个烈性的,我喜欢。”
说着他就要啃抱,没成想那银针竟在他活动的瞬间,径直刺了进去!
苏子城秒变嘴脸,捂着脖颈,恶狠狠道,“你敢伤小爷?”
“公子怎么这般不识情趣,打是亲骂是爱,我这是爱的深切。寻常寻欢有什么乐子,不如,我们玩点新鲜的?”
沈怀珠顺手捡起一条披帛,绕上苏子城的脖子,结结实实绑在床头的架子。
苏子城早就色迷心窍,只想着那档子**事,任由她绑起来,“这是怎么说?”
“莫急,苏公子回答几个问题,然后……任你处置。”沈怀珠勾唇。
难得瞧见美人露出笑,苏子城刹那间骨头都酥了大半。
哪里还有不答应的道理!
“好好,你快问!”
沈怀珠凑近,低声问:“芙蓉因何而死?”
“芙蓉?提那个贱人做什么,良宵苦短,咱们……”
下一秒,银光凌冽,冰冷刀刃贴在脖颈,火辣辣地。
“苏公子,我劝你莫要起喊人进来的心思,否则,他们推门的瞬间,就是你见阎王的时辰。”女子声线沁了九天寒冰般,令人不寒而栗。
“你、你没中迷.药?”
“自然没有。苏公子色胆包天,想来忘了我是靠什么为生。”
紫衣女子端茶出来,她便瞧出来其中的门道,用的是最寻常不过的迷药。
跟在师父身边多年,这些见不得人的东西她没少见识,莫说只是迷药,便是宫里头用的那些毒药秘药,她也一眼分辨的出。
趁人不备,她早已服下解药。
苏子城莫名打了个寒战,他望着女子居高临下的冷冽眸光,心内生出一股子惧怕。
“我再问一遍,芙蓉因何而死?”
“自、自尽……你和她什么关系,问这个做什么?”
“自尽?”沈怀珠冷笑一声,“那她体内的剧毒是怎么回事?”
“剧毒?什么剧毒,她明明是被……”苏子城戛然而止。
“被什么?”
沈怀珠握着匕首的指节用力往下按,疼得他哭天抢地。
“我说,我说!她是被掐死的,没有下毒。”
正说着,门外忽然传来敲门声,“公子,您要的东西送来了。”
“让他走。”沈怀珠压紧刀刃,嵌在男子脖颈,留下深深血痕。
混迹风月场多年,苏子城头一次生出后悔的念头,他到底为什么会猪油蒙心,招惹这个疯子。
“好好好,走。”他连声安抚后,没好气地扬声道,“滚!”
门外瞬间安静。
“她、她背着我和别的男子勾搭,所以我才掐死她……”
“苏公子,我的耐心有限。若你再不肯说实话,我就送你去见阎王。到了地下,好好同芙蓉说一说。”
苏子城脸色煞白,涕泪横流:“是她先要杀我,非说什么是我害死了他弟弟,我不是故意的,他们,他们读书读傻了,连金银都不肯要……我没法子才杀了他们。”
“我不是故意的,不是故意的……”
沈怀珠刚准备继续逼问,便听得一声巨响,有人竟破门而入!
来人身姿敏捷,以极快的速度冲到她面前,在她还未反应过来时,便将苏子城猛的踢开,拉起她的手腕,作势就要往外走。
沈怀珠看清来人,甩开他的手,“陆三?!你跟踪我?”
陆三摇头,目光炯炯:“不,我来救你。”
沈怀珠气的差点背过气。
她本来快要追问出真相,被这么一搅和全乱套了。
果不其然,趁着他们说话的空档,苏子城看准时机,边往外跑边大喊。
“来人啊,快来人!”
护院闻声赶来,乌泱泱的人拦住沈陆二人的去路,前后环绕,插翅难逃。
怀珠面色如纸,几近心塞。
陆三尴尬地笑:“我是不是,来的时机不太对?”
沈怀珠OS:猪队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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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广寒仙(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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