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往北行，灵气似乎也浓郁了几分。官道上的修士比例明显增多，衣着各异，气息强弱不等，但目标都出奇的一致——云渺峰。
池非浅跟着人流走了数日，风餐露宿。她修为低微，又刻意低调，倒也没再遇到大的麻烦。只是沿途所见所闻，愈发让她感受到这修真界的残酷与“道”途的艰难。
她见过两个小门派弟子为争抢一株低阶灵草而大打出手，招招致命，最终两败俱伤，灵草被路过的散修渔翁得利。
她见过一个老修士在路边摆摊，售卖自己残缺的功法心得，只为换取几块灵石购买延寿丹药，浑浊的老眼中充满了对大道无望的悲凉。
她还见过一队衣着华丽、前呼后拥的仙门子弟，骑着神骏的灵兽呼啸而过，扬起的尘土扑了路旁散修一脸，换来几声敢怒不敢言的咒骂。
等级森严，弱肉强食。这便是修真界最**的底色。她下意识地抱紧了怀中的“照影”剑。若非有郁轻舟在，她这样一个无依无靠、修为低微的孤女，在这条路上，恐怕早已尸骨无存。
“道途多舛，非独一人。” 郁轻舟的声音适时在识海响起，清冷依旧，却带着抚慰人心的力量，“见众生相，方知己道不易，亦知己道当持。”
池非浅默默点头。她开始明白，郁轻舟让她“入世”，不仅仅是学剑，更是要她看清这世间的百态，明白“扶摇”二字的分量。扶摇而上，非是凌驾众生，而是明心见性，在荆棘丛生中，找到属于自己的那条路。
这日，官道前方出现了一座规模不小的集镇。远远望去，人声鼎沸，灵气波动比之前路过的城镇都要浓郁许多。镇口立着一块巨大的石碑，上书三个铁画银钩的大字——“迎仙镇”。这里，已是云渺峰的外围，琼华法会的前哨。
镇内街道宽阔，商铺林立。售卖的东西也不再是凡俗之物，而是各种丹药、符箓、法器胚子、甚至还有简易的阵法材料和灵兽幼崽。叫卖声、讨价还价声此起彼伏，空气中充斥着驳杂的灵气和各种材料混合的气味。形形色色的修士摩肩接踵，气息混杂，炼气期占了绝大多数，筑基期的气息也时有感应。
池非浅随着人流走进镇子，如同一条小鱼游进了波涛汹涌的大海。她小心翼翼地避开那些气息强大的修士，目光在琳琅满目的店铺间扫过，新奇中带着一丝茫然。她身上那点灵石，在这里恐怕连一颗像样的丹药都买不起。
“东首，‘百川驿’，可落脚。” 郁轻舟的指引简洁明了。
池非浅依言寻去。那是一座三层高的木质楼阁，看起来有些年头，但还算干净。门口挂着“百川驿”的匾额，进出的修士络绎不绝。她刚走到门口，就听到里面传来一阵喧哗。
“没钱？没钱住什么店？滚出去！” 一个尖利刻薄的声音响起。
池非浅循声望去。只见柜台前，一个店伙计打扮的干瘦男子，正叉着腰，唾沫横飞地呵斥着一个身材高大的青年。那青年穿着洗得发白的粗布短打，背上背着一把用粗布包裹的、门板似的巨大刀胚，露出的刀柄黝黑粗糙。他面容刚毅，皮肤黝黑，浓眉下是一双澄澈却带着窘迫的眼睛。
“我…我有力气！我可以劈柴挑水抵房钱！” 青年声音洪亮，带着山野的质朴，试图争辩。
“呸！我们这是仙家驿站，伺候的都是修士老爷！要你一个莽夫劈柴挑水？” 店伙计嗤笑一声，满脸不屑，“滚滚滚！别挡着贵客的道！” 说着，伸手就去推搡那青年。
青年被推得一个趔趄，黝黑的脸上涨得通红，拳头捏得咯咯作响，眼中闪过一丝怒意，但最终还是强忍下来，没有发作。他默默紧了紧背上沉重的刀胚，转身就要离开，背影显得有些落寞和倔强。
池非浅看着那青年宽厚的背影和那把巨大的刀胚，心头微动。她能感觉到这青年体内蕴含着一种极其旺盛、如同蛮荒古兽般的磅礴气血之力，虽无灵力波动，却绝非普通凡人。他的窘迫和隐忍，让她想起了自己初入临渊城时的茫然。
“且慢。” 池非浅上前一步，对着那店伙计道，“这位大哥的房钱，我替他付了。” 她拿出自己仅剩的几块下品灵石，放在柜台上。虽然肉疼，但萍水相逢，能帮一把是一把。
店伙计一愣，狐疑地打量了一下衣着朴素的池非浅和她怀中的破剑，又看了看那几块成色普通的灵石，撇撇嘴：“行吧，算他运气好。地字三号房，最便宜的通铺！” 他收了灵石，丢出一块粗糙的木牌。
那青年猛地转过身，澄澈的眼睛惊讶地看着池非浅，随即涌上浓浓的感激：“姑娘！这…这怎么使得！俺铁山…”
“出门在外，都不容易。” 池非浅打断他，将木牌递过去，微微一笑，“我叫池非浅。”
青年——铁山，接过木牌，憨厚地挠了挠后脑勺，黝黑的脸上露出一个有些局促的笑容：“俺…俺叫铁山！谢谢池姑娘！这钱俺一定还你！”
池非浅笑着摇摇头，示意他不必在意。两人正欲上楼，门口的光线又是一暗。一股冰冷、凛冽、如同雪山寒流般的气息瞬间涌入喧闹的大堂，让嘈杂的声音都为之一滞。
所有人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门口。
只见一队白衣修士鱼贯而入。为首一人，身姿高挑，容颜清丽绝伦，却如同万年不化的冰山。眉如远山含黛，眼似寒星凝霜，鼻梁挺直，唇色淡得几乎没有血色。她穿着一身裁剪合体的月白色无妄宗道袍，纤尘不染，腰间束着一条冰蚕丝绦，悬着一柄通体晶莹、寒气四溢的连鞘长剑。墨色的长发一丝不苟地用一根白玉簪束起，几缕碎发垂在光洁的额前，更添几分冷冽。
她只是站在那里，目光平静地扫过大堂，便如同给整个空间降了温。强大的灵压如同无形的冰山，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心头，至少是筑基后期，甚至…更高！她身后跟着七八名同样穿着无妄宗服饰的男女弟子，个个气息不俗，神情肃穆，如同众星捧月般拱卫着她。
大堂内瞬间鸦雀无声。店掌柜和伙计早已点头哈腰地迎了上去，脸上堆满了谄媚的笑容。
“楼师姐，您来了！天字上房早已备好！清净雅致，包您满意！” 掌柜的声音都带着颤音。
楼心月！无妄宗大师姐！无情道传人！
池非浅心头一震。这冰冷孤高、如同雪山之巅独悬明月般的身影，完美契合了所有关于她的传闻！她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郁轻舟的声音在识海响起，带着一丝洞悉：“恨明月高悬。非恨月不明，乃恨月…有情。”
就在这时，一个清朗悦耳、带着几分慵懒笑意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哟，这不是心月师妹吗？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啊！”
话音未落，一个身着锦绣华服、手持一柄白玉折扇的年轻公子，摇着扇子，步履从容地走了进来。他面如冠玉，眉目风流，嘴角噙着一抹玩世不恭的笑意，眼神却如同带着钩子，一进来就精准地、炽热地黏在了楼心月身上，仿佛周围其他人都是空气。
“周砚清？” 楼心月秀眉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声音如同冰珠落地，清脆却毫无温度，“琼华法会在即，周公子还有闲心在此处摇扇闲逛？”
“法会哪有师妹重要？” 周砚清“唰”地一声合拢折扇，笑容越发风流倜傥，眼神却更加炽热，带着毫不掩饰的倾慕与占有欲，“听闻师妹下榻此处，砚清可是马不停蹄就赶来了。这天字上房，怎能委屈了师妹？不如…”
“不必。” 楼心月冷冷打断，眼神如冰刀般扫过周砚清那张俊脸，带着毫不掩饰的厌恶，“我住何处，与你无关。请自重。” 说完，不再看周砚清一眼，对掌柜淡淡道：“带路。” 径直带着无妄宗弟子，无视了脸色瞬间难看的周砚清，朝楼上走去。
周砚清脸上的笑容僵住了，眼底深处闪过一丝阴鸷和羞恼。他摇扇子的动作停住，玉质的扇骨被他捏得咯咯作响。他看着楼心月那冰冷绝情的背影，眼神如同淬了毒的钩子，炽热中翻涌着扭曲的占有欲和…恨意。
“呵…” 他低笑一声，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阴冷，“明月高悬…好一个明月高悬！为何不独照我周砚清一人？” 他的目光扫过周围噤若寒蝉的众人，最后落在了抱着剑、站在楼梯口附近的池非浅身上。当他的视线扫过池非浅怀中那柄古朴的“照影”剑时，眼中掠过一丝奇异的微光，随即又恢复了那副风流公子的模样，摇着扇子，也朝楼上走去，只是那背影，多了几分阴郁。
大堂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许久，才慢慢重新流动起来。议论声低低响起。
“那就是无妄宗的楼心月？果然冷得像块冰！”
“周公子也来了！听说他对楼仙子痴心一片，可惜…”
“嘘！小声点！周家势大，周公子本身也是筑基圆满的高手，惹不起！”
“刚才那抱剑的小姑娘是谁？好像帮了那个背大刀的傻大个？”
“谁知道呢，看着修为不高…”
池非浅站在楼梯口，看着楼心月消失的方向，又看看周砚清阴郁的背影，只觉得一股无形的、冰冷的压力笼罩在心头。楼心月的冰冷无情，周砚清的炽热扭曲，如同冰与火的极端碰撞，让她感到一种莫名的窒息感。
“恨明月高悬…恨明月高悬不独照我…” 郁轻舟清冷的声音在她识海低语，带着洞穿人心的了然，“情之一字，于无情道是穿肠毒药，于痴情人…亦是焚心烈焰。”
池非浅下意识地握紧了怀中的剑。剑身温润，如同在回应她心头的波澜。这琼华法会尚未开始，她便已见识了红尘中最极致的几种“恨”意。宋时微的绝望疯狂，青衣女子的孤绝杀伐，楼心月的冰冷无情，周砚清的扭曲炽热…每一种，都让她对“道”的认知更加深刻，也更加迷茫。
她自己的道，又在何方？
铁山憨厚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关切：“池姑娘，你没事吧？脸色不太好。”
池非浅回过神，看着铁山澄澈担忧的眼睛，心头微暖，摇摇头：“没事。我们上去吧。” 她抱着剑，踏上吱呀作响的木楼梯。郁轻舟的虚影无声地飘在她身侧，清冷的眸光扫过这鱼龙混杂的迎仙镇，如同在无声地丈量着这即将到来的风暴中心。琼华法会，这汇聚了无数“恨”与“道”的舞台，帷幕，正在缓缓拉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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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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