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相貌先落入眼里的,是泛着粼粼光泽的衣裳。上佳的浮光锦,因其在光线下会现出波光,宛若碎钻镶嵌,价值连城。只是……眼前这人穿得花红柳绿,活像只斗气昂扬的鹦鹉。
对方目含桃花,一瞬不移地盯着她,表现得熟识亲昵。沈怀珠在脑海里搜寻片刻,确定和这人并未有过交集。她心怀戒备,环顾四周,不见吴掌柜的身影。
无奈,只好开口询问:“吴掌柜在何处?”
一脸浪荡的纨绔走近,勾唇道:“本公子为何要告诉你?若是……”他的视线下移,落在女子纤长白皙的脖颈,咽了咽口水:“姑娘这般美人儿怎好干送药材这等苦差,不如跟了我,保你富贵荣华,快活舒心……”
油腻,恶心。
沈怀珠厌恶地移开视线,不死心地又喊了几声:“吴掌柜,我来送药材!吴掌柜,你在吗?”
后院柴房里,年迈的吴掌柜五花大绑,一团破布塞在嘴里,呜呜咽咽地挣扎。
油腻男嗤笑:“别喊了,他不会出来的。”
前几日惊鸿一瞥,苏子城就日夜想念,发动手下的人满城搜寻。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有了消息。他亲自来到杏林堂,吴掌柜一头雾水,却如实具陈,姑娘姓沈,每月固定来送药材。
“既然吴掌柜不在,那我改日再来。”沈怀珠不愿多纠缠,转身就要走。
谁知那人竟命人追上来,拦住去路。苏子城的眼神贪婪地流连过女子的身体,恨不得立刻拥入怀里,一亲芳泽。
“想走?本公子看上你,是八辈子修不来的好福气,可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沈怀珠缓缓回身,眸若寒星。她松开手,摸向腰间。竹篓和药箱落地的刹那,冷冰冰的匕首已经握在掌心。
隐姓埋名流亡至今,她经历过许多不堪言的污糟事。起先,还会觉得惊慌害怕,越往后,越心如止水。凭着手里这把短匕,她一路走到现在,学会保护自己,学会坚强。
没什么好怕,对方敢动手,她一定会下死手。
大不了就鱼死网破。
苏子城走上前,伸出手,想捏住她的下巴。近在咫尺,下一秒,斜方却突然出现一抹土灰,拉开女子,挡在她身前。
“拿开你的脏手。”
裴容青冷声道。
不等苏子城开口,他微微侧身,低声询问:“还好吗?他可有碰到你?”
蓦然出现的挺拔身影,好似一堵墙,隔绝了苏子城蠢蠢欲动的目光。沈怀珠抬头,恰好对上他侧过来的半张脸,眉头紧蹙,写满不悦。
她愣了愣神,一时没反应过来。
呆滞的神情落在裴容青眼里,又是另一番景象。素来古井无波的女子,受了惊吓竟是这般委屈模样。眼里惊恐不退,神思凝滞。
徐远宁手下的人退步至此,还是她的演技太高超?
转过头,冷眼扫过仍不死心的纨绔,裴容青阴沉着脸,警告道:“不管你是谁,离我夫人远点,否则,我不介意鱼死网破,不死不休。”
阴狠的视线落来,苏子城莫名打了个寒战。微妙的恐惧感攀爬上心头,然而纵横多年,在鄞州这块地界儿,就没有他得不到的东西,办不成的事。
恼羞成怒,他咬牙:“你算个什么东西,敢威胁本公子?今儿我就把话放这,”苏子城指着躲在身后的沈怀珠:“她,本公子要弄到手。你,也会为刚才的话付出代价。”
嚣张跋扈,无法无天。
裴容青很快确定纨绔的身份:鄞州首富苏大荣的独子,苏子城。不学无术,荒.淫蛮横,强抢民女,欺压百姓,无恶不作。鄞州百姓闻之丧胆,却因苏家和知府孙玉德关系交好,上告无门,有冤难陈。
记忆里,有关举子闹事案的卷宗,记载过这个名字。失踪的两名举子正是被他请到苏府切磋学问,回去的路上凭空消失,至今未见踪影。
这么个不学无术的纨绔,脑子里拢共没有半点墨水,和饱读诗书的举子有何学问可供切磋?
明显有蹊跷。
他刚想试探一番,忽然想起身后还有个人。沉默不言,惊骇未定。
也是,一个手无寸铁的弱女子,遇到这等场面总会心惊。他为人夫君,若一味咄咄逼人,对夫人疏于关心,实在可疑。
何况苏子城扬言要带走沈怀珠,让他付出代价。
荒谬。
“别怕,有我在。”
陆三背过手,递上冒着热气的油纸包,温声安慰。
沈怀珠下意识接过,热气升腾,熏蒸着她的眼睛,湿漉漉的。梅花酥香甜的味道扑鼻,冲淡空气里的剑拔弩张。往日在这种情形下,她时刻紧绷的神经也稍作缓和。
张了张口,依然没发出声音。
门里门外,都由苏子城的人牢牢把守。家丁个个粗壮魁梧,一眼练家子。
苏子城恨恨地下令:“给我绑了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
家丁得令,蜂拥而上。裴容青身手极佳,却不能在人前暴露,只好准备以躲为主。双拳难敌众手,很合理,不会露出破绽。
他回身揽住女子细腰,紧紧护在怀里。东歪西躲,堪堪避开家丁的拳脚。
繁杂但有条理的药铺顿时凌乱一片,药材撒了满地。用来捣药的黄铜药臼滚落至沈怀珠脚边。
若她此时抬头,会发现头顶这张脸冷峻镇定,眼神清明,眼底掩藏着一抹不易察觉的杀意。
而后来回扫视,似乎在等什么。
到底寡不敌众,陆三身上的伤还未结痂,随着动作又崩裂开,血透过衣裳渗出,呈现出颜色极深的墨团。沈怀珠被他护在臂弯里,毫发无损。她抬眸,正巧望见有个家丁抄起沉甸甸的铁架算盘追来,砸向他的后脑勺。
电光石火间,忽然传来一声高喝:
“住手!”
一行短打皂吏鱼贯而入,先行控制住混乱场面。而后陆续有人跟上,簇拥着两位身着官服的男人,一个高瘦,一个胖矮。二人站定一处,略显滑稽。
“孙伯父,你来得正好,这两个人言语冒犯,还想同侄儿动手,你可要为侄儿做主啊!”
苏子城看清来人,嚣张更甚。他跑到孙玉德身边,颠倒黑白,恶人先起了状。
孙玉德的唇角抽了抽,恨铁不成钢地瞪着眼前的跋扈少年,痛斥:“闭嘴!”
苏子城不明所以,霎时变了脸:“伯父,你这是什么意思?寻常不都是……”
瞟了一眼身边的绯衣青年,见他神色冷峻,孙玉德不由升起一股惧意。这个不学无术的小子口无遮拦,眼看就要说出更荒唐的话,他忙截住话头,骂了一句:
“贵人面前,休要胡言,还不快滚!”
苏子城噤声,这才注意到这位冷若寒霜的公子。
“裴容青”冷眼扫过众人,乜了孙玉德一眼,没有说话。
但无声胜有声。
几句压迫感的视线如芒在背,大冷的天,孙玉德额间竟渗出几滴汗。
“鄞州民风开放,他们其实是在……闹着玩儿。”嘴比脑子快,这个理由连他自己都难信服。
话赶到这儿,他没法子,只好硬着头皮继续胡言:“这几日上元,百姓们兴致高涨,不免玩闹的多……”
“是吗?”
声线冷冽,不近人情。
陆清执状若无意地掠过屋子里,被围堵在角落里的裴容青,极快地扬了扬唇角。他看着孙玉德,仿佛要将他的五脏看透。
“本官早有耳闻,鄞州苏氏腰缠万贯,富可敌国,家主苏大荣和孙知府私交甚密。瞧这位公子披金戴银,浑身富贵,又喊你一声伯父,想来正是苏公子吧。”
正愁没有口子能撕开,苏子城此举可谓是瞌睡低枕头。陆清执眸光幽深,忽而弯起唇角,温声道:“苏公子,可有受到惊吓?”
苏子城再蠢,也看得出孙伯父对这个红衣公子恭敬有加,虽不知到底是什么身份,但小心些总没错。他敛去嚣张,讪讪地笑:“没有,没有,都是误会。”
“误会?苏公子青天白日,觊觎人.妻,还想命人强抢,简直目无王法!”陆三冷哼,扬声状告:“大人,您可要为我夫妻二人做主啊。”
陆清执挑眉,眼底划过一抹狡黠:“夫人?”
“这位姑娘,你来说。”
沈怀珠不愿把事情闹大,她的身份敏感,有心人稍加查证,就会发觉端倪。闹到衙门,对她没有任何好处。谨小慎微地苟活着,才是她的路。
然而,事情因她而起。虽没有什么菩萨心肠,她却也非忘恩负义的人。内心挣扎片刻,她终于妥协:“确为误会,民女的……夫君一时心急,以为民女受了欺负,双方才起冲突,惊扰到诸位贵人,还望贵人们莫要降罪。”
陆三不可置信地转头:“?”
裴容青自小出类拔萃,相貌好,学问好,身手好……凡是他感兴趣的,一学就会。堪称完美的天之骄子,一夜陨落后,依然鹤立鸡群。即便朝廷内外对他褒贬不一,骂声遍野,也从未有过半分失态。
可就在刚才,陆清执清楚地看到,裴容青的脸陡然龟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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