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事发生在几天之前的傍晚。
当视线里多了好几位不速之客，柏辰星心想，他的近视眼怕是没法为自己开脱说没看不清。
好在时寒并真未在那片树影处逗留太久，所以他姑且心安理得地当作无事发生。
如果要选择一名保密者，柏辰星自问能摘得魁首。可惜，这回是牛皮吹得响亮，一下子乐极生悲，名落孙山。
他还是得用上竹马最深恶痛绝的威胁。但，没办法呀。自己又不是时寒肚子里的蛔虫，怎么可能清楚对方想什么。
至于事后......还是先度过眼前难关再说。何况他本来就不会哄时寒开心。
“看到了？”
时寒轻声念道。紧接着注视起眼前面带心虚的柏辰星。他太了解自己这位竹马，一个对视立刻明白对方暗含的意思。
无非是想借机将自己拦住，好和过去一样。
可，没了李玲琳和温和，这份“陪同”终归是该作废了的。
柏辰星向来瞧不出这位竹马的心思，仅仅对视，尾椎骨那儿就一阵阵发凉。先一步败下阵：“我什么也没说。”
然而时寒的态度无所谓：“那又怎样。”
柏辰星定定瞧了竹马好一会，确定对方不是说漂亮话佯装轻松。肩膀蓦地一塌。
威胁的功夫不到家，拦不住人，自己心里更憋屈得慌。气势弱了几分，偏嘴还是硬的：“总之，我等你！你就算不来，我也会去你班上堵！”
又不是不认识路，就算两栋楼有点距离也费不了多少时间。
随后他捕捉到时寒递过来的眼神——仍旧是半笑不笑的，跟昨晚的如出一辙。
直至下了第一堂课，柏辰星都没琢磨明白到底是什么意思，边想边准备盖上笔盖，忽然桌子猛地被撞了撞。
咕噜噜——啪嗒——
前桌：“欸，早上看你和时寒走一起，怎么，你们很熟？”
柏辰星眉一低没回答，只是弯腰，慢吞吞捡起笔，随后直起身，在草稿本上画了几笔，瞧着已然断水的笔迹，指甲抠了下笔身的塑料壳，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重新盖好笔帽，顺带扶正歪斜的课本，视线挪向课桌上昔日学长学姐的“光辉”画作，道：“...我们以前一个班的。”
“哦——”前桌拖长音。真没意思。
没套到想要的答案，原本攒的兴致瞬间消了大半，他回身冲隔壁的人道，“嗐，没意思。我还以为真有人能和时寒做朋友的。”
“时寒？就是那个眼珠子很吓人的那个？”隔壁那人一言难尽，不由得搓搓胳膊，“听说隔壁Alpha班里好几个为他大打出手。真邪乎，对视一眼就跟着了迷一样。你怎么突然对他感兴趣？别说你也中了......”
“去去去，嘴里没点好听的。”
“我这是实话，不提他那双眼，就凭他几天前斗殴上公告栏处分那事，还不能说明问题吗？小心哪天他突然发难给你打一顿，你就老实了。”
“哪有那么严重，”对方不以为然，下巴随意朝柏辰星那儿一仰，“他不是还好好的吗？”
“你还跟他比？就他这样的......”
话倒是没继续说，就是刺过来的目光委实不好受。
柏辰星想也不想地翻开习题册，对着白纸黑字一头躲了进去。
这法子是他苦心钻研好不容易学会的，可惜就是有时候过于沉浸反而误了事，因而再一次被点名站起来“清醒”，柏辰星习以为常地将笔转移位置，抬起课本就照投影屏的知识点写。
好在班级里的人他大部分不认识，又坐在单拎出来的最后一排，哪怕是站着也不会挡人视线，所以字迹多少有点带着放松的飘逸。大概率除了时寒，也没人分得清。
不知为何脑子突然拐到这处，时机分明不对，但柏辰星还是忍不住挂起笑。
他清楚自己的反常，于是赶紧抿嘴佯装无事发生。
但未免有些，太无趣了。
讲台上喋喋不休的催眠语成功昏倒了一大片，也就柏辰星站着反而幸免。
墨点平白砸了好几次，柏辰星决定还是放过可怜的书本，抬眼瞧了瞧窗外茂密的林，权当放空大脑。
就是余光总会捕捉到异常，所以再次与时寒对视的时候，柏辰星想自己此刻拿掉眼镜会不会太突兀了点。
这事他居然能碰到两回，该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
可是对方的目光依旧，甚至不曾躲避，像是笃定自己不会开口阻止。
为什么。
不合时宜的好奇心便开始降临。
“柏辰星，窗外有什么好看的？要不说来听听。”吕颖道。
柏辰星仿佛没察觉到老师的真实意图，眼珠重新转了回来，盯着书上的例题自顾自道，“您刚刚讲的这个题目我确实没听懂，能再讲一遍吗？”
吕颖：“...这题不是很难，课上的时间很宝贵，你下课来找我。”
“好。”
听学生这么说，吕颖其实也没放心上。虽说现在明令禁止分好班差班，但暗地里学生的资质终究是排了个遍。只是谁想下了课人还真追过来问。
吕颖把课本放到走廊的台子上，借着学生递来的笔画几道辅助线。
“......你回去多刷刷类似的题型，稍微巩固一下基本没什么大问题了。”
“谢谢老师。”
“没事。”大约是难得有学生主动，吕颖的话多了起来，“你家长这次依然不来？”
柏辰星没分班前的班主任刚好和吕颖一个办公室，提前顺嘴告知了几句。她是有点不能理解，但学校也不强制要求，毕竟没法来的也不在少数。
柏辰星点头，正打算走，又听班主任说，“你这回成绩下滑得厉害，是分班之后没跟上进度还是不适应班级环境？”
没分班前柏辰星的成绩算不上名列前茅，但也绝不会跌落到几近垫底的程度。
然而面前人的表情不起波澜，仍旧是很平淡的口吻：“偶尔发挥失常，算不了什么。”
吕颖心下了然，面上不显。
“喏——”
“这是？”
“枫棠集团新出品的糖，算是你上课没总是开小差的奖励。”
柏辰星道了声谢接过。五指收拢，待吕颖的人影彻底消失在拐角才缓缓展开。
精致的糖纸侧面印证了它身价的不菲，然而他不是嗜甜的性子，对这个奖励谈不上多大的喜爱。只是那位心思不知歪哪去的竹马却是糖果的拥护者。
于是视线转向窗内空无一人的教室，离下节体育课上课还有一段时间。
可惜实在不凑巧。
“你怎么突然回来了？找时寒？他早逃课去了。”
“还没回来？”
“你又不是不知道他。能在放学前老实在教室里坐着，都是老班烧高香了。又出不了多大的事，再说了，有你跟着，大不了像上回那样报告一声不就行了？”
话刚说完，这位久远的前桌便赶紧住口。语气里的轻蔑和不耐是习以为常，一时难改实在是情理之中。
面前的柏辰星却早已分化完成，虽不是Alpha，但到底分化后的身体素质比之他们这种未分化的还是要高出一截。
心里正惴惴不安，疑心对方会报复。谁料柏辰星转身就走，倒和记忆中孤僻的个性如出一辙。
“切，还以为有什么大不了的......”
熟悉的言语落在身后，正常音量。柏辰星估算了下时间成本，最终选择懒得搭理。掐着点儿，成了踩点上课的一员。
就是抽干了灵魂只剩余空荡荡的躯壳，意识在这瞬间拉远又拉近。柏辰星捏着单词本伫立在楼房的背后，看向时寒的眼神多少有点无奈。
“事先声明，我绝对没有跟踪你。”
“我知道。”时寒说，他拂去石凳的落叶坐了上去，“你这节体育课，本来就是自由活动时间。”
“你总不能一直逃课。”
“又没什么影响。”
“那不是理由。”
“那理由该是什么样？”
说到这儿，竹马的眸光落了过来，柏辰星潜意识里似乎摸到了边，但大脑的警钟却一直左右摇摆。所以他选择安静下来。
周遭的事物犹如按下了静音键，时寒习惯了。只是偶尔不想那么习惯。口袋里的盒子的存在感在此时莫名突兀，硌得慌。
他掏出来，包装袋早已在厕所里就撕下丢掉，指腹有一下没一下地摩擦起方正的棱角。
临别前对方“贴心”地送了打火机，大概是知道他没法抵抗得住诱惑，所以最后的最后又覆上了联系方式，以一张不知道从哪处撕来的纸的形式，该说不说，真有够原始的。
纸张甚至是不规则形状，边缘几近透明的薄，想来也是随意。
这份随意影响到了时寒。他突然想随意一把算了。
头最近疼得厉害，整日的胡思乱想仿佛要将人推进乱线堆里，挣扎着出不来。已经有愈演愈烈的征兆，即便是现在简单地坐着，胸口便传来一阵的闷——
轻微的喘不上来气，但不至于窒息。不痛不痒的，反而令人烦躁。
偏偏这时候身旁的人还开了口：“不要碰它。”
“虚言市进来的新货，不损伤人身体。再说了，需要你管我？”
“这不是管不管的事，”柏辰星不退让，目光坚定道，“你以后不是要唱歌吗？就算不损伤，但谁真能保证没有影响？”
“小题大做。”时寒说。不过到底没真用。
即便是绝对的无害，如今的他要是碰了恐怕只会坠入无尽的深渊中。
多少被对方还记得自己埋葬的梦想这件事影响到，他缓口气接着问，“你没有别的想说的？”
别的想说的？
柏辰星迟疑起来，视线落到对方微红的耳垂，犹豫开口：“你要不要去趟医务室？耳朵好像发炎了。”
时寒没什么表情：“这种时候你倒是一声不吭。”
“顺从你，难道不好吗？”
何况他的任务就是呆在时寒的身边，干嘛要唱反调。真要这么做，保不准下一秒对方就一个拳头递过来。他怕疼，还是老实点比较好。
不过对方的脸色真的是肉眼可见的差，嘴唇几乎没有血色。
是昨晚没睡好吗？不对，肯定是啊！
就昨晚自己那个死嘴，今天时寒居然能跟自己一路没动手打，简直是他这么多年的竹马情加持的缘故了！
柏辰星赶紧掏出新得的奖励递到时寒面前，结果人没接。
“哪来的？”
“老师看我表现好给的。”
随后他看时寒嘴角翘起，十足十的不信。顿时脸一红。这话好像确实难以信服，但收回去是不可能。
再说了，他怎么不算表现好！于是柏辰星嘴硬道：“总归是奖励。而且你以前不就很喜欢这个牌子的糖？抱着那个糖罐都不撒手——”
“你记错了。”时寒冷脸打断。
“不、可、能！我不小心碰碎它的时候，你一副要往死里揍我的样子，我怎么可能记错！”
要不是有李奶奶和温爷爷在旁边劝着，鼻青脸肿是跑不了的。
两人各执一词，互相紧盯。
柏辰星瞧见时寒蠢蠢欲动地掰手指，连忙说：“说好了非暴力。你，你别耍赖啊。我告诉你，我也是有练过的。”
虽然他是顺带的，但也算是跟在温爷爷身边学了几年。再加上分化完全的身子骨，真打起来，应该能有两...三...四分的胜算。
“瞎想什么，”时寒手一伸，“不是要给我？”
“还不是你弄些假把式吓唬人。”
柏辰星老老实实地递了过去。许是这回跟自己有关，他看着时寒的脸色明显好很多。眼中的不解更甚：“这糖能治头疼？”
“当然。”
柏辰星一脸“你看我是傻才故意说”的表情对着时寒，然后就见对方嘴角微微颤抖，半笑不笑的弧度映入眼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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